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夜深踏月归,人影当庭对
作者:蝶幻紫云      更新:2019-09-12 00:52      字数:4067

深夜,明月允自悬于空中。

蓦地,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直取丁萍后心,丁萍一惊,心知此刻拔剑为时已晚,但见她身子微转,敌人的剑不偏不倚,正点在她背后剑鞘之上,只这一顿,她身子借力向前纵跃而出,就地一滚,长剑已然入手。

“丁大小姐的武功果然不弱,在下受人之托,还请小姐往海府一叙。”那人见偷袭不成,也不再出招,可这自报家门的举动,着实令丁萍大吃一惊。

来人一袭黑衣,却未蒙面,显然是不怕暴露身份,磊落的紧。她定神细看,这人身长八尺有余,约莫二十来岁,眉宇间英气十足,骨子里透出些与众不同的高傲之感,但目光却是柔和亲切,更奇的是,这人自己并无印象,却总觉得熟悉非常。

“你是海家的人?”丁萍话中带了七分不信,毕竟丁家和海家素无往来。

“算是吧。”那人微微一笑,答的含糊不清,不待丁萍再开口询问,他已上前拱手一礼,道:“久闻丁家剑法卓绝,但洞察力却很是平常,在下不过心痒一试,绝无恶意。”

言下似乎颇有几分瞧不起丁家的意味,只道其空有一身好功夫,行走江湖,连背后偷袭这等司空见惯之事都察觉不了。

丁萍脾气向来很好,但见他辱及家门,不由得大为不悦,还言道:“我丁家人向来行的端做的正,只有卑鄙小人才在背后偷袭。”

那人闻言,明知丁萍语中的卑鄙小人自是指他,竟毫不气恼,如此一来,反倒显得丁萍太过小气了。

“请丁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吧。”一个声音忽的从丁萍背后传来。

此刻丁萍正凝神打量眼前的黑衣男子,全然不知背后何时又多一人,直到他开口说话,丁萍方才察觉。

这人仍是一袭黑衣,却蒙了面,瞧不见相貌,但见其可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武功想来也多半不弱。

她心下叹了口气,自知方才这人所言非虚,丁家人的目力耳力均在常人之下,洞察力自是极差,幸而因自幼习武,方能与寻常百姓比肩,但较之其他的武功高手,终是差了许多。

原来,丁氏一族缘起海外孤岛,本不姓丁而姓雷,自来都是族内通婚,只是时日一长,族人的身体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出于强身健体之意,这才修习武艺。但丁萍祖父雷挲因犯大错被绑上木伐驱逐出岛,想来也是天意,他竟未丧生大海,反飘到了这大陆之上。

因被雷氏一族除名,他也就此舍了姓氏,更名丁厉,而后他以家传剑法自立门户,虽谈不上威震武林,但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及至丁家剑法传至丁萍父辈,机缘巧合间又得完善,这一来名气更盛,丁萍年纪虽幼,武学造诣却是极高,凭着极快的应变能力及方寸瞬息间的精准把握,几已弥补了自己的先天缺憾。

丁萍不知这些人为何找上自己,但她明白这些人既是有备而来,定是做足了万全准备,她一时好奇心起,觉得倒不如先跟了他们去,弄清原委,见机行事。

想到此节,丁萍仗着武功高强,坦然开口道:“劳烦两位带路。”

“丁小姐请。”这两人倒是不无礼数,一人躬身相邀,一人上前带路。

不多时,丁萍被引到一座豪华精美的府邸门口,抬头一瞥,只见上方高悬的匾额上赫然题着两个大字——“海府”。

“当真是海家?”丁萍疑惑更甚,倘若真是海家,既邀她前来,又何以大门紧闭,毫无迎客之意?倘若不是海家,面前这海家大门又断然不会认错。

她正待发问,那二人挥手却示意她不要出声,继续前行,直行至后门方才止步。

她小心地推开门,踱步而入。月光皎洁,通向院内的道路两旁尽是些低矮的植被,稍远处则种着几棵大树,看似无序排列,但丁萍一眼便认出了其中玄机。想不到这豪门之中,连后院的几棵树竟也是按照七星阵法排布。

“你们究竟是何人?引我来此又是何意?”丁萍质问带她来此的黑衣人,可一瞥之下,不由暗暗心惊,原来,不知何时,那两人早已没了影踪。

但见后院园中石桌旁,一个黑影长身而立,想来已静候多时。

“阁下是谁?深夜约小女子前来,不知有何见教?”丁萍虽是武林中人,谈吐却颇具教养,较之大户人家的小姐毫不逊色,只是言行举止间比寻常小姐更添了几分江湖儿女的豪气。

“萍儿,是我。”

这一声轻唤出口,丁萍不由得浑身一震,只觉得说不出的熟悉,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除了父亲,还有谁会这般称呼自己。

那人转身望着丁萍,待得丁萍借着月光瞧仔细了,不由得大吃一惊,好在她终于抑制住了情绪,不至大喊出声。

这人须眉交白,眼窝深陷,额间竖着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疤,令人不禁望而生畏,尽管他相貌已然大变,但丁萍还是认出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赫然是当年与她父亲一起钻研剑术,完善丁家剑法的梁伯伯!

