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落月凉终不归 2 修
作者:年二匪      更新:2019-09-10 21:21      字数:5529

“小姨,你是有事吗?”想到事,季凉从小姨怀里抬起头问。

“哦……”符群一下变作迟疑了。心里挣扎,不知道……

到底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季凉。

告诉她,是对?是错?

从一向精明果断的小姨脸上,见到平日里鲜少有的迟疑,季凉在心里就已经猜出来小姨是为何事了。

慢慢地,季凉离开小姨怀里,坐正身子问:“是她打电话来了吗?”她没看着小姨。

“念念……”

“小姨,我曾经有巴不得不配为人父母的他们离婚分开……对,是分开,绝不是这种结局。我不原谅她。”落在那株腊梅上的目光里生冷有恨,季凉说的每一个字里都被浸透一股子决绝。

她对那个人……至今,将来,从不改变。

有些事,过了就过了。因为它无可追回,也不可弥补。

可有些人,是至亲……你无法让他过了,你无法将他忘掉。

这是血缘里深藏的毒。

即便他用尽世上最惨痛、最残忍跟最可恶的手段伤害你,你也无法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你恨,没有怨,独有恨。

所以,你不原谅。

所以,你痛苦。

因为,你还无法做到对他宽容……你还无法做到一手捂住溃脓的伤口,一手擦去眼泪说“不疼”……

望见季凉如此,小姨符群心里这会儿除了担心,真的很不想承认自己到了这般阅历,居然对一个才二十出头还没走上社会的孩子,束手无策到只有一连低低叹气的份。

刚才进来之前,寒寒爸爸就有劝过自己。还专门做了一些分析。

季凉一直是把自己锁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喜欢外面的雨和太阳。

不喜欢与外界沟通。

什么事都往心里藏。

脸上每每铺了一层礼貌式的微笑。

偶尔对别人说的话里也听不出其他异样情绪。

总之像37度的恒温水,让你什么都察觉不到。

而今天,她心里所有的根结,她父母所有的错,根结不是一时生长出来的,错不是一时就犯下的……自然所有的,原谅,宽容,接受,也不是一时就能让季凉做到的。

寒寒爸爸说的都对。

自己的姐姐符溶,也就是季凉的妈妈。

从前的她真的真的很混蛋,很让所有亲人失望跟心冷到无法挽救的境地。

可……一件事总得有两个不同角度。

另一个角度里:纷繁的人世间,千千万万与匆匆忙忙的人里面,和你有血亲的又有几个。

她是自己的亲姐姐,与自己一母一父所生。

她是季凉的母亲,十月怀胎生下季凉的亲生母亲。

血缘,斩不断。

想斩,也斩不断。

“念念,”符群又叹了叹气,抬手帮季凉拢了拢鬓边不规整的长发,然后一遍一遍从上到下轻轻抚摸季凉的头。

小姨的这个动作是极其疼爱。

嘴里的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她是我们的亲人,她是我姐姐,她是你妈妈。”

小姨温热的手心,让季凉想要依恋。想做一只小猫那样。

可一听到这话,她打住了。

“小姨,”季凉转过视线,抬头望着身边的小姨,眼神很冷很认真,“她是杀人犯,她不是我妈妈。”

这次,季凉是去看外面。

窗外的世界,灯火通明。

室内,有空调的热风不断喷出来,暖呼呼地。

季凉声音冰冷的在问:“她那样一个自私的人,除了她自己,这辈子她还爱过谁?”

她母亲,除了自己,还爱过谁?

好像……没有。

小姨出去之后,表弟韩寒溜了进来。

一说到“韩寒”这个名字,可能大多数人第一反应就是那个赛车手里最会写书的青年作家——韩寒先生。

表弟韩寒今年十六岁,零零后呆萌小暖男一枚,年纪小季凉整整六岁,目前是贵阳一中的一名高二学生。

“念念姐,零点到啦到啦,快快!我们一起来倒数新年钟声!”这么大的男孩了,还能像个小娃娃那样,高兴时就蹦蹦跳跳的。

一时,外面电视机里、身边,都是兴奋的声音在倒数数字大喊着:

五、

四、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窗外,烟火一下冲上夜空绽开盛放,五彩斑斓的光芒把整片夜空点亮了。

新年快乐,梁丞……

2016年2月7日。

贵阳今天,阴,7摄氏度。

天气还不错。

……

大年初六晚上。

交情深厚的韩家和贺家一起约在云岩区一家酒楼包房里聚餐吃饭。

大概每年都是如此。

至少季凉来小姨家的这六年,每年农历年初,两家都有这个聚餐。

习惯了,对于无关紧要的人也如同例行一样。

两家,坐下来统共七个人。

他们要了间十个座位的中号大小的vip包房。

桌上,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季凉正对面位置上端坐的那妇人,正是贺尧的母亲。

虽是位置正对,可两人的视线每次都完美避开了。

自年前那次在小区里偶遇贺母过后,这还是季凉在将近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第一次见到贺母。

