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半，一中的足球场，高一年级的学生按照班级站好队列，等着领导来宣布军训开始。

一中的足球场铺的是煤灰，在那个年代已经是龙泉县唯一的足球场，整个年级的学生站到上面，踩得灰尘滚滚，都快看不清边上的人了。

两点四十，一中校长孔德军带着学校几个副校长到了主席台就坐，军训开营仪式暨开学典礼正式开始。然后就是介绍领导，领导讲话，教官代表发言，学生代表讲话之类的繁杂程序。八月的天气，中午的太阳还是能把人烤焦，很多学生在下面晒的头晕眼花。主席台上的人倒是有帐篷遮阳，一个个正襟危坐，听领导念冗长的讲话稿，亏得他们能坚持住不打瞌睡。

倒是有个人出现在主席台上让周立皱起了眉头。主席台的一角，邓文吉端坐在那里，眼神恶狠狠的瞪着1班的队列。等到学生代表发言的时候，这家伙一晃三摇的走到主席台中间，清清嗓子就开始念稿子。看清楚所谓学生代表就是邓文吉，下面学生队伍里就有了嗡嗡的议论声，实在是这小子名声太坏，初中转了好几个学校，大部分学生都听说过他的恶名。周立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

好不容易熬到仪式结束，各班的教官跑步到位。周立早就注意到，在主席台前面站成一排标枪式的军人穿的的是空军的蓝色军装，而不是陆军或者武警的人。龙泉县深山里，有一个空军的战备机场和雷达站，驻扎有空军部队，军地合作，龙泉县一中的军训向来都是由这支空军部队派教官。

带1班的是一个新兵，戴的二等兵的肩章。年纪不大，比1班的学生大不了多少的样子。

军训的科目都是提前设计好的，上来第一课，就是站军姿。

站军姿讲究“三正、三平、三挺、两平、两贴、一顶”，两脚分开六十度，两腿挺直，大拇指贴于食指第二关节，两手自然下垂贴紧。收腹、挺胸、抬头、目视前方，两肩向后张。看似简单僵硬的一个动作，在军人的眼里就有了标准，有了意义，被视作军营第一课。

站军姿看着简单，真正坐起来却很难，不下一番苦功，不掉三五斤肉流十来斤汗水是绝对达不到军人的标准的。好在学校也不是要把学生都培养成军人，上来就站军姿，无非是“杀威棒”罢了。为什么中国的学校喜欢军训？除了了培养学生的集体荣誉观，国防教育之外，也有利于学校后续的管理。军训里面就给学生立下规矩，削平了刺头，军训结束至少能老实一两年。

稚气未脱的新兵很好说话，也很耐心，一个动作总是不厌其烦的一个个教，一个个纠正，还总是哨子一响马上休息；1班的训练无形中比其他班要轻松许多，所有人都觉得军训，无法就是如此了。这其实也是学校的潜规则了，能进1班的，都是成绩顶尖的学生，这些学霸难免都是些不爱运动身体单薄的。在学校里，成绩就是一切，成绩好的学生和班级总是会有各种优待，这就是现实，就是学校里的规矩。

周立没有放松警惕，军训于他当成是一种经历，只是不想自己的高中生涯有缺陷而已，说不上累也说不上兴趣，他在等，等最后一只靴子落下。足球场边，树荫遮住的地方，邓文吉没有参加训练，和赵启明两个人坐在下面，边上还有一个中年老师，嘀嘀咕咕的，不时打量1班的方向。

中年老师走过来，站到太阳底下盯着1班的训练。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班这帮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学生已经累得摇摇欲坠了，动作走形，反应迟缓。好在哨子总是会在有人晕倒前及时想起来。

中年老师不高兴了，叫过新兵，“教官，辛苦了。我刚才看了一下，这个班的学生训练态度很成问题，不断有人在下面做小动作，我看要严格训练，还得加强训练强度。对于不认真训练的班级一定要严格处罚，你现在就结束休息，罚这个班绕场跑两圈。”一中的足球场不是标准足球场，跑一圈也有400米了，训练了一个下午，1班的学生真的怀疑自己能不能活着跑完400米。

新兵也很为难，这个时候让学生跑步，真的是非常危险。试图解释“学生们训练了一个下午，真的是非常认真的，刚才只是太累了···”

