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新霸的笑容让我很恍惚，恍惚间我想起了隐藏在过往记忆中看似不起眼的一幕。

那还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还在林家，爷爷也还没有去世。那时候，在如今空荡荡的别墅中，我妈还在做饭，我爷爷还在研究仕女图，我爸爸还在陪我看动漫。

我那时候看的是《地狱少女》，一根红线，一段故事，一个穿梭于人间和地狱间的少女。

我小时候看到地狱什么的并不害怕，或许是因为那时候还不懂得生死别离。

我爸还是那样，看到二次元的纸片小人儿就跟猪看到大白菜一样，全神贯注，目不转睛，满心欢喜。

他在动漫面前正襟危坐的样子，就像研究白菜品种的猪教授一样一言不发，一丝不苟。

等到一集看完，老爹才松了松筋骨倚在沙发上，看着空空如也的屏幕，似有若无地问我，“麟仔儿，你觉得像这种能够带人到达另一个世界的人真的有么？”

“不知道。”我那时候比起动漫来说，更喜欢放在动漫前的零食，但我在我老爹面前边看动漫边吃零食，那简直就是找死的行为。

因为我老爹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看动漫就要专心看！”、“我都不要你好好学习了，你竟然不认真看动漫？！”、“你今天认真看动漫了没有？”、“别拿你碰过零食的脏手去碰我宝贵的动漫周边！”、“动漫不是用来消遣的，它是另一个世界的纪录片！”

所以，我只能趁我老爹这样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的时候，手偷偷地一点点向前，摸索着去拿零食。

然而，老爹高冷的目光朝我这里一瞥，我就知道我暴露了。完了完了，我的心跳骤停骤停了一拍。

很奇怪的是，老爹这次没有骂我，而是定定地看了我很久，看得我都想要向他保证我以后都不偷吃零食的时候，他摇了摇头。

又问了我一个问题，“如果在三次元和二次元之间有一个像阎魔爱一样，能够带人在次元间穿梭的人，麟仔儿，你会喜欢么？”

“我不知道。爸，我以后不会偷吃零食了，别把我送到地狱去。”我的大脑思维还停留在零食上，一听到我爸说阎魔爱，我还以为他因为我偷吃零食就要把我送到地狱去。从动漫里看，地狱可没有零食吃啊。

我明显看到我的老爹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带着充满关切和担忧的目光问我，“麟仔儿，你长脑子没有？”

“不知道。啊……长了！”我十分肯定地回答。

我妈曾经说过，因为我反应太过于迟钝了所以幼儿园的老师们都受不了我，家里人怕我幼儿园毕不了业，就把我接到家里来，让我的死宅老爹带我。可是，我老爹除了带我看动漫之外，也没有教我其他什么的。我的反应好像比从前更慢了。

我老爹看我这样忍不住笑了一下。

十多年过去了，我现在还记得这笑容，因为这是我老爹唯一对我笑的一次。

我的老爹，他会为二次元里的人笑，为二次元里的人哭，为二次元里的人疯狂，但他不会对我和我妈有过多的喜悲。

我的妈妈象征着我老爹对三次元世界的一种妥协，而我也是。

我的老爹和普通的老爹一样，有一个爸爸应有的责任与担当，但不同的是，他仅仅是履行了这种责任，担当起这份担当。

就算是小时候那么迟钝的我也知道，我的爸爸不喜欢我和妈妈，他喜欢二次元里的人。

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爸爸看到我喜欢二次元里的人，他会不会喜欢我？

于是，我也让自己喜欢上了二次元，果不其然，老爹很开心，他开始会陪我一起看动漫，会给我讲动漫里的那个小哥哥和小姐姐说过的有趣的话，拥有的技能属性，喜欢吃的东西等等等等。

可是，他记不住我的生日，也没有给妈妈买过礼物。

爸爸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但他更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而这个笑容，才让我感受到，原来老爹的心里还是有我的。

当然，我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个笑是玩物丧志的地主看着自己家里的傻儿子时露出的的笑。

眼下，这个笑容和杨新霸的笑重合，让我觉得自己受到了无限的嘲讽。

杨新霸纤长的手指在穹妹胸前银白色的蝴蝶结上绕了几圈，忽而松开，银白色的蝴蝶结旋转起来，我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个蝴蝶结，有点晕。

杨新霸仍是没有开口，但那个仿佛加了特效的声音又出现了。

“林麟，我是负责这次引渡的引渡者。如果你想要穹出现在三次元里，你就得和穹生命共享，你愿意么？”

我当然愿意穹出现在三次元中，但，引渡者和共享生命是什么？

杨新霸好像可以读懂我的心思，我在他面前丧失了所有的感官能力，更是无法开口说话，可是他能够直接根据我心里的问题说下去。

看来，他拥有能够读懂别人意念的能力。

“引渡者，就是在次元坍塌形成后，负责将异次元的生物转入另一次元的使者。林麟你为穹系上了蝴蝶结，引发了你们两个人之间的次元坍塌，于是我就出现了。”杨新霸的声音冷冰冰的，像机器人一样走着程序化。

“原来老爹说的，能够在次元间穿梭的人真的存在！”我忘了现在我的意念很可能完全暴露在杨新霸面前，脑子里想到的东西完全会被杨新霸知晓。

只见他对着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当作我什么也没说一样继续道，“至于生命共享嘛，就是你和穹会在三次元世界中拥有共同的寿命，其中一方死去，另一方也无法存活。而在没有意外发生的情况下，穹的寿命是由林麟你原本的寿命提供的。举个例子，林麟，如果你原本可以活八十岁，为了穹可以出现在三次元里，你就只能活到四十岁，而穹和你一样，最终的寿命也是四十岁。这是实现完全的引渡，三次元的你需要付出的代价。你还愿意么，林麟？”

杨新霸在看着我，就算穹的目光失神，她也在看着我。

“我不愿意。”我挣扎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

我话音未落，穹的泪已经落下。

杨新霸看着我们，脸上的表情不喜也不悲。

在这个既不是二次元也不是三次元的空间里，时间过分的漫长，周遭也太过寂静，漫长到我可以算出穹一滴泪落下的时间，寂静到我可以听见穹泪落的声音。

“穹，你听我解释。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半生命，但我……”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杨新霸就忍不住开启了嘲讽模式，“果然，人类还是这样贪生怕死。一提到减少寿命，口口声声说爱穹就像爱生命的你，连片刻思索都没有就拒绝了呢！”

杨新霸放开手里的蝴蝶结，毫不掩饰不屑之情，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既然林麟君不愿意，根据引渡法则，由林麟君亲手解开引渡信物，此次引渡即可取消。”

“穹，我不愿意接受生命共享不是因为我怕死，能够和穹一起共度余生，无论是一天，是四十年，还是八十年，我都无所谓，那都会是无比美好的时光。但……”

但你本应该在二次元里保持永恒，保持美好，而不是和我这个凡夫俗子在三次元共享短短几十年的寿命。

这对你不公平。

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出来，反正结果是一样的，也没必要说出口了。

我一个三次元的死宅，凭什么能和这么美好的穹在一起呢？

就让穹认为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好了，我……

我也本就应该安心当一个满脑子幻想的死宅，最后一个人在穹的手办周边的陪伴下，孤独地死在别墅里。

这可能是我最好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