贺母本名原佳,与季凉小姨同在省台工作,是季凉小姨的同事,同时也是季凉小姨工作上敬重跟钦佩的前辈。现在已经转于幕后好些年。而眼看今年都已满“知天命”的一把年纪了,贺母脸上依然红润光泽,皮肤保养的没有任何衰老之色。

但你能想象,面前这个无论是打扮穿着,还是言谈举止都优雅得体、大气从容的精英女性,在不久之前,她会指着你说出,“贺尧很喜欢你,我想你知道。但你应该知道的是,我和他奶奶都是坚决接受不了你的,尤其是过去的你,根本是个从小缺乏父母管教的野孩子、小太妹。”

……

那天,季凉记得很清楚,无论贺母怎么刻薄怎么说,说了她什么,靠墙挺直腰板立着的她,可没一句反击的。

因为都是事实。

她确实是个从小缺乏父母管教的野孩子,从前也确实是个浪的厉害的小太妹。

可,那有如何?

无可争议,无可解释。

她这辈子,除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梁丞,根本就没想过要纠缠别的人一辈子;也根本就没肖想过要与除梁丞之外的谁,柴米油盐的生活一生,共度白头。

还有,季凉倒也没梦想过,有一天,这样的老梗会出现在她身上。

说不惊奇,那真是假的。

童话故事里,野兽是王子变的,野兽即是王子。

这是属于童话里美好的故事。

然而放在现实里,无论是哪个时代,都必是□□裸的讽刺——包裹在华缎锦绣之下的优雅王子,原形毕露竟是一头粗鲁暴吠的野兽!

……

这顿饭从开始到结束,整整一个多小时。

期间,季凉跟贺尧两人始终都没机会交流上半句。

晚上,回到小姨家。

十点多钟的时候,贺尧的电话打了过来。

“季凉……”

“贺尧……”

两端在打完这声招呼后,都立马觉察到对方有顿了秒……然后,接下来一同默契地陷入了长久的鸦雀无声中。

如果这个时候,光靠呼吸就能够交流,比什么都好。

后来,季凉的生物钟到了——每晚十点半是她应该要睡觉的时间。

这个习惯她已经坚持了快六年,很少有打乱。

轻咳一声,季凉先开口,对着电话那端柔声喊,“贺尧。”

“嗯?”

“你能不能……”心下一横,一切唯利是图,便是不管不顾,“叫一声我的乳名给我听。”

“我……?”贺尧的声音从电话那一端传来。带着不确定跟怀疑。

“嗯……”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开始有些抖,仿佛要用尽了这一生所有的勇气。季凉想,自己恐怕是要疯了吧。

她甚是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个利己主义者,从小到大都是。

除了父母,无论对方是谁,哪怕曾是梁丞,自己从前到现在好像都一样贪得无厌。

她的贪心,一点都没有减少。

毕竟,她是那样一对自私自利的父母生出来的野孩子。

还完全不用学。

早已经遗传长在骨子里的。

电话那端,贺尧也是要疯了。

他整个人兴奋,兴奋到无法言喻。

他早不是第一次喜欢女孩子了,可季凉是他喜欢最久,一想起就会喜不自禁的女孩子。听到这个近乎,不,完全就是福利的请求后,贺尧觉得自己那智商一下子跟跌到底似的,人傻啦吧唧地足足二愣了十几秒,然后接下来,紧张,还是紧张,前所未有过的那种。

像比高考还要紧张到很多倍。

“念、念……”第一声,生涩的。

“念念……”第二声,直白的。

“念念……”第三声,温柔的。

“念念……”第四声,宠溺的。

“嗯……”声音哽在喉里,半天里,季凉才轻轻应着。

这浮世里,果真一点都不公正。

假如自私缺德的人一定会遭雷劈,像她这样的是不是早已下赴黄泉了……

季凉也正想下赴黄泉。

记忆里,念的想的终不能忘的,是另一个男孩的声音。

“念念……”清朗的。

“在学校不要这样叫我!”

“念念……”温柔的。

“都说了不要!”

“念念……”撒娇的。

“梁丞,你再叫再叫!我就不理你了啊。”

“念念!”赌气的。

“好,从今往后你就离我远点儿!”

“念念!”赖皮的。

“……”

“念念……”委屈的。

……

梁丞,你再叫我一声好不好?

求你了……再叫我一声好不好?

我保证,我保证绝不跟你生气了。

我保证……

……

今年,h大春季开学正式上课的日子,真心难遇——2月29日!

