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走火入魔
作者:小道士      更新:2019-09-10 15:50      字数:4811

周语琴在地上躺了很久,听到地窖外各派人众议论纷纷,还有人大声呼唤首领的名字。她挣扎着坐起,在地上摸到一支火把,重新点亮。扬夫人已醒,见满地的尸体、鲜血,紧紧抱住孩子,浑身发抖。

周语琴说:“抱歉,杀了你丈夫。”

扬夫人大哭道:“这样也好,其实他拿到那破书时就已经死了。”

“这石板共有两块,另一块呢?”

“我不知道,他拿来的时候就只有一块。”

周语琴从一具尸体上撕了块布,忽然发现这破损的尸体竟是灵空,顿时明白了。原来扬拓最后手撕的居然是他,那丝微光应该是道袍上的金线摩擦后所发,灵空虽死,却救了自己一命。

周语琴把布递给扬夫人。扬夫人会意,包了孩子的眼睛。周语琴回身来找刘黑豹,却在地上发现了那块石板,倒还没被踩坏。她捡了起来,眼角的余光看见板上有一些奇怪的字符,赶紧移开目光,用布包好,插在腰上。

刘黑豹胯骨断裂,躺在地上起不来。周语琴取了一根桌腿,帮他包扎固定好。刘黑豹连连道谢。周语琴笑道:“应该我谢你才是,要不是你刚才那一锤,就算给我包十条桌腿也没用了。”

刘黑豹挠挠头皮,呵呵憨笑。

周语琴把石板递了过去,说:“给,你梦寐以求的。”

刘黑豹忙摆手道:“这是姑娘拿到的,俺不能要。”

“你以为我想要?我来就是为了毁掉它。”

刘黑豹叹道:“看扬拓那模样,武功再高又如何,俺可不想做一条疯狗。”

“这倒也是。”

周语琴扶着扬夫人,刘黑豹用长锤做拐,来到窖口,见灵虚还趴在台阶上,一动不动。周语琴上前一探,仍有气息,一把抓起,走出地窖。

青庆观的道士们赶紧将主持接过,几个辈分高的认得周语琴,十分惊骇,不敢乱动。山坡上的武人开始骚动起来,被刘黑豹指挥帮众喝止。

周语琴陪扬夫人去别屋取了些细软,和刘黑豹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去。

回到村子后,天已经亮了,周语琴找到村长,将扬夫人母子安顿下来。她回到自己屋子,浑身酸痛,将石板扔在桌上,胡乱塞了几口食物,倒头便睡。

一觉睡醒,已是晌午,周语琴内力精深,身体已完全恢复。她静下心来细细思考昨晚之事:扬拓武功突然大进,自然是拜天书所赐了。我与他对掌,能感受到他内力堂堂正正,决非邪术,难道那天书当真是极厉害的武功秘籍?另一块石板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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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麻子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条狗,正大炖狗肉汤,香气几乎飘荡了半个村子。他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地说:“你是哪路神仙,这就跳进来了?”

“算你今天走运,是个美貌女仙!”

二人大快朵颐,吃了个满嘴流油,更有几壶米酒,虽稍显浑浊,却也香气四溢。

酒过三巡,王麻子问道:“怎么样,天书拿到了吗?”

“嗯,只得了一块。”

“厉害,不愧是绝顶高手,手到擒来。”

“哼,差点死在那里呢!”

王麻子十分诧异。周语琴把情况详细说了一遍,听得他心惊肉跳。

王麻子问道:“你准备如何处置天……石板?”

“原想当场把它毁掉,又怕别人不信。我准备过几日召集一些武林名宿,再通知官府,当众销毁,以绝后患。”

王麻子摇头道:“这话我相信,可别人未必相信,谁知道你有没有抄录了副本?”

周语琴哼道:“我只求无愧于心,别人信不信我管不着。”话虽如此说,可一想到日后那些武人三天两头找上门来,实在头痛。

王麻子闭上眼睛,摇头晃脑,似乎在思考什么。周语琴看着他,觉得好玩。此人原先是个萨满祭司,因李唐崇道,便改做道士,平日里读了不少书。周语琴到这里隐居,本以为乡民粗鄙,缺个说话的,没想到还有他这号人。二人交往,很是投缘。

王麻子睁开眼睛,问道:“昨天你说自己的内功已经练到了最高层级,可扬拓的内力却比你高出很多,这是怎么回事?”

