刘恒略顿，遂满脸含笑：“真不亏为一聪慧明理的好女子！朕此一回不但不会治罪于你，还要加倍赏你……”
芷兰拱手：“无功受禄，芷兰已得太后和皇后厚待，不胜惶恐。”
刘恒笑道：“你帮朕解决了一大难题，岂能有无赏？”
芷兰摇头：“小女子不过就事论事，随口一答，并未想到能为陛下解决难题。”
刘恒收了笑，郑重道：“这样吧——你即为皇后义女，朕就不再赏你别的什么，只给你一个封号，赐你为一品芷兰夫人好了！”
芷兰吓了一跳，急忙叩首道：“请陛下收回成命，芷兰与家与国并没有半点功勋，实不敢领受此封！”
刘恒起身，不悦道：“还不谢恩？”
芷兰机械跪着，并不叩首。
刘恒的脸色沉了下来：“不领封赏？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芷兰闻言一震：“不！臣女深知陛下是仁德之君，不会因臣女不堪受封而治臣女抗旨之罪！”
“哼！”刘恒面如沉水：“你不会是死心塌地跟了那吴王刘濞走，与朝廷为敌吧？”
芷兰身上颤了一下：“陛下……”
刘恒忽然一声断喝：“来人！”
两名持刀侍卫立刻从一旁冲了过来，朝刘恒一拱手：“请陛下颁旨！”
刘恒顿了顿，扫了一眼殿下五体投地的芷兰，却又对侍卫摆手道：“算了，你们先下去吧！”
芷兰毕竟小女子，这阵仗真唬得她有点魂不附体，一时头脑空白……
不知过去了多久，才听得刘恒冷冷地说：“好了，你起来吧！死罪饶过活罪难逃，起来先回官邸去吧！回去后不许出门，什么时候想好了，再进宫奉诏。”
芷兰木然地“诺”了一声，颤颤地起身，竟不知自己怎么走出的那所偏殿……
回到吴邸，芷兰便端坐在二楼馆舍内，思绪起伏难平。
节气已是春天，长安仍是料峭风寒。
早在初到长安之时，芷兰便命杏儿在吴邸的二楼上设有灵堂。那天芷兰从未央宫偏殿回来之后，便独自跪坐在刘贤的灵位前，眼泪涌流不止……
杏儿在一旁陪她落泪，小声劝道：“大小姐，你总算是哭出来了！这一下奴婢也放心了，省得整天看着大小姐把什么都憋在心里，早晚憋出病来……”
芷兰的嘴唇悄悄嚅动，小声像是对杏儿，亦像是自言自语说：“他会怪我吗？”一阵抽泣之后，眼睛又望向半空说：“老师，您给芷兰传授那么多的为人为臣为女之道，只有一事您未曾告知：这世上无论男儿女儿，庶民宰辅，命都握在别人手上，以一已之力，许多时侯最是无能无望无可奈何的。”
如此一天过去，到了第二天，她仍是脱簪除饰、不事梳洗，蓬头垢面地独坐在吴邸的楼舍内。
杏儿端了茶水进来，见芷兰一个人坐着，愁眉不展，便小心地放下茶水，正欲转身，就听得芷兰唤她：“杏儿坐下，陪我说说话儿。”
杏儿愕然地望着她：“大小姐……”
芷兰拂了拂身上薄薄的一层香灰，声音低哑道：“昨儿的在陛下那里，你也都听到了，芷兰哪里说错了话吗？”
杏儿躇踌了一下才小心地说：“杏儿是个小丫头，并不懂得什么，在咱看来，大小姐说的都是合情合理的，并没有什么对错。”
“可我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杏儿不敢妄猜大小姐心思——”
“若是吴王知道了本小姐在御前的对答……还有，死的毕竟是我的夫君……”
杏儿替芷兰整理了衣裙，才说：“说句奴婢不该说的——咱知道如今大小姐的为难与不安，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大小姐就再怎么不情愿，无论是吴王扯旗造反，还是陛下开释皇太子，难道是大小姐能阻挡得了的吗？”看着芷兰摇头，便又说：“那么，大小姐又为什么宁愿抗旨也不受封呢？”
芷兰未开言，先是一声长叹：“你呀，到底是丫头，虽然跟了我这么久，竟是一点不通，你知道陛下和太后、皇后明知道我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却为什么又要如此亲近、厚赏本小姐吗？”
杏儿自感羞愧地垂了头，一会儿又把头抬起来，小心地问道：“大小姐，以咱的小见识，不管是为了啥，陛下和太后、皇后都是咱们得罪不起的，大小姐何不来者不拒，顺其自然呢？”
芷兰看着她，眼里竟是走了神的，嘴里的言语早不知说给谁听：“我虽只是个小女子，却也有自己的一念之守，并不想背心行事，卖亲求荣，可是，眼前种种，又让我如何守得自己一心清静不染故俗？”
这回轮到杏儿摇头了：“大小姐的话，杏儿委实不懂，在杏儿看来，被陛下和太后看重并赏赐，那是天底下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呀！”
芷兰将眼睛望着窗外的长廊，嘴里喃喃道：“当初世子的死讯传来，吴王当即显露反迹，言语又那样张扬，事到如今，难道真的可以这样收场吗？当初吴王和刘贤可谓待我不薄，现如今陛下和太后又如此厚待与我，那吴王会作何想？天下那些一心想借机生事的人，又会作何感想呢？芷兰今日一边是杀夫之恨，一边是父母家人的安宁，真真是左右为难！想我芷兰如若受此封赏，他日九泉之下见到先夫刘贤，芷兰又当如何自白其身？杏儿当初为了他的死，也曾日夜啼哭，那一些情景无论你我，难道是可以轻易忘却的吗？”
杏儿闻言怔了一回儿，才说：“大小姐，杏儿当然是忘不了世子爷的，可他人已经去了，大小姐再怎么对他不离不弃也是枉然，可是侯爷和老夫人健在，都盼着大小姐守陵期满，回家团圆呢！大小姐千万要为他们着想才是啊！”
芷兰点头：“本小姐正是因此才不敢抗旨到底，毕竟女儿生死事小，父母得安才是大事。”
两人说到这里，半晌无语，末了芷兰才垂目道：“你去吧，让我一个人在这里静静……”
杏儿低声唤她：“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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