然而,回到学校的头一件大事——季凉就被院里德高望重的莫教授亲自请去院办谈话了。

八秒钟。电话自接起到结束,莫教授就说了一句,“季凉,十点半,来院办一趟。”

心下感觉很不好。季凉开始犯头疼。

结果更头疼的是,那天去院办的途中,实在不巧,她遇到了那个外语系才子――时慕。

所谓流年不利,或许正该如此。

头疼的事,一件接一件。

“季凉。”时慕先叫住了她,打招呼。

季凉原本是想装着陌生人的。本来她和时慕就是。

可没料到,时慕竟如此大度不计前嫌。

“你好,时慕同学。”想起不久前的事,季凉还是尴尬不适。

“你记得我?”问这话的声音带笑,不大不小,可字里行间却是暗暗的嘲讽。

“……?”季凉被噎住了,有三四秒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时间――快十点了。

然后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人,唇角一弯对人笑,季凉嘴唇嗫嚅了两下,想说什么最后却干脆闭口不言了。

人平静的绕过时慕。

身后,那人说:“前几天,六级分数出来了。”

“你考的不错。”季凉停下,这是真心话,背着身,“多了我好多分。”

“季凉,”时慕两步走到她面前,堵着人,一脸严肃跟着急道:“我现在接下来要说的几句话,无论你信不信,但请你听好。”

季凉把头垂下。

“季凉,我喜欢你很久了。”

“……”

“对不起季凉……”

“……”

“我从没想过要报复你。”

“……”

“你认错我,不记得我,我很生气。”

“……”

“那个报复,从一开始的意图,就只是为了看看……你是否记得我,像我一样记得你。”

“……”

话说到最后一句,时慕挤了一抹苦涩难堪的笑挂在自己嘴角,目光定定地落在面前人的两个发旋上,低声问,“你说我是不是很幼稚?”

从头到尾,季凉只低着头听,不予回答。

退了两步,欠身,再次绕过时慕,走了。

……

那天,莫教授的办公室里。

垂首屏声息气,季凉恭敬地站在一旁。

面对师长跟长辈的谈话,她有的态度永远只听绝不答话。

终于,一个多小时的‘谈话’结束后,莫教授真心火大!

啪!

手里的讲义摔在办公桌上。

老太太激动的抬手指着一旁经历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后,站姿还能依旧不变跟垂首不语的季凉,训斥道:“季凉,你骄傲?是,你现在是有资本骄傲!可你也不看看、也不想想,自毁前途这么大手的行为是你应该拿来砌骄傲的墙砖吗?”

莫教授,是被气的不行,背着手急冲冲地来回踱步。

“我就不明白了,我就不明白了!骄傲能当钱用?还是能当饭吃?”

又急冲冲踱回季凉身边,一通大训,“季凉,我今天就敢断然告诉你了!如果哪天你困境了,在被饿死、渴死之前,你一定是先被你的骄傲给活生生压死了的。是它!是它压垮你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今天,我好劝歹劝你偏不听,明日,你如何自生自灭,都是你的事!”

一番话就此说完,莫教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接着又是一口。

背过臃肿的身躯,很是失望地摇了摇已是长满苍苍白发的头。最后,摆了摆手道:“你,出去吧……”

闻言,动了动身体,季凉朝背影无声地鞠了一躬。然后,费力的挪动身下的两条腿,走出莫教授的办公室。

健全的那条腿已经僵硬麻木,残腿就更不用说了,像被很多只毒蝎肆意暴虐撕咬的痛楚。

季凉强忍得满头冷汗。扶着墙壁一步步的挪……往后回头,身后已经有了一段距离。等到再回过头继续挪时,相隔了正常人十几步距离的前方,那里直挺挺地站了一个人。

江季整个人浸在从身后那扇窗户里照进来的光线里。

宛如当年一般,镀了一身银光。

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神情。

一脸苍白,甚至连嘴唇都在发白的季凉,依旧一派若无其事、我行我素,继续往前挪自己的步。

这些,是江季正看见的。

江季如石化了的一尊人形石像,站在原地,未动半分。

一步、

两步、

三步、

……

三十一步!

整整三十一步,季凉才挪到江季身旁。

三十二步、

三十三步、

三十四步、

三十五步!季凉才从江季身旁全然路过。

走廊上,静。

她挪步的声响,每一步都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江季终是忍不住侧身回了头。

没来由地,心里潮涌起一股难以名状及愈深愈浓的怅然。

他视线里,像有千丝万缕的纠缠,尽管那身影怎么挪,始终还困在他看到的范围之内。

单薄瘦弱如她,伶仃阴冷如她。

她在经过他身旁时,空气和风里带的都是一股冰冷冷的味道,真心感觉不到三月春光里一丁点的馥郁温暖的生气。

一双能漠视一切的眼睛。

冷凛的目光中,似乎永远荒凉和寂杳。

永远……无欲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