这话说到了周语琴心坎里,忍不住长叹道:“此事甚怪!我在两年前就已打通任督二脉,绝不会搞错。这两年来无论我如何运功,内力始终无法增长,已到极限。扬拓的内力从何而来,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有什么难想的?当然是从天书上学来的喽。”

周语琴摇头道:“你不通武学,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人体之中,任脉主血,为阴;督脉主气,为阳。二脉打通后,气血充盈,达到最高限。就好比一口水缸,已经加满了,如何再加?”

“如此说来,只有一个解释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居然还能想到解释方法?佩服!”周语琴调侃道。

“很简单,打通任督二脉并非武学的最高境界!”

“岂有此理!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高人苦心钻研,从未有人怀疑过。”

王麻子笑道:“我又不是武人,瞎猜而已,到底对不对,看看石板不就行了?”

周语琴连连摇头道:“不可!我抢石板是为了毁掉它,我若看了,岂不成了小人?”

王麻子沉默半晌,忽然冷笑道:“你武功盖世,故而对任何武学秘籍都不放在心上,你若无此成就,今日还能忍住不看吗?”

周语琴被他问得脸上一红,觉得他今天有些怪怪的,笑道:“多谢道长教诲,那依你之见呢?”

“不如这样吧,让我看看,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你?”

“是啊,反正我不会武功,看了也不会走火入魔,对吧?”

周语琴思索良久,取出石板,放在桌上,然后走到一边。王麻子解开布一看,果然是个古物,上面的花纹有些粗糙,不如当代的精细,但十分质朴大气,决无半点媚俗之态。他再看字,不禁惊呼道:“怪不得,原来如此!”

周语琴知道他在激发自己的好奇心,微微一笑,并不过去。

王麻子叹道:“原来是用契文书写的,真难为那些练武之人了。”

周语琴见他不像是在胡说八道,忍不住凑近瞥了一眼,见板上的符号果然古怪,三分像画,但笔锋劲峭,曲直相错,的确是文字。她问道:“什么是契文?”

“是一种上古文字,多数刻在龟甲、兽骨上,因此我把它叫作甲骨文。”

“你能看懂?”

“略知一二。”王麻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你从哪学来的?”

“呵呵,我是秦州人氏,我们那里盛产一种贼,你知道是什么吗?”

周语琴扑哧一笑,摇摇头。

“盗墓贼。秦州有很多古墓,贼人只贪念财宝,把别的东西乱丢,包括那些龟甲、兽骨。唉……总有一些痴人看到上面的字后忍不住去钻研,鄙人就是其中一个。”

“如此说来,中原能读懂这些文字的人很少?”

“没错,寥寥无几。”

周语琴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些得到石板的人都保不住秘密。他们拿到东西后看不懂,还要费尽周折去找饱学之士破译,一来一去环节就多,难免走漏风声。她皱眉道:“这些文字如此难读,当初不知是谁传出话来,说它是武功秘籍。”

“这就不得而知了,但你可以辨别一下,到底是不是。”王麻子举起石板,读道:“其意博,其理奥,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阴阳之候列,变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不谋而遗迹自同……”

周语琴本想阻止,却越听越奇,这分明就是内功心法口诀,而且堂皇阵阵,气相森严,虽不完全懂得,但绝非什么邪派武功。她有所感悟,体内真气不由得汹涌澎湃起来,虽然没变得更强,却像是一匹被束缚的野马,沿着任督二脉奔驰,檀中穴也开始隐隐发胀。

王麻子继续念道:“勿约而幽明斯契,稽其言有微,验之事不忒,诚可谓至道之宗,奉生之始矣……”

周语琴在武学上浸淫极深,听了心法后愈加明晰,忽然想起昨晚扬拓打在自己檀中穴时的情景。扬拓的真气有些怪异,将自己体内的原有真气引导到了一个莫名的地方,变得更强了。一来当时形势危急,二来那股真气转瞬即逝,周语琴仓促间想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口诀的指引下,她隐约有些明白,仿照昨晚的经历,将两股真气导入檀中穴,再慢慢融合。果然,真气愈发躁动起来,就像是笼中猛虎突然找到了出路。周语琴有点担心,但感觉局势依然可控,于是继续运功。

王麻子读书声不断。周语琴体内真气越来越雄厚,远胜以往,犹如脱缰之野马,又如决堤之江水。当王麻子念到“倒涌清泉,反观内照”时,她的真气已直冲百会,蓬勃欲出,既兴奋又舒爽。她等了片刻,却再无经文传来,不觉问道:“然后呢?”

