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下痴
作者:相思枕愁眠      更新:2019-09-11 01:50      字数:3756

第一章天下痴

每当余图挖地道的时候,周邦彦总是拿着一幅画像在其身后监工。地道中,余图在周邦彦的身上看不到半点文人兼济天下的风采,只有满身偷香猎艳的风流。

这时的周邦彦垂涎之口中喊着“心肝”,颤抖之手里摸着“画像”,魂不守舍中一脸的为伊消得人憔悴。

余图抬眼看去,周邦彦手中的那副李师师的画像的关键部位已经被他摸得油亮,那些油亮的颜料看起来将要脱落,就像东京这个城市风光背后的堕落。

余图来东京之时,正值瑞雪。天降祥瑞,东京百姓口中的谈吐皆是宰相蔡京和官家赵佶之间的自我陶醉。

百姓话题中,宰相蔡京以祥瑞入题,发动群臣上书,造成群龙有首的局面告知官家赵佶:“现今天下大治,此乃‘政和之治’。”

赵佶知道“政和之治”后的反应就一个样:高兴得跳。这不难理解,逛青楼、踢蹴鞠、玩丹青,并不耽误天下兴。天下大治了,国泰民安、光耀祖宗了,换谁也得高兴得跳啊?这毕竟是沾了神气、得了喜气、赢了人气的好事,必须高兴得跳。

高兴得跳就像膝跳反应,最终引发出连锁反应。

赵佶大赦天下,重赏群臣。针对有功于社稷的蔡京,赵佶特别嘉奖了自己的学生王希孟所画的《千里江山图》给他,以此来彰显彼此改造这个世界的强大意愿,为后世书写了赵佶极度自信的君臣同心的历史佳话。

百姓们笑言,赵佶实在太高兴了,白天高兴得跳着去祭天祭地祭祖,晚上睡觉也不消停,做梦了都要高兴得跳,把李师师都蹬下床去好几回。

李师师是谁?大宋百姓的共识是天下倾国之绝色。

若论天下倾国之绝色,一惊于风尘;一藏于皇室。风尘者,孤芳未开万花谢;皇室者,叶尖方绿一世春。

惊于风尘中的李师师刺激着天下凡夫俗子雄性荷尔蒙的分泌;藏于皇室的赵福金平复着天下凡夫俗子春波荡漾的涟漪。

余图听闻“仙名”后,慕名前去李师师所在的青楼附近去蹲守,未见仙影,反而给自己招来好色之徒的骂名。

余图并不好色,只是好奇。东京给他的视觉冲击过于新奇,让他觉得故乡苗疆真乃鸟不拉屎之地。

东京的风土人情与苗疆也大不相同,这里更多的是灯红酒绿。白天,人山人海的男儿们在街上的买卖声中挥汗如雨,夜间,人生如梦的男儿们在妓院的叫卖声中汗出如浆。

余图大惑不解,这些江湖男儿挣得都是辛苦钱,却朝进晚出,就不懂得给自己留几个养命钱的道理?

而那些妓院女子在余图看来更是诡异,自己所知的江湖常识亦难解释。江湖人的穿着不仅讲究得体,关键部位甚至缝上铁片,更讲究护身。可这些妓院女子穿得破绽百出,却敢招摇过市,真是艺高人胆大。

在遇到周邦彦之后,余图听其解释才明白,江湖儿郎讲究一手好招式傍身,追求一把好兵器杀敌,都是由简入繁,而这些女人是由繁入简,直截了当的“石榴裙”下见生死。

余图遇到周邦彦的那天正值仲夏,当时余图身无分文,身上的苗衣早已破旧,他正在街角灰头土脸地表演着土遁之术,希望过往行人能打赏几文铜钱。

路过此地的周邦彦见识了余图的手段后大喜过望,诚邀余图到他府上做事,让余图挖出一个地道,从周府直达李师师所在的青楼。

余图见周邦彦许诺的工钱极为丰厚,自己又身无分文,而且又想见识“仙人”风采,此时若与周邦彦狼狈为奸,正好能无缝对接。

挖地道的活路为避人耳目,多在深夜,这活路枯燥而乏味,幸好有监工周邦彦在身后神神叨叨的说着李师师的事情来解乏。

说到李师师,周邦彦总是唉声叹气。听周邦彦说起李师师这个名字,你都能闻到他嘴里的醋酸,可谁又能明白他的心酸。

周邦彦在京为官几年,好不容易攒钱在李师师所在的青楼附近买了房,本来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靠着自己的诗词才学必定能在一帮竞争者里面脱颖而出。谁知道竞争者里面出了个胳膊拧不过的大腿--赵佶。

