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风月知晓，那日的自己是真的疯魔了。信是陈家少爷叫人送来的，收到信时，他已经是在去日本国的途中。

“风月，见字如晤，因情急先行日本国，近日难见，不知音信。虽传言铺天，我自信你，万愿安康，有期可待。”

寥寥几句，字迹也是颇为潦草的，像是情急中的别言。可是风月看得却字字心绞。她是懂得的，哪里有什么信于她，有待他日。只是翩翩公子的漂亮话罢了。只要是真如往常那般不信谣言，就带她走了又何妨。也罢，只是要得了这南京城里茶前茶后的耻笑，又或者污了读书人的清誉，还要上赶着惹恼了张全忠，家里头布庄上都落不了什么好。总归是有自己的打算，自己不过是闲时的一个笑耍，还错以为有人付了真心。

出事之后不是没想过将事情交代清楚给陈斯永，是存了一星半点的侥幸，妄愿着陈少爷必然不是俗气之极的人，可总归还是不愿被别人看轻了去。他只是个少年郎，不管是救国图强还是避世遥居这都与院子里摸爬的她没瓜葛，时时欢喜时时忧，终了不过一人愁绪。

一时间觉得可笑又可怜，自己这么多年清醒思虑，怎么就可以轻易把希望都交托到另一个人手中呢？倘若实现了也两相欢喜，可此后自然是存了依赖之心，怎么还能像往昔一般处置。若是不成那更是伤及心肺。

如今自己是失了身子，也没了声誉，在南京城但凡是个清白去处都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世道也不是那么安康，突然风月生了些怨，娘亲怎么可以走得那么洒脱呢？那怕有一些给自己考虑着，如今是否就不是这样的模样了。

风月正想着，就听见有人敲门，随后就是推门进来的响动。平常来人都会敲门，只是照顾的人打个招呼进门的方式罢了，正反风月也是不应的。几步的功夫，来人入了内室，是周姨。

出事后几日她都来得勤快，一两日就要来探探风月，关心些吃食和熬药汤水。也与风月说不了几句话，风月是不理人的。这几日却不怎么来了，就是四五日都不见人。这突然的登上了门，风月身子还是没什么气力，可自然也是清醒了，莫不是赶自己出门就应是有别的法子。幼时周姨虽说疼惜自己，可记得最是清楚的话是周姨说，惜时楼从不养闲人，这段日子自己可真是犯了忌讳，自然要惹人嫌。看来糟了变故还易让人愚笨。

果然没等风月抬眼，周姨就已在床前站定，没有坐下的动作，只是站在床边。也没立即说些什么，单定定的看着风月。如此看来风月瘦削了很多，肩膀就是着了衣衫都像是刀削过一层，整张脸都是雪色般的白，不再是春日里院子中的娇艳桃花，反倒是像一场暴雨后的枝丫上残存的梨花，就几片花瓣留在枝头，美则美矣，了无生气。

“周姨可是有事要说？”风月淡淡问道，听不出什么情绪。

周姨接下话来：“风月应是猜到了，早先一直念着你幼小，遭了事难免挨不过，就任由着你，可这月余你闹也闹了，死也死过了，约莫着也是时候考虑之后的事了”

“周姨说说您给的法子吧”风月语气有些生硬，周姨也听出来个七八分的情绪。

“周姨不跟你绕弯子，风月自是个聪明人，现在这情景，没有十全的办法，上台却是上策。以后大富大贵又或者昙花一现全靠各自的造化。”

还没等周姨说完风月便开口“我若是不选这个法子呢？”

周姨顿了顿说“自小就知道风月心里是存了思虑的，可毕竟是看着你长大的，我还是要提一句，院子以外的生活，若是出了这门，便生死有命，穷途莫返了。”

“周姨这可是在威胁我？”风月竟带着几分的笑答道。

周姨一时间有些恍惚只道“那风月不妨就选选看”话一落下就转身离开了。

只留风月躺在床榻上，就那么睁着眼睛，时不时的眨一眨。周姨走得匆忙没带上房门，微微有些风，还带着些残存茉莉香气，给原本闷热的房间带来了一点清新的爽快。

不知这日过了多久，再没有人来过这处，就算是照顾吃食的人今日也说周姨又安排了别处的事。直到深夜的凉风钻进房间提溜一圈又跑出来，风月才想明白，娘亲当时寻了死也应当是洒脱的，那本就是她的人生，怎么选择安排都是她在做主，就算是作为她的女儿也干预不得。

而现在自己也在做选自己的人生，就像年幼时选到留在这院子一般，想到这里风月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日风月睡过了整个白日，周姨久久不见动静，连忙叫人去探看，生怕又出了什么乱。那人去到住处没能找到风月，连忙报给周姨。院子里夜晚正是热闹，客人都渐渐上了门，周姨正忙着招呼安排，听到这里却也立马交代下去手上的事，亲自去寻人。

可刚走入后院，就见风月从阁楼中缓步出来。只见一袭红衣包裹着女子曼妙的身躯，因为过分瘦削，少了些情欲，多了些羸弱娇气。黑发如瀑披散，只在发间着一点红珠石装饰，手上抱着琴具，走近一看是细细上过妆的，眉目之间尽是风情。

一时间周姨有些惊愕，她不是不知道风月模样俊俏，秋蝉的女儿模样是怎么也不会差，可万是没想到，这一番打扮，竟与早年间的秋蝉像个七八分，若是非要找出异处，那便是风月年岁较小，心智虽早熟可眼眸却总是骗不了人的。

还没等周姨缓过神来，风月就走到跟前说“今日怕是有些迟了，还烦周姨安排一番。”都说到此处，周姨自然是明白风月的意思。忙收起脸上的神色，笑笑说道“过几日这门槛怕是都要被踩烂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