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出佛身血之业 下
作者:相思枕愁眠      更新:2019-09-11 01:50      字数:3800

自信是江湖经验的累积,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帆,也可能是阴沟里翻的船。

思尽胸有成竹地抓住王希孟的裤裆,尚未收招之时,却大惊失色起来,几十年的江湖经验让他感觉到了那即将来临的危险,如果不能使出压箱底的功夫全面防御,将死无全尸。

思尽全身瞬间冒出金光,使他看起来像个名副其实的金身罗汉,有了金刚不坏之身。

就在这一刹那,王希孟的身影已经闪到外牢门口,破门远去。而思尽的外层金身如同被砸碎的瓶子,碎成了瓷渣。

金身尽毁,思尽身体摇晃,胸口处出现一道横切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直流。

凄凄惨惨的思尽痛苦的脸色中带着疑惑:“他怎会词馆的绝技……”

王希孟冲出外牢,只觉得虚脱无力,而耳边却是层出不穷的厮杀之声,抬眼看去,衙门的官差正在被无情地屠杀,和尚们复仇的怒火正燃烧着杭州官府。

已经无力阻止了,王希孟深知方才那一招耗力巨甚,现在一个而立修为的武夫都能轻易地要了自己的命。为今之计,只能先寻一处安全之地恢复功力再言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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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观主观之中,沈平虚正在摆弄着一副残局,于黑白之间感悟着人生那残缺不堪的黑白之理。他的手微微颤抖,心神不宁之处却在琢磨着那神之一手。

门外有弟子恭敬地喊了一声:“禀告仙师。”

沈平虚拳头一握,颤抖的手变得坚定有力,将手中棋子捏成粉末。拳头打开,粉末飘散,沈平虚问道:“可是和尚逃狱了?”

门外弟子见机恭维道:“仙师神机妙算,真神仙也。”

沈平虚笑道:“传令诸人依计行事。其一,令各山门策反的和尚速速杀出,接应思尽法师和逃狱的和尚抢夺官府银库。其二,待和尚们夺了官银,令江湖人士洗劫余下官银。其三,待和尚们挑唆百姓厮杀后,令道门之人全力救百姓于水火。其四,待郑居上领兵来救场之后,乘守卫花石纲处军备不足,劫了花石纲,暗中送到蔡鞗大人府上。”

“遵命。”

待弟子远去,沈平虚走出道观慢慢行到山顶处,冷眼看着杭州风物,嘲笑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接着一声不吐不快的豪言对天而吼:“苍天有眼,道门当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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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希孟从杭州大牢逃到一处百姓家的牛棚中暗中运功恢复功力,这次功力耗尽让他对武学又有了新的感悟,只觉得灵台空明,虽是闭目养神,但耳中之声却在汇聚成一副副画面,在脑海中如梦如真。

和尚们都杀红了眼,见穿官服之人立即下狠手,杀得对方脑浆飞洒或者肠肚乱流,必让其死状极惨。报复心之重,那里是慈悲为怀的佛门弟子,更像是要弄出人间炼狱的阴司爪牙。

这场厮杀就像瘟疫在蔓延,由杭州衙门向民间迅速地扩散,所过之处便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百姓们在这可怖之下完全忘了看热闹的心性,看见和尚们提着屠刀冲来,撒腿便跑。

这世间就没有蠢蛋,蠢的人命都不长。

世间没有蠢蛋,世间却有贪心。

杀人的和尚们叫住逃跑的百姓们道:“杭州的诸位佛门香客莫慌,我等僧友只杀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绝不乱杀一个善男信女。这是官府收刮的民脂民膏,诸位快来拿去。”

顷刻之间,小平钱、夹锡钱、当三钱、当十钱撒得满天飞,滚得到处都是。

百姓们纷纷停步,开始犹豫不前。原本已经关门闭户的人家也纷纷打开房门,静观其变。

“诸位香客都是念佛门的好的,莫要担心,见者有份,尽管抢夺,这些原本都是尔等的血汗钱。”

散了铜钱只是让百姓们犹豫不决,这只能说散得不够,于是银子撒了出来,真正的诚意是让人不可阻止的。

有人开始弯腰抢夺地上的钱,一个如此,接着是二个,三个,无数个。家家户户门户大开,先是男人们冲了出来,接着老弱妇孺们也不甘人后。百姓们好久没有如此万众一心又相互拆台地干一件“大事”了。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重金之下,要钱不要命。

人不惜于己,他人何惜于你?这是因果,因果“报应”。

山上的和尚下山后与逃狱的和尚会师了,算账也开始了。

这些赶来的和尚记性很好,在这晚春时节却做起了秋后算账的买卖,高声“判决”道:

“此钱只给佛门信徒,你这厮月前随人烧了断发寺,该杀。”

“你这厮砸过崇福寺,还有脸抢钱,该死。”

“你这厮当街砸了从山门请来的佛像,当入地狱。”

百姓们一个个地倒地死去,没死的开始跑,跑得慢的开口辩解和求饶。

可惜无用,屠刀之下,“众生平等”。不平等的,唯有那死前有高有低罢的惨叫声罢了。

逃狱的和尚看见百姓被僧友所杀开始还有点懵,这场面和思尽法师告诉他们的不一样啊,思尽法师不是说以钱财之力结百姓之心,重振佛门声誉吗?

