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将自己碗里的肉汤圆一口一口吃完。
收拾好，季凉起身，然后转身。端着空碗的她，就那样从两女生身旁若无其事径直走过了。
两女生现在那是谁都不搭理谁了。见前面的人转身朝她们这边踩着不太协调的步子一步步走来，心虚的两人默契的赶紧都把头埋下。
两道顺势落在瓷砖上的视线里，那双脚，走来，走近，继而走开……
多一秒都没有停留。
……
“季凉？”
季凉从食堂里出来，正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经过男生宿舍b栋时，忽然有道声音叫了她的名字。
“季凉。”声音再次开口，显然没了刚才的犹疑。
听到有人是在叫自己，季凉停下脚步侧过身，循声望去――迎着光，不远处正是……江季？
穿了一身白色球服的江季？
这清晨柔和的日光中，他一身洁白。晃得季凉只好半眯着眼睛去看他。
他人站在露天篮球场绿色铁网边上，左手上抱着个篮球，身边还有一群穿着其他颜色球服的男生。
“江老师……”
大脑微微迟钝了三四秒的样子，之后季凉才敢确定那一身白球衣的人真是江季本人。
再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现在正被很多双来自异性的眼睛同时注视着——这下子，季凉整个人都不太自在了。
有点手足无措的愣在了原地。
……
当下足足愣了有十几秒之久……意识才有些缓了缓过来。
季凉这时候也顾不得尴尬什么的，即便出自礼貌，她当前也毫不吝啬自己一脸的笑靥，在身子站正了后，明媚的朝着江季和那群男生的方向，微微颔首了下。
这样终归算是打了招呼。
岂料，那群男生里接下来立马就跟炒豆子似的，开始了各种低声沸腾，加之各种热烈讨论。
不得不否认，季凉是长了一张面容姣好，模样又似清纯的脸。
林夏的话说，季凉就是当今h大经统系的“内在”跟“外在”。
要成绩有成绩。
要颜值有颜值。
要性格有性格。
简直太学霸女神得不要不要滴！
完完全全是个质的存在呀！
“哪个系的，这么正？”
“哎哎，江老师，帮我要个号码吧。”
“嘿嘿，江老师，你们啥关系呀？”
“江老师，铁树开花了？”
“江老师，有可能是咱们未来的师娘不？”
……
“去，你们这群小子脑子里都在胡乱想些什么呢？”一片嘈杂声里，江季端出了自己为人师表的严肃口气。挥了挥手，想挥开以他为中心围拢过来的这群男生。
虽然距离隔得远，他还是生怕季凉有听见。
不自觉就往季凉那边多看了眼。
“是~，我们江老师呀，平日里那都是个一本正经跟不苟言笑的和尚，是绝不近女色滴！”一男学生装模作样冲江季嘻嘻笑道。顺便手就搭在江季肩上，与他勾肩搭背。
“你这小子，尊师重道抛哪儿去了？”江季扒拉开那学生的手，不好气地瞅一眼。
“在我心里呀！”男学生夸张的捂住自己心口，厚脸皮的还问道：“要不江老师，我给你摸摸？”
江季绷不住脸，好笑了起来。
作为一名拥有“太阳底下最光辉”这一称赞美誉的人民教师，江季暂且是算得上成功的榜样。
课上，他能用专业权威的知识，认真又严谨的，为学生们传道授业，答疑解惑。
课下，大不了自己学生几岁的他，又能让学生心甘情愿的接纳自己，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成为他们很要好的朋友跟所谓的哥们。
平日里，他和班上的这些学生关系处的都还挺不错。
一有时间大家都约着打球，吃饭，做义工什么的都是时常的事。
在江季看来，课堂上严谨，课下娱乐，这就是他的教书之道。
季凉离得远，她知道这个时候男生们都在讨论，可她完全听不清男生们都说了些什么。
只看见那里此时闹哄哄一团。
然而季凉也并非是什么事都不知道的那种纯白。
比如现在，她唯一能百分之百笃定的事就有一件——让那群男生闹哄哄一团的主角，目前除了自己，不会有谁了。
虽然这话听起来是过于自恋些，不过事实就是事实。现在是摆在了眼前的。
……
不顾身后那群男生，江季自顾出了篮球场后，便朝季凉走了过来。
或许是受到特别的警告，那群男生这时候都乖乖地，只看不作声。
这么看着江季径直走近，季凉有些始料不及，微微怔住。
江老师……这是要找自己有什么事？
“江老师，你……”江季站定，季凉是想说：江老师，你怎么今天来了。
不过眼一扫江季的球服，好像又是在明知故问。
“哦，”江季自然是看见了季凉瞧自己的眼神，他也是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身上这套装扮，笑笑说：“我今天刚好有时间，就来和他们打打球。”他对季凉说。手有特意指了下远处那群男生。
季凉“哦”了一声。
