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天以后，脚伤终于养好。

季凉第一件手头要事就是得赶紧请江老师吃顿饭才对。

因为在此之前，她实在是麻烦了人家江老师的太多太多了，这些早就已经堆砌得像是一道坎，她心里无论如何跨不过去。

这几天，心里头就一直都总惦记着这件事。

于季凉而言，本着自己的诚心诚意，对江老师该有的学生对老师的那些毕敬毕敬面前，要感谢江老师人，她自己总得要拿出点实际行动来。不说得要求必须做到稳妥周到，但礼貌跟尊重，这两点是绝对绝对不能少的。

请吃饭。是个相当大众但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主意。

可问题是……

奈何又没有江季的任何联系方式，还又不清楚他的课表的种种情况下，季凉只好每天一下课，就借顾盼的那辆两个轮子的代步车跑去医学院特地蹲守江季。

一连五天，前四天都全部落空。

直到在星期五这天下午，季凉心一横提前逃了一个专家教授的讲座，这才好不容易遇上自己要请吃饭的人。

“江老师。”

江季手里提着个黑色公文包，他正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寻声音抬眼望去，江季见到了就站在台阶下不远的季凉。

脚下停住，曲起右手食指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眼镜。那两片薄薄的镜片后，瞳孔微微放大了些。

远远的，就像发生在电影里的一串慢镜头动作。

“季凉？”这个时候见到台阶下的人，江季不免感到有些惊讶。

有的东西不可压制地让他心中一悸。

这久以来，江季奇奇怪怪的想了很多很多。然而，每一种幻想里最终拥有的那个结局，似乎现实里都不被存在。

江季几步走下台阶，季凉朝他走来，一时间竟都没有开口，面对面，两人就光是伫立浅笑。

天空格外干净清亮。

山边夕辉洇染映照。

风的温度，也让人惬意舒服的直叹一句：刚刚好。

“季凉，你找我有事？”江季先开口问。她主动找他，一定有事。

季凉点头，学生在老师面前，一派恭敬。

“江老师，明晚你有时间吗？是这样的，那个我想请你吃饭。”季凉不想耽误时间，直接开门见山。

“吃饭？”

突然听到季凉要请自己吃饭，江季的样子看上去倒没多大起伏。单手揣进下身黑色西装裤的口袋里，身体一直站得笔直。不用他多想也用不着他多猜，季凉请他吃这顿饭就只有一个原因。

不过，江季嘴角勾笑的还是问了，“是为了那件事？”

季凉再次点头。生怕被江季拒绝，赶忙脱口道：“江老师你不能拒绝！”

她仰着头看他。

江季比她高出许多，他背对夕阳，是挡了不少刺眼的光辉。季凉再不用难受的眯起眼。

“哦？”她这样的语气，新奇的很，让江季心情大好，尾音也上挑了几度。

原来他还可以看见她有些专横霸道的这一面啊。

那……有没有可能以前的季凉，比这还要专横还要霸道呢？

心下想的过多了。江季后知后觉的才意识到。

季凉立马惊觉过来，刚才自己的语气完全用错人了，可越要解释，嘴里越是不利索。

“江、江老师，我、我——”

“我答应你。”江季一眼就看穿了季凉的心思，前一秒也不知道为何就想堵了她的话。

“我答应你请我吃饭。”

“啊？”季凉半张着口。模样还有些未及时反应过来。

“怎么不愿意了？”江季好笑。没注意到自己自然而然地跟着弯下腰俯身看她。

季凉脸上讪然会儿，然后赶紧从包里掏出手机，问道：“那江老师你号码是多少，我记一下，方便联系。”

之后，江季报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看着手机屏幕上自己刚输入的一串号码，在指尖碰触到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季凉眼里一惊，转瞬即逝。

怎么会？

稳了神色，抬起头再次向号码的主人确认道：“江老师……后面是7741？”

心里不敢相信。

完全太巧了。

“嗯。”江季点头，很笃定。

……

回到宿舍，季凉就遭到了室友那群人一直“严刑”逼供。

三人敞开脑洞，尽管各种猜测，最终绕来绕去，也还是绕不过男女俗事这块儿。她们拷问季凉这些天下课跑得那样急不说，尤其今天还胆敢逃讲座。

如果不是交男朋友了，学霸那到底是为啥？

女生一般跑得这样急，多数不都是为了去见男朋友的么？

是吗么？

暂且就论这推理是成立的。

可但是，但可是，季凉偏偏就是全数人里面减去多数人里面少数人中的一种特稀有情况。

她啊，是去专门预约请老师吃饭的。

说到请吃饭。明天吃什么？

要去哪家餐厅？

季凉心里都还没什么头绪跟主意。

还有，一说到吃饭，立马神经大动。差点被那串号码的事搞的忘了。只见上一秒还神色如常的季凉忽然赶紧抓起床上的包，又赶紧掏出手机，然而她这一串动作仅仅为的只是看时间。动作浮夸到甚至是慌张。