周邦彦开头还幻想着什么君臣之礼,礼让官家先来,方便消除官家的猎奇心。哪知道赵佶对使用结果很满意,不成文地霸占了使用权,让周邦彦对自己的失策郁闷了很久,失眠无数。

可惜事情还会雪上加霜,李师师让贴身李婆传话给周邦彦,说朝廷海上剿匪不力,天子圣心震怒,让周邦彦不要再偷偷摸摸的冒险前来了。

冒险还是要冒的,不冒险怎么凸显个人诚意?周邦彦决非庸人,本着办法总比困难多的思路准备挖地道来暗度陈仓。

这事周邦彦只能找懂手段的生面孔来做,一来地道修得安全,二来保密工作也做得安全。

所以,深思熟虑的周邦彦找到了年轻有力的异族异士余图。

余图展现了土遁之术,技术合格;余图看起来憨头憨脑的,心智合格。周邦彦胸有成竹,这简直是为他的爱情需求量身打造的人才啊。

余图做事实诚,地道在他的努力挖掘下慢慢有了进展,周邦彦脸上也不断有了喜出望外的笑容。

可民间却开始议论纷纷起来,说夜间屋下有异动,但也有顺水推舟的长舌妇信誓旦旦的夸自家老爷功夫了得,弄得地动山摇的。

事实的真相是,周邦彦顾及文人体面,赵佶也要顾及皇家体面。人言可畏,赵佶不好意思经常往李师师哪里跑,于是也做起了地道监工。

赵监工发挥起皇家的人力、财力、物力优势,后发先至。

地道的挖掘速度被人超了,余图很泄气,但周邦彦并不泄气,还很兴奋,这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在余图尽心尽力的努力下,半年后,周邦彦的地道最终还是挖到了李师师的心里。女人对有才华的男人还是抵抗力不足的。

异性相吸的规律毕竟是生物法则,大家都要按规矩办事。但是帝王是不讲规矩的,即使讲,也只讲自己的规矩。

政和六年(1116年)立春时节,春容换冬颜,寒意渐消。某日,初春的春意让周邦彦雄性激素分泌过多上脑,忘了让领导先来的原则,直接把犯春困的余图叫醒,带着余图从地道里往李师师闺房里冲。

到地道门口,周邦彦急不可待的说:“阁下看好门户,待本官归来。”

余图未能见得“仙人”风采,心里很恼火,暗自骂道:“我在这地道中冷着,你却到温柔乡中快活。”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余图在地道中冷了一夜,周邦彦就快活了一夜。

清晨,余图终于看见了折腾了一夜的周邦彦,只见他虚汗湿衣裳,满脸都蜡黄,直腰要骂娘,走路要扶墙。

余图用羡慕的声音说:“大人不要命了?”

周邦彦用虚弱的声音说:“速速背我回府。”

路上,余图听周邦彦讲故事,终于明白了原委。

周邦彦说:“本官与李师师在闺房内正相谈甚欢,不想李师师心腹李婆传话说圣驾已至。本官与李师师当场如五雷轰顶,一时心急如焚。幸好本官眼明手快,在李师师不知所措之时,一头钻进床脚,化解去眼前危机,可惜躬在床下一夜之久,痛苦不堪。”

余图心里平衡了,他可以在地道里换着姿势睡,而周邦彦只能听着床上的人换着姿势睡。余图是真的辛苦,而周邦彦是真的痛苦。

按道理说这事应该就这么过去了,但周邦彦是个不按道理说的人,他要填词,他要炫技: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佳作完成,周邦彦胸有成竹地递给余图欣赏说:“读之如何?”

余图双目猛增,眼光如炬,呼吸困难地说:“字认不全。”

周邦彦脸有怒色,但不见怪,毕竟地道的后期维护工作还得靠眼前的这个半文盲,骂人只需一句,生命只有一次,骂人一时,后悔一世。况且余图在他府上业余时间也算好学,什么书都在读,特别是易学和野史。自己经常指点他一二,虽然好为人师,却非“问罪之师”。

周邦彦填的这首词牌名为《少年游》的词的确是好作品,好作品需要好知音。周邦彦让余图把他的这首好作品送给了他的好知音李师师。

李师师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当场谱曲弹唱。

芊指灵舞,佳音婉转,余图从李师师的歌声中听出了周邦彦长期压抑在春心中的那抹绿。

一曲唱罢,李师师问道:“听之如何?”

余图脸红过耳,低头不语。

风月高手李师师看着眼前这英俊的愣头青调戏道:“相见数次,却不曾见你抬头看我。”

余图不知好歹的说:“眼拙故脸盲,只知男女,不分美丑,何看之有?”

见惯了人间百态的李师师微微恼怒,却不发作,心中还略为赞赏,眼前的男人表面上看是呆笨无趣,其实是个聪明的奴才。一个聪明的奴才就应该像条聪明的狗,主人给肉吃肉,给屎吃屎。

从青楼回到地道,汗出如浆的余图才平静下来,如大病初愈,还在不断地锤着心口提醒自己:“尚未活够,不可找死。”

余图是看起来傻,又不是真傻,一般青楼女子只是石榴裙下见生死,这个女人就了不得了,可以石榴裙下诛九族。

佳作当传世,妙音应断魂。李师师的作死精神爆发出来后,按都按不住,按的住的只有周邦彦的棺材板。

此词在民间疯狂地传唱开后,后知后觉的赵佶不动声色的到李师师处听曲,赵佶听完李师师唱完此词后气鼓鼓的。

用后世眼光来理解赵佶的气愤,这是在给他的私生活录像,这是在给他剧情回放,这是在和他对交配对象的垄断对抗。

赵佶一拍桌子,怒曰:“何人所作?”

天威压地,皇威压人。李师师只能自保,那敢自爆,盘算起了卖队友的心思,又委屈又可怜的说:“周邦彦。”

赵佶知道了结果,气得拂袖而去。其实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后果。

周邦彦知道后果,后果很严重,严重到余图在周邦彦的头上看见一抹绿,在他的背上看见一抹黑,只差在他的脖上看见一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