顺着江季这时手指的方向，再次对铁网里的男生们微笑颔首。然后，顺势就要说：“那我就不……”
“天气好，要不……”江季用征询地口吻，问着站在面前的人，“一起走走吧？”
起初本以为只是简单的打个招呼，后来本以为只是多了两句寒暄，后来的后来竟没想到……
季凉不好拒绝，略微沉吟了下，一副乖巧顺从样，点了头，“好。”
……
虽然季节已经快是深秋。
h大的主校区港金校区里，风光仍旧如夏日那般。
左侧的护校河畔杨柳依依、河水悠悠，右侧的草坪上绿草茵茵，还有叫不出名字的嫩黄色朵朵小花开着……
显然是一点都不受秋的影响。
漫无目的的两人顺着护校河悠闲地散起了步。国庆放假，身边来往的学生都不多。
“这些年……你还好吧？”江季此时已经换回了一身西服。银灰色的。
上身西服外套这时脱了下来被他拿在手里。里面照旧穿的是衬衫，浅蓝色的。没打领带。
今天天气很好，不像上次那样下着雨。
或许是因为这天气，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要轻松了许多。
两人走了一段路，季凉很明显有感觉到江季刚才的那句话，在问出口时就已经是酝酿了好久的那种。
淡淡地笑自唇边晕了开来，季凉望向远处草坪上一座红砖白柱圆尖顶，偏俄式风格建筑的凉亭里，正嬉闹的一对情侣……
片刻，江季听见她说：“挺好的。贵阳的空气很好，挺适合宜居。我在贵阳生活的这五年，是真的觉得挺好。”
“五年？”
“哦，之前我有两年是在北京的协和医院里度过的。”季凉的语气很淡，淡的居然没有江季能听得出的任何波动跟起伏。
两年？
两年的治疗？
江季心里头情绪微恙，眉头微锁，还想说什么的，不想季凉突然侧过头喊他说：“江老师，我口渴了。”
明明是撒娇的话，可好似自季凉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组合起来完完全全就是很平静的。
很平静的一句话。
江季将手里的外套单手递给季凉，是示意她帮自己拿着。
季凉也不多想，双手接过。
一递一接，两人一时都没察觉到这是极其暧昧，又极其信任的一个动作习惯。
目光在近距离范围内搜寻了一圈，江季凭着记忆中找到了离他们最近的，可能有自动贩卖机的地方。在询问了季凉平常都喜欢喝什么之后，江季沉默了下，临走时，他还是对季凉多说了一句，“可能来回要十一二分钟左右，你就在这里等我。”
听这话，季凉刚开始还微微诧异，后来笑着点了头。
看来江老师是把她当小孩子照顾了。
江季去买水，季凉当真就在原地等他。
刚才亭子里的那对情侣现在在接吻，季凉看了眼，视线正要挑开，耳边忽就传来一声急呼，“同学躲开！”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季凉倒在了地上，视线里正好是湛蓝的天空……
万里无云。
……
那天，江季只用了不到八分钟。
可当他拿着两瓶苏打水回来的时候，亲眼目睹到的竟是这样的一个场面――季凉人已经躺在了地上，身旁躺了一辆自行车，还有……不远处躺着一只小腿假肢！
旁边站着的一高个男生，脸上怔怔地。
显然是被吓到了，魂还没回来。
就是不知道，男生是被自己撞到人的事故害怕受到惊吓，还是被此时静静躺在地上，外形逼真的小腿假肢吓到骇然。
“季凉！”
季凉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隐隐约约听见耳边有个声音急切地在喊着她的名字。
一直喊啊一直喊……在她彻底没断意识之前，喊她的那声音从未断过。
季凉！
那是记忆里，梁丞第一次直呼她的姓和名。
季凉只记得，那天梁丞除了满心急切，还很生气很生气。
而究竟是为了何事呢？
记忆中很模糊。
季凉早已记不清。
……
h大第二附属医院。
骨科诊断室里。
坐诊的三十来岁的女医生此时手上正拿着江季刚送过来的片子――季凉腿部的x片。
女医生将手里的片子先举高到眼前借助头顶灯光端详了片刻，又放在面前的观片灯上。
直到确定了结果，“没什么大事的江医生。”
医生似乎对于每一位患者的家人、朋友，或是爱人……开场白好像尽量都是这一句。
“庆幸没伤到骨头。嗯，我刚才看了下患者的情况，伤处磨破点皮，伴有红肿。这几天呢患者尽量不要穿戴假肢了。”
女医生看了眼旁边一直站着不出声的江季。
大家都是同个医院的同事，虽然是在不同的科室，可私底下都认识。
“还有，大部分截肢患者都有幻肢痛症状，逢季节变换的时候也有骨痛的情况。这些情况，我们一般不建议患者长期服用镇痛药物……”女医生想了想，很有意味的再看了眼江季，“最好是可以采取些像按摩热敷之类的长期手法治疗，有条件有耐心中医穴位针灸治疗最好，当然有心理辅导效果也相当不错……”
女医生很敬业，说的途中还特意查了好些资料，尽量细致的将自己所了解到的全方位都向江季说了一遍。