大有错过一顿不吃，就生怕被饿死似的那种危机感。

周围，林夏、顾盼、周清舟三人就木偶那样呆呆地，你转头看我，我转头看你，最后统一默契地看向季凉。眼神里齐刷刷地都在问：季凉，你……怎么了？

三人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中……

……

隔一天，周六的下午。

这个周六里，江季在医院有排班。

照例每个周六，他都要亲自打电话去跟访他接手的那些病患在本周内的情况。终于询问完挂了最后一个病患的电话。

谁料，才刚得空间，立马就有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被江季刚丢在面前办公桌上的手机，此刻正亮起的屏幕上显有“陌生号码”四个明晃晃的字。扫了眼“陌生号码”下的那串号码，这一扫，江季整个人差点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实实有被吓着。

心里直呼太不可思议！

一开始，江季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甚至摘了眼镜揉了揉眼睛后，戴上眼镜再仔细看看。

这回是终于看出了那一小点儿不同之处了。就只是一小点儿不同。

太巧了！

这巧合的几率小的太不可思议，小的唯有相信上天才有这般的鬼斧神工，小的终归相信了是命运安排的冥冥之中，小的让人不得不十足叹服……

江季出口气拿起手机，眼盯着那串号码。

会……是她吗？心里居然有控制不住灌满了期待地在问。

手指向右滑动，将手机轻轻贴上右边耳畔，江季“喂”地出了声。

随后，那边就传来，“江老师，我是季凉。”

如果声音是可以用温度计测量的，那季凉刚才这句“江老师，我是季凉”就是37点5摄氏度。属于人体正常体温。

可此时此刻，江季说自己心里没有一种特别奇妙的悸动，那是假的。他甚至想到了一个相当感性的词汇用来形容这份悸动，是相当有精髓的。

-缘分。

“嗯，我知道。”

“江老师，你今天得空吗？”电话那头，季凉礼貌地先询问清楚。

“有。”

“江老师，我请你吃饭。时间就今天下午六点半之前随你挑。”

“我问一下，为什么一定要在六点半之前？”这是季凉的习惯么？江季不仅好奇，还想要知道。

这是不是很奇怪？又或许自己太过奢侈跟贪婪？

“嗯……”电话那端，季凉想了下，最后嘀咕了一句，“六点半也是可以的。”

江季忍不住发笑，“那好吧，就六点半，我六点来h大接你。”

“那就麻烦江老师了。”

挂了电话后，江季顺便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15：37

还有这么久的时间。

江季是个很出色的心理医生，他比谁都清楚现在自个儿心里正躁的慌。从办公桌下的抽屉里抽出一张空白干净的a4纸，提笔就开始在上面又是涂又是写的。

这是他发泄情绪时最爱用的一种方式之一。

但实在很少用到。

历来，江季都是很少有情绪发泄的，他通常都能控制得住，控制得很好。像今天这样，意识过来的时候，面前这张快面目全非的纸上，已经多了那么几个字。

江季盯着纸上的字发起了呆。后来打开了一个上锁的抽屉，就将这张纸锁在了抽屉里，暗无天日。

再后来起身，去往窗边……

晚上快六点的时候，江季来接季凉。

车上，江季问她，“你订了餐厅没有？”

“还没有。”季凉很诚实，想了下又补了一句，“因为我不知道江老师你喜欢吃什么。”

请人吃饭，事先没订好餐厅是种很不真诚跟很不礼貌的行为。但是，如果在不知道对方喜欢吃什么或是有什么忌口的不全准备下，订错餐厅比前者更甚。

“你都是习惯先让别人选择的吗？”语气里状若不经意地问着季凉。

江季一边开车，一边不时还往车窗外面看几眼。他是在找他们吃饭的地方。

“嗯。”看着江季的侧脸，季凉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江老师，有什么不对吗？”

季凉认为，把最主动的选择权留给对方，一是省了麻烦，二是她尊重对方。

早些年的自己，就太任性妄为跟霸道了。做什么事都得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从不让别人有选择。

不过……那会儿她身边的“别人”除了唯一的梁丞，还会有谁呢？

在梁丞那里，季凉霸道的本事最大。

她能永远都让梁丞为难的皱眉无奈地望着自己，然后最终的结果，每一次都总是梁丞一次次妥协、一次次改变的来无限将就自己。

那时候的季凉，为什么就那么不懂得要好好对待一个人呢？

尤其那个人他是梁丞，还是梁丞啊，是爱纵容和娇惯自己的梁丞啊。

直到失去他，教室门口不见他，人海里找不到他，世间再无他……梁丞不在了。

自那以后，季凉怕了，深深的怕了，怕自己再不懂事的还会害了“别人”。

这个世界，残忍而刻薄的。它的哪一切不都是需要代价的？

十四岁，梁丞失去了生命，季凉失去了他……那是年少的他们所付出的自己的代价：今生死别一辈子。

“没有什么不对。”在江季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每个人对待别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方式，好坏、自私与否、伟大与否，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都有。”