童年的记忆猛的涌出,她记得幼小之时,生病实是家常便饭,每每自己在病榻上辗转难安,都是这位梁伯伯,以自身浑厚内力助她渡过难关。丁家人寿数自来不长,祖父在她降世前便已过世,而她体质不知为何,似是更弱,幼时便曾有算命先生明言告知,自己恐万难及?。

丁萍唤作梁伯伯之人,本名梁峙,武功极高,内力雄浑,是李广将军的部下,与丁萍父亲交情极深,为保得这丁家的唯一血脉,潜心研究出一套功法,名曰《素心经》,与丁家剑法相辅相成。丁家武学固为强身,经此一变,效果更登时强了数倍,丁萍也正是因习了这套武功,才得以存活至今。

只是一别多年,丁萍这些年再也没有见过这位梁伯伯,以致今日突然见面,竟未能即时认出。

“梁伯伯...”这一语出口,竟是有些哽咽,此刻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不可能再如从前一般,扑入他怀中撒娇,可看着曾经待自己更甚于亲人的梁伯伯变成这个样子,终究没忍住眼泪,颤声问道:“是谁把您伤成这样?”

梁峙闻言哈哈一笑,出言安慰道:“好孩子,别哭,打仗哪有不受伤的?”

良久,丁萍止住哭声,这才想起问梁伯伯缘何半夜引她至此,而非白日到家中相见。

“萍儿,这次我回来,是有一事相托。”梁峙言道。

“有什么需要侄女帮忙的,梁伯伯尽管吩咐。”如果说来之前丁萍尚有戒备,此刻却消了所有戒心。

见丁萍答应,方才引她至此的黑衣人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个不足月的婴孩,并将这孩子交于了丁萍之手。

“梁伯伯,这是......这是何意?”丁萍伸手接过孩子,目光却投向梁峙。心下暗想,梁伯伯莫非......是要我收养这个孩子?可是我还是个尚未出阁的闺女,这如何使得?”

“萍儿,你可知道《遗子通典》?”梁峙并未解丁萍之惑,却突然如是相问。

“《遗子通典》?”丁萍听闻此言,想到:“看名字似是武功秘籍,但我在江湖上行走数年,却从未听闻过。”便据实言道:“侄女孤陋寡闻,却是不知此物为何。”

梁峙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只是耐心解释道:“这《遗子通典》算得上是武林中一本奇书,乃是母亲于怀孕期间修炼的一门武功,以此法练得的内力将直接注入腹中血脉,使孩子筋骨在形成时便更为强健,一出世体内便已具不弱内力。”

“难道......这孩子......”丁萍看着怀中稚子,突然明白过来。

“不错,这孩子的母亲便在怀孕期间修习了此门功夫,不料她悟性不足加之内力尚浅,在临盆时反被这孩子噬去全部内力,力竭而亡。”梁峙叹了口气:“那日我军被匈奴包围,将军下令分散突围,我虽然突围成功,却也身受重伤,偏巧这女子救了我。她知道我是与匈奴作战的,二话不说便收留了我,让我在她家养伤。那女子家在边境之地,她告诉我,在她刚刚怀孕之时丈夫便被匈奴杀了,她之所以铤而走险修习这门武功,也是希望这孩子将来可以为父报仇。她临终前将这孩子托付于我,我受她大恩,自是应下了,但我乃战场杀伐之人,带着孩子终是不妥,所以只好寻个信任之人托付。”

丁萍闻言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梁叔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梁峙取出一本书,正是那本《遗子通典》,解释道:“你们一氏代代体弱,这书你留着或有助益。”他让丁萍收下,又叮嘱她日后若要修炼此书,定要慎重。

丁萍脸立时红了,毕竟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提到结婚生子不免害羞。梁峙哪了解这女儿家的心事,加之又是半夜,便是丁萍脸红透了,梁峙也未必能发觉。他看了看那婴孩,突然言道:“萍儿啊,你也早过二八之龄了,怎地还不嫁人?”

丁萍呆了呆,一个人影蓦地袭上脑海,忽然想到此刻再不言明,恐怕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相询了。此念既起,她也顾不得害羞,想着江湖儿女,自当敢爱敢恨,便深吸一口气,将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我......我在等岱海哥。”

梁峙闻言哈哈一笑,道:“想不到我那不争气的徒儿竟值得你这般惦记!”

丁萍脸已红透,暗悔方才不该那么不矜持,可事已至此,她只得硬着头皮问道:“梁伯伯,你知道他......他在哪儿吗?”

梁峙但笑不语,示意她回头,方才引她来此的那个蒙面黑衣人扯下了面罩,露出的,竟是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脸。

丁萍又惊又喜,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呆立着见心上人除去身上黑衣,不多时,与方才已判若两人。

此刻,她面前之人身穿淡黄色长袍,手拿一把折扇,头上青丝尽数挽入发髻之中,打扮的干净得体,给人的感觉便如这月光一般,温和淡然,儒雅非常。

“岱海哥!”丁萍终于叫了出声,跟着泪水夺眶而出,但碍于手中抱着婴儿,加之又旁人在场,她总算没有扑过去紧紧抱住自己的心上人。

陆岱海看着丁萍,柔声道:“萍儿,好久不见。”

“岱海哥,你干嘛蒙着面,要不,我们岂不是可以早一刻见面了?”丁萍语中虽是责怪之意,但显然是柔情无限。

“我是想给你个惊喜。”陆岱海堂堂七尺男儿,但这般的儿女情长,还是让他羞红了脸。

丁萍与陆岱海已分别近十年,其实雁门郡丁家独女生的肤白貌美,上门提亲的也大有人在,但丁萍执意不嫁,因为她的一颗真心早在十年前就已给了出去。

“萍儿,你先回去吧,这孩子就拜托你照顾了,别告诉你爹我回来过。”梁峙见天已放亮,便劝丁萍回家。

“梁伯伯,都已经快十年了,您和我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前尘已矣,我和你爹,还是不再见面为好。”

“为何?”

许久过去,前面的人只是低低的叹了口气,再无言语。

丁萍见梁峙不说,自己也不便多问,陆岱海察觉到气氛尴尬,走上前柔声道:“萍儿,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