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天涯剑客”结伴而行,卫风与秋叶的行程就顺畅很多。
这日一行人穿过一条峡谷,眼前出现了一座大山,层峦叠嶂高耸入云。
此谷名叫断天谷,此山便是涅槃山。
卫风松了口气,微笑道:“再往前走就是涅槃山了。”
秋叶一听激动坏了,这次前来红叶寺,她权当散心来着,翻身下马跑上前去,待站上一处高地,向四周瞭望一番后,这才回过头冲着大伙儿,滔滔不绝道:“都说这涅槃山有双宝,一是红叶寺,二是红枫谷。红叶寺是天下最古老的寺庙,红枫谷是天下最美丽的山谷。”
卫风斜着眼,有些冷漠道:“看不出来,你知道的还挺多!”
秋叶笑道:“谢谢夸奖!”
卫风顿口无言,怔了怔,冷笑道:“秋姑娘,你哪只耳朵听出来我是在夸你?”
“你管我?”秋叶趾高气昂道,说罢伸了伸舌头,冲着卫风扮了个鬼脸儿,转而心头一愣:坏了!伸出玉手指着他欲哭无泪道:“都怪你,都怪你!”
卫风苦笑道:“秋大小姐,何怪之有?”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红枫谷是天下最美丽的山谷。”
“对,对,对!”秋叶激情再起,侃侃而道,“北方的枫叶要比南方红得早,现在虽是八月初,但红枫谷的枫叶应该已是如火如荼。枫叶流丹,漫山红遍,灿烂如霞,如此壮美景色,想想就振奋不已!”
秋叶夸夸其谈时,莫思雪一直盯着她,见她如痴如醉的样子,不禁于她的直爽暗自倾心,待她停了下来,不禁莞尔一笑道:“真有你说的那么美?”
秋叶窃喜:原来莫姐姐对自己的话如此感兴趣!小心翼翼地将她从马背上扶了下来,拉着她的手边走边道:“正所谓‘春者天之本怀,秋者天之别调’……”
莫思雪见她拽文的样子,故作心有不悦,瞪了她一眼。
秋叶这才一本正经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到底美不美,去看了不就知道了?莫姐姐,等红叶寺的事情办完了,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周颂原本担心妻子的体力,见秋叶非常体贴地扶着她的手肘,两个人的脚步也是不紧不慢,这才放心跟在后面。
莫思雪欣喜道:“机会难得,我也不想错过!”
秋叶道:“那就说定了。”
二人击掌为誓。
周颂见前方一片欢声笑语,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高兴。
突然,秋叶回过头问道:“你们要不要一起?”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皆有些腼腆道:“好……好啊!”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红叶寺已若隐若现。
古老的寺庙静卧山腰,云封雾罩,钟声隐隐,分外幽深安谧。
上山的路是一条青石小道,小道两旁种满了枫树。道路上空的树枝彼此交错,人走在下面如履仙境。
来到寺庙前,待向寺门望去,四人顿时齐傻眼了。
大门处两扇板门不仅破旧不堪,而且歪扭得十分厉害,关闭时甚至都做不到严丝合缝。门顶斜挂着一块木质匾额,看上去腐朽得更加严重,总感觉随便一阵清风便能把它吹个稀烂。匾额当中刻着“红叶寺”三个字,虽算不上大家之作,倒还算工整,这也是这块匾额唯一可以称赞的地方。都说匾额是宅院的眼睛,这红叶寺的“眼睛”就像风烛残年的老人的眸子,一不小心就久闭不醒了。
周颂见寺前靠西边有处茅草棚,里面摆放着木质的马槽,应该就是饲养马的地方,便同卫风一起将马牵入草棚,拴在了木柱上。
秋叶看着满地的落叶,不禁嘀咕了一句:“树叶吹落了一地,怎么也没人打扫?”
话音未落,寺庙里便传来一声吟叹:“风自吹,叶自落,庸人自扰。”
周、卫二人立即施展轻功,抢到莫、秋二人身前。
紧接着寺门便“呀”地一声打开来,从中走出一位身穿缁衣的少年僧人,对着他们双手合十道:“小僧明落,诸位光临敝寺,不知所为何事?”
周颂见他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眉清目秀,温柔敦厚,待人彬彬有礼,心中亦有几分敬重,躬身礼道:“烦请小师父通报一声,便说晚生周颂拜见方丈大师。”
明落听罢眼前一亮,微笑着问道:“施主便是‘天涯剑客’周颂?”
他的这一反应很是出乎周颂意料,见他并无什么恶意,便单掌竖于胸前,头略低,甚是谦卑道:“宵小虚名,不足挂齿。”
明落见他如此多礼,心头顿时一热,难掩激动道:“诸位在此稍候片刻,小僧这就前去禀报。”说罢转身跨过门槛,跑了进去。
不一会儿,明落便兴高采烈地返了回来,冲着大伙儿抬手示意道:“诸位,方丈应允,请随我来!”