其实女医生不知道的是，这些，大约在七年前，江季就懂，就清楚，也都了解……
结束和医生的谈话，江季出了诊室。
在诊室外的走廊上，他碰到了那个男生。
“都听到了吧？”江季走近，他不想吓着男生，尽量用轻松一点的口吻问。
他的身份是一位师长。不需要责备谁。
这时，视线有注意到男生的右手手心里磨破了皮。掏出自己的手帕就给递了过去。
“被你撞到的同学她现在没事了。”他叮嘱男生，“下次注意安全，骑车看着点、慢点。”
“老师……”面前的男生很有一副犯了错正准备受教的样子。聋拉个头，声音闷闷地。
没接江季递过来的手帕。
男生刚才去病房看了季凉，在他什么都还没说的，就已经得到了季凉的谅解了。可男生心里好歹清楚，今天之事全属他一人的过错。本来车在一两个星期前早就坏了，可他一直懒的没搭理，结果现在出事了。
即使是得到了谅解，可反而男生心里真的是很难辞其咎了。
“我……她、她醒了……”
“嗯。”江季点头。望着面前这个同自己比肩而高的男生。他自是看得出来这是个有承担责任的小伙子。
江季收回手帕。安抚的就往男生肩膀上拍了一下。
“快去处理下身上的伤口，天气闷热，感染了不好。”
“老师我——”男生终于抬起头，急道。
“你想做的那些就不用了。”江季笑笑，对男生说：“她是个脾气很怪的女孩。”
这久以来，江季就发现了。
季凉根本就不对劲。
虽然她的不对劲，很模糊，很微妙，或者说是被掩藏的很好。
可江季是一名心理医生，就不论出不出色，从平常的察言观色以及肢体行为上，他就能判断出患者的一个大概心理情况。
即便不是他的患者，哪怕是个普通人，因为职业的关系，他都习惯了自己的“多疑”。
……
那天回到季凉所在的病房，才进到病房门口，江季就见刚醒来的人这会儿正坐在床上试图穿她的假肢。
平日里，江季自我认为，自己算是个脾气很温和的人。
因为职业的关系，不管是大学老师还是心理医生，江季常年都没有太多的激动情绪。
或是自己能调节，能控制得住。
可今天面前这一幕落在他眼里，江季明显有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急涌上来就堵在了他心口——
“季凉，你能不能别小孩似的任性？”
天底下，哪有人这样不爱惜自己的？
季凉，你不要任性了好不好？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就任性！我就任性！你拿我怎么着？怎么着？
一瞬间，太过熟悉的话，像一头猛兽一口吞咽了季凉。
门口，江季被自己刚才的火气给弄的莫名了。
不过他是一名心理医生，虽常有“医者不自医”的说法。但情绪平复下来后，大概理了理，江季或许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这时候，他看在眼里――季凉手上的动作一下僵住了。长时间后……她人悄无声息地就笑了。
“好，我不任性了……”再也不了。
季凉嘴里有些喃喃自语。
我以后都乖乖听你的……
原来从前的自己就是这样蛮横无理的。
而有个人，能忍受自己所有坏脾气的那人，再也没有了。
他再也不会有了……
这间病房里，六张床，暂时只住了季凉一个人。
病房里，窗帘全是半拉合的，却开着灯。
刚才来的时候，江季经过这层楼的护士站，那个被他特地好好叮嘱留意照看季凉的女护士就忙告诉他，有关季凉的一些很奇怪的举动。
例如：她不喜欢把窗帘全部打开。却很喜欢开着灯。
头顶有灯光投下来，落在季凉垂下的眼睫上，在底下细软的皮肤上烙下两片阴暗。
病床上，季凉整个人一小团。看上去犹自病弱无助，伶仃无依……
江季有一瞬迟钝，再者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像在无意间他就揭开了什么。
心头敏锐，终于明白了。
原来现在，就现在的季凉，才是真正的那个自己。
从遇到以来，她都有刻意跟努力地，将真正的那个自己很好的掩藏起来。
白日里，她以温淡的面眸示人，正常的与同学、与所有人谈笑自若，甚至对很多事很多人一笑了之……
原来，一切都是伪装。
季凉戴了一副“面具”。
如此“良苦用心”的背后，她是为了藏住那个最真实，也最难让别人接近跟相处的自己。
江季放轻了脚步，一步步缓缓走至床边。
季凉抬起头。正与他想的无异。
那双形似月牙的眸子里，盛满的不再是一片温和的笑意——
是无边无际的空洞跟乌沉，波澜不惊。
是没有温度的……
两人面对面不知这样过了多久。
季凉恢复“正常”。
又在浅浅地笑，望着面前的江季，她嗓音微哑，像是在安慰自己的说：“我知道我的腿没什么大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