恍惚间就听王麻子说:“什么然后?后面没了!”

周语琴这一惊非同小可。她体内真气已高涨无比,而且和平时的来源大不相同,也不知道去势。好比一个人跑上山顶,却忘了来时的路,更加恐怖的是,突然发现前方是万丈深渊!按照常理,此时要么让真气尽情挥洒,要么缓缓消散,退回丹田,可现在这两条路似乎都走不通,真的是上亦上不得,下亦下不得。那真气十分猛烈,周语琴顷刻间就觉得头疼欲裂,胸口像要炸开一般,不禁暗叹,我竟和扬拓一样的下场。

她手脚乱舞,耳朵嗡嗡作响,朦胧间就听王麻子喊道:“你想上就上,想下就下,忽上忽下的搞什么鬼!”

周语琴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一句心法:青莲白藕,本是一家;明月繁星,各自回家。她索性不再纠结是上是下,任其自然。真气原先好比两个大球卡在了瓶口,进退维谷,如今一个上涌,一个下坠,各按其位。她一边凌空击掌,将部分真气沿肺俞、风池徐徐击出;一边大开幽井之门,让另一部分真气沿巨阙、元关缓缓抽出,导入丹田。直花了一柱香的功夫,终于大功告成,她浑身湿透,呻吟一声,晕了过去。

过了好久,周语琴幽幽醒来。王麻子长吁了一口气,喊道:“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

周语琴环顾左右,发现屋内的桌椅家具已全部粉碎。

王麻子喊道:“到底怎么回事?刚才你挥掌乱打,幸好我跑得快,可我的家让你拆光了,难道你也疯了不成?”

“实在抱歉!”周语琴摸了摸发闷的胸膛,心想我刚才的内力确实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若不是亲身经历,绝对不信。她问:“石板呢?也被我劈碎了吗?”

“那倒没有,我拿着它跑出的屋外。”

周语琴接过石板,仔细查看,看得久了,那些字十个里面倒也能读懂一两个。

王麻子十分好奇,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周语琴答道:“刚才有一股奇怪的真气不知不觉间就在体内出现了,可又找不到收气的方法,还多亏了你提醒。”

王麻子笑道:“我见你一会双手乱举,一会向下乱按,不知在干什么,就胡乱喊了一嗓子。”

“看来石板上所写的确是武功秘籍,只是不全,收气的方法肯定在另一块石板上。”周语琴想,自己刚才的样子肯定丑死了,脸涨得通红。

“在没找到方法之前,你可千万别再用这书上的功夫了。”

周语琴点点头,心想刚才好险,扬拓那些人修为本不如我,还强行练习,结果只能是或死或走火入魔。她忽然懊恼起来,说:“遭了,我本打算毁书,没想到现在却练了书上的功夫!”

“这有什么,既然是正派武功,你只管拿着就是了。”

“这……”周语琴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王麻子看出她的心思,劝道:“虽然不知道这秘籍是谁写的,毕竟是前人的一番心血。你若真想做善事,就把另一块也找到,这样后人就不会走火入魔了。”

周语琴思索片刻,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头同意。

“我送你一样东西。”王麻子俯下身子翻找起来。卷轴摔得到处都是,他找了好一会,终于找到一本小折子。周语琴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小字,每两个为一组,一边是甲骨文,一边是楷书。她谢过收下。

王麻子叹道:“这里不能住了,我也该滚蛋了,你也要离开了吧?”

周语琴称是。江湖上的人很快就会找来,还是早点离开的好,免得连累村民。

王麻子忽然正色地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但说无妨。”

“我原先是个萨满祭司,只是现在萨满越来越难混了,不得不改行做道士。”

“这我知道。”

“在我们萨满中一直有个传说,说有一套长寿秘诀,可让人活两百岁,可惜失传已久。你见识广博,可否帮我留意一下?”

周语琴根本不信,但又不忍心拒绝他,只好点头答应。

王麻子又说:“这些年来,我发现了一些东西,只是……”

“什么?”

“哎,算了,一言难尽。”王麻子叹了一口气,取出一张纸条,说:“这是我要去的地方,你若有空,可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