四人皆弄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开心,却也不便多言,只是在他的引领下,默默地向寺内走去。
待踏过寺门后,大家这才看清寺内的样貌。
岌岌可危的秃檐颓墙,随处可见的参天古木,无不述说着这座古寺的沧桑。
红叶寺依山而建,寺内石阶众多。秋叶抬眼望去,每段台阶足有十尺来高,每上一段台阶就有一处院落。
周颂扶着莫思雪,手上运足三分内力,暗自替她分担体力。
一行人接连爬了三段台阶,进入第四处院落时,这才来到寺庙的下主院。
下主院名叫虔心阁,上首便是佛堂,供香客烧香拜佛,左右延伸出别院,左边供寺僧居住,戒律院便设在此处,首座法号夸卓;右边供香客借宿。
再往上两段台阶,便来到第六处院落,这便是上主院诵经阁。
诵经阁的上首是礼堂,寺庙重大法事皆在此堂举办,左右同样延伸出别院,左边是藏经阁,首座法号瓜虫;右边是方丈堂。
红叶寺整体呈“串”字形,一共有九层院落,虔心阁居下“口”位,诵经阁居上“口”位。
明落将一伙儿人带到了方丈堂的茶室,在那里一形容枯槁的灰衣老僧正侯着他们。
此人便是红叶寺第四百四十四任方丈,法号九零。
见了面行过尊礼后,大伙儿纷纷落了坐,明落则站到了方丈的身旁。
待周颂说明来意,九零大师抬手指向一旁的座椅,对着莫思雪问道:“老衲略懂医术,可否搭脉一试?”
莫思雪看了一眼周颂,见他冲着自己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才放心起身坐了过去。
明落取来一条干净的灰色抹布,叠成块儿状充做脉枕,放在了莫思雪的面前。
莫思雪轻轻撩起左袖,露出一条纤柔白嫩的胳膊,手心向上,将腕关节处枕在了抹布上,向着九零大师颔首礼道:“有劳大师啦!”
九零大师对着她点了点头,稳稳地伸出枯瘦的右手,以中指按在她掌后高骨内侧关脉,以食指按关前寸脉,以无名指按关后尺脉,三指呈弓形,指头平齐,默默地感知着她的脉象。
其他所有人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诊断的结果。
猛然间,九零大师缩回手,瞳孔放大,脸色煞白,十分离奇地发出一声:“这……”
弄得卫风和秋叶一头雾水,开始坐立不安。
周颂起身,抬手示意道:“大师有教,但说无妨!”
九零大师轻捻着佛珠,面色阴沉道:“脉象虚证,沉而无力,先天本绝,大限将至。莫姑娘余生,不过三日矣!”
听到这里卫风与秋叶皆惊愕不已,他二人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周颂口中所说的“法事”,就是指替莫思雪做临终祷告。
莫思雪却泰然自若,漠然将胳膊收了回去,有条不紊地整理好衣袖,浅笑道:“多谢大师!”
九零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姑娘时值芳华,面对死亡竟能如此坦然!老衲穷极毕生精力以清修,却也自认对生死之参悟,远不及姑娘这般豁然!惭愧,惭愧啊!”说到最后,不停摇头。
能让一代高僧自惭形秽之人,这世间还真是少见。
“大师莫要说笑,”莫思雪淡然一笑道,“但凡有机会活下去,谁又愿将这生死看透?”
九零大师冥思片刻,点了点头道:“姑娘言之有理,老衲受教啦!”
莫思雪颔首礼道:“大师可别折煞我,我也只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罢了!”
九零大师起身道:“姑娘好生歇息,老衲告辞!”
莫思雪随即起身,躬身礼道:“多谢大师!”
接着,所有人起立,恭送大师离开。
明落紧随其后。
莫思雪望着九零大师的背影,喃喃而道:“这九零大师好生奇怪。”
“奇怪?”周颂疑惑道,“有何奇怪?”
莫思雪摇了摇头,微蹙娥眉道:“说不上来。”
周颂扶着她坐了下来,关切道:“既然说不上来,那就不要说,也不要去想。”
莫思雪刚坐了下来,瞥见秋叶正默默流泪,走上前替她擦了泪水,心里是说不出的温暖。
秋叶抓住她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莫思雪恳求道:“卫先生,秋姑娘,可不可以,等我走了,你们再离开?”说罢目光便落到卫风身上,眼里充满了期待。
卫风不知所措,支支吾吾道:“这个,恐怕……”他不是对她的请求有所犹豫,而是在惊讶于她竟将他二人看得如此之重。
秋叶以为他要拒绝,冲着他厉声道:“恐怕什么?大公子要咱们快去快回,可咱们都不知耽搁多久了。反正都已经晚了,也不在乎这几天。”
秋叶的这一解释,卫风岂会不知,见她眼含泪光,知她心里悲伤,连连点头道:“也好,也好。”
涅槃山的黄昏,既静穆又凄美。
周颂坐在寺里最高处的台阶上,默默地喝着酒。莫思雪依偎在他的怀中,注视着天边的晚霞。
夕阳温煦,静静地洒在二人的脸上。
这光景,既甜蜜,又安详。
卫风则与秋叶来到寺外,看望他们带来的那两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