车子开下高架桥，不久后就来到离h大第二附属医院不远的一条步行街。

江季把车子暂靠在路边，偏头问季凉：“想好要吃什么了吗？”

没有想好，季凉摇头。

忽然想到什么，小声向江季征询，“要不江老师，我们就去吃日本料理吧。”

在听到这个答案，江季偏过头，抿着的嘴角渐渐有小弧度上扬起。

看来那天自己并没有看错人，那人就是季凉。

“不了。喏，对面那家中式自助餐厅就很不错。”

季凉朝江季手指的方向看出去：对面二楼是有一家招牌为“自家人”的普通餐厅。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是看起来生意的确很不错，里面用餐的顾客还挺多。

那……这是不是就代表了价钱合理之中，菜色还挺符合大众口味？最重要的是江季中意，那首先卫生肯定就有保障。

季凉一番思忖下，很快同意，“江老师喜欢就好。”

在想事情的时候，她有个咬唇的小习惯。江季全看在眼里。还有她右边锁骨上的那颗黑痣。

两人决定后，江季把车开去附近的露天停车场停好。进了餐厅各自选好了菜，刚好很幸运地就在不多的空位置中捡到了一个靠窗边的位置。

两人坐了下来。

季凉和江季都吃的不多。两人都吃得少，在自助餐厅，他俩这样是永远都吃不回本的。虽然面对面坐着，各自却全无交流的半低头只认真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

平常里，江季和季凉两人在自己的生活圈中，都是习惯了属于少言寡语的那一类。

即便，是在此时这一间热闹嘈杂的餐厅里头，他们这一桌尤为显得怪异、突兀、不搭氛围，可两当事人却是依旧保持这种餐桌好礼仪。

后来中途，有个小男生带自己的小女友前来和他们商量拼桌的事宜。

他们运气很好，碰上江季和季凉两人都是那种很好说话的人，想也没想答应了。桌上才有了不一样的氛围。

江季特意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让两小情侣好坐在一起。

他则坐到对面和季凉坐在一起。两人多少都有些不自在。

不曾，接下来画风瞬间就成了全是粉红气泡满天飞。

对面的小情侣，两小家伙说说笑笑、推推攘攘，非得你往我耳朵里吹气，我也不饶过你的硬要吹还回去；你拿着筷子吃我的，我也拿着筷子吃你的；最后是你喂我吃一口，我又喂你吃一口……

总而言之，甜蜜得让对面的两人不得忽视。

坐在对面的季凉跟江季，两人手里有握着自己的筷子，可两双眼睛就那样随两小情侣的动作来来回回左右转动，全当是眼球锻炼操了。

始终他们在一旁是彻底把自己都当了空气，很安静、很识趣的不出声打扰。

可就在这时，小情侣当中的小女生突然对他们产生好奇地问：“姐姐，叔叔，你们是情侣吗？”小女生说着，晶亮的一对眼睛还来回在他们身上扫荡。

像是在找证据，佐证他们是情侣的证据。

季凉跟江季一瞬间都有被雷到。然后愣半拍地都朝对方偏头互望一眼。

要说实话吗？

女学生跟男老师一起吃饭。怎么讲怎么都有一种很暧昧……在里头呢。

小女生又开口了，“不是吧。我猜你们是相亲的，对不对？”小女生脸上乐滋滋地，似是得意，“相亲很痛苦吧？我说哪有自由恋爱那样美好又称心如意、狂乱心动又心潮澎湃呢。”小女生还冲对面已经快石化了的两人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在问：对不对呀？

季凉抬手掩唇轻咳了一声，缓了缓尴尬，动了动身。然后，一双眼睛弯弯地堪似月牙一般……她是在笑。

岂料，一开口——

“你们家长不知道吧？”

“学校老师不知道吧？”

“早恋？”

“嗯……我猜你们家也不在这附近吧？”

“恩爱好秀，心里还是咚咚咚很害怕吧？”

“我猜，你肯定是学渣话这么多，你小男友肯定是学霸话这么少。”

“你们两个，是学渣先追的学霸的吧？”

“弟弟妹妹，姐姐猜的对不对呀？”

“还有，”季凉一副温良面孔。对面两小情侣的两张小脸上已经是一愣一愣地，两小家伙大有下一秒就会抱在一起的趋势。“现在不以学习为己任，以后连相亲的资本都没有哦。”

终于在听完季凉的这一句，如同身受温柔一刀，两小家伙最后是携手落荒而逃了。

他们真好啊。

江季跟季凉，不知是谁在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