只是人杀红了眼就看不清黑白了,只有红,刀见红。

管你是不是佛门信徒,即便佛主来了皆可除。

用尽功力的王希孟恢复极快,不过半个时辰功力便恢复了七八层。只是未至圆满,耳中便听到了百姓们的惨叫声。他心神大乱,完全无法安神运转,只得立即冲出牛棚,查看外面光景,只见一地钱财,却是人间炼狱。

王希孟怒吼道:“诸位高僧住手,不可杀害无辜百姓。”

可惜一人之声与众人的惨叫声相比,简直是蚊虫之音。

王希孟不得已只能釜底抽薪,冲上前去击倒行凶的和尚,边打边劝解道:

“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诸位行凶,只能让佛门万劫不复。”

“诸位僧友是受了思尽的蛊惑了。”

“思尽搬弄是非、蛊惑人心,恐怕早已变节叛逃,改换门庭了,诸位僧友不要被人利用……”

一人之力始终是渺小的。全力施救的王希孟又能救几人?能救几人算几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王希孟正在厮杀救人,却见远处尘烟浩荡,蔡鞗和沈平虚分别带着亲兵和神霄宫的道士朝这边赶来。

救世的人来了,来得如此正大光明,来得如此神仙风采。

坐在宝马上的蔡鞗身披宝甲,如同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用横扫千军的气势拔出佩剑,用体恤万民的口气吼道:“立即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百姓们看见了蔡鞗这光芒万丈的一刻,他们感恩戴德,他们拼命地朝蔡鞗跑去。

蔡鞗从来没有感到如此雄心壮志过,他高声喊道:“杀了这些秃驴。”,喊完后便要策马扬鞭,让天下人见识他杀敌的风采。

只是蔡鞗的好事没有得逞。沈平虚跳起一脚踹到了他的坐骑的头上,令这马儿不能前进分毫,还差点让蔡鞗从马上摔了下来。幸好沈平虚手段了得,力道分寸拿捏得很好,没有让他的显眼变成献丑。

沈平虚告诫道:“蔡大人得了平敌功劳便可,岂能亲身杀敌,若出了闪失,在相公那里谁担待得起?”

蔡鞗怒而不言,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有成为驸马,死了就太得不偿失。一想到美若天仙的赵福金如果会躺在别人床上,蔡鞗就觉得生不如死了。

沈平虚不在理会蔡鞗,飞身到一处高楼,站在屋顶高声喊了起来,声音响彻杭州:“天理何在?这些佛门弟子心无善念,屠杀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信这佛有何用?信来杀身之祸吗?”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了沈平虚处,此时的沈平虚在高楼顶不是一副仙风道骨之相,是圣人警世之相。

沈平虚呐喊道:“误人之菩萨不可敬,害人之神佛皆可杀。”

声音传遍杭州角落,惊醒世间糊涂之人。

不“糊涂”的人,却听出了摔杯为号之声。

准备在暗处的江湖人士士气激扬地朝和尚们杀了过来,可惜和尚们已经士气全无,沈平虚的那句“误人之菩萨不可敬,害人之神佛皆可杀”的喊话,击碎了他们的佛心。

一场精心准备的屠杀又开始了,先前是和尚杀众生,现在是众生杀和尚。

这是蓄谋已久的出佛身血的恶业,是和尚们绝望的一日,也是王希孟绝望的一日。

厮杀声、惨叫声震聋了王希孟的双耳,百姓血、和尚血打湿了王希孟的双脚。

王希孟绝望地看着高楼上的沈平虚,他的道袍在大风中飘荡,这是胜者为王的姿态。

王希孟压抑在胸中的怒火终于忍无可忍,飞身到沈平虚所站的高楼,对其吼道:“沈平虚,纳命来。”

看着心神大乱的王希孟,沈平虚嘲笑道:“刀剑无眼、拳脚无情,王希孟你这淫贼,要做的应是闭嘴逃命,而不是开口送死。”

“死又何俱?必拉你垫背。”

王希孟双拳打出,直击沈平虚心脉要害。

沈平虚满脸轻蔑之色,天命修为而已,何惧之有?随即双拳打出,迎拳而对。

轰的一声炸响,轻敌的沈平虚从高楼上被轰倒下来,真正地见识到了“救世”的怒火。

耳顺修为的沈平虚居然被一击压制,这对战胜过古稀修为的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下坠的沈平虚一脚踏在楼墙上,借力升空而起,直奔王希孟而来。

王希孟也从高楼上跳下,双拳向飞身上来的沈平虚挥去。

两人的招数没有任何多余的虚招,实打实的便是要对方死。

双拳再次相对,击打出一边电光火舌,灿烂无比。

美丽的东西总是致命的东西。

王希孟只觉得全身酥麻,经脉混乱,生生地被击飞到了更高处。但他心思空明,知道自己败在何处,是雷法。

飞在空中的王希孟一时泪如泉涌,他想救人,却连自己也救不了,一切晚了,也完了。

这场杭州佛门的浩劫之势正朝着不可逆转的恶性势态发展而去。而王希孟觉得自己被人操纵的命运,如同别人手中的风筝,任由持线者的彰显着他张弛有道的手段和随心所欲断线而去的本事。

而他现在真的就是断线的风筝,随风而去。

风,是沈平虚吹来的风。沈平虚借势而起,飞身到王希孟的更高处,向下挥出了他那见人杀人,见佛杀佛的一拳。

王希孟从空中砸了下来,直接砸出一个大坑。一时尘土飞扬,让人更加看不清这个世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