中年老师打断他，道“教官你不懂，这些学生你现在不严格要求他们，他们也不会严格要求自己，那就是害了他们。也不是所有学生都是不认真的，主要还是被一些学生给带坏了，这种起了坏的带头作用的，一定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那个···那个···还有最后一排那两个，就是这种起坏作用的，你们现在出去，绕操场跑两圈，快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正是周立他们四个，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不是真的训练不好，而就是针对周立四个来的。都不知道他们四个哪里得罪老师了，专门跑过来要罚他；周立都能插班到1班，不应该是挺有背景的吗？

周立知道，最后一只靴子终于落下来了，这就是邓文吉的报复了。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最恐怖的不是猛兽的攻击，而是毒蛇在暗处盯着。当然，邓文吉算不得猛兽，也够不着毒蛇就是了。

周立站起来，问“真要做这么绝？”来人他也认识，还算是熟人，他爸爸的同学，一中政教主任唐柯。之前他父亲还找过唐柯，希望给周立换一个好一点的班级，唐柯推脱一中管理严，没有答应。想不到他倒是靠上邓文吉这条线了。

唐柯眼神闪躲一下，又转过来严厉的道“你怎么和老师说话的！你不认真训练就应该接受惩罚，这里是一中，不是你家。”

周立站着不动，唐柯也许不知道自己和苏瑶是怎么进来的，但学校里总有人知道，事情闹大，反而不至于吃亏。

这时候，新兵教官，叫来了一位老兵，他叫他班长。

老兵30岁左右的年纪，戴的却只是二级士官的肩章，180的个头，皮肤黝黑，眼神凌厉，带着杀气。

看了唐柯一眼，问“你是？”

“唐柯，政教主任。”中年男老师递过去一只烟。

老兵没接，道“我们的训练都是严格按照军训实施方案来的，你如果有意见可以向干部提，怎么训练是我们的事情，现在我们要开始训练了，请你离开。”

“你···，我是学校的政教主任！”唐柯强调道。

“现在是军训，他们是我的兵，然后才是学生！”老兵不客气的道，转身跑步到主席台前的帐篷里，立正，敬礼，大声报告“报告总教官，请求调换施训连队，从现在起，1连由我接手负责训练。”周立注意到，老兵还没有到，中尉就已经站了起来等着了。

带队的年轻中尉回礼，“同意！”两个人的声音都很洪亮，隔了老远1班的学生都能听见，有一个愿意为学生撑腰顶撞学校领导的教官，单纯的学生们高兴得鼓起了掌来。

老兵又跑了回来，开始训练，全程没有看唐柯一眼。

老兵话不多，只说自己姓夏，以后可以叫他夏教官。

老兵是所有兵的班长，所有的兵都叫他老班长，干部也叫他老班长。老兵很严，老兵很凶，老兵总是板着一张脸，但1班的学生喜欢老兵，不止因为他会为了学生出头，更因为老兵阳刚，老兵够man，老兵身上有种东西叫爷们；于是，1班的学生都叫他班长，省略了姓，就叫老班长，似乎不叫老班长，就不能证明是他的兵，而学生们都想做他的兵。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挂到了山巅，到了一天军训结束的时候。虽然有老兵顶住了政教主任唐柯的惩罚，周立知道得想个办法，他不能留在军训场给当靶子。

下午最后的一项活动，是拉歌。几个相近的班级围成一圈，中间围出一块表演场地，互相挤兑对方表演节目。

原本萎靡不振的学生又来了精神，跟着教官集体高喊“2连的，来一个，2连的来一个！”“要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样，像什么？像姑娘！”一中每个年级都有两个实验班，1班和2班，很快，1班2班都将火力对准了对方，两个班历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其他几个班级乐的看热闹当起了吃瓜群众。

你唱一个团结就是力量，我就唱打靶归来，你还一个咱当兵的人，我就唱一二三四歌。操场上，学校的领导老师又多了起来，有几个女老师还特别注意留意表演节目的学生。按照惯例，军训结束后有汇报会操，还有汇报表演。汇报表演都是高一新生里有艺术特长的，参加表演的学生可以不参加下午的军训，算是一个躲避军训的好门路，周立的表哥给他吹过这个事情，还取笑他五音不全是没这个机会了。当初他没想过躲军训，现在看，这个机会还真的重要。

又到了1班，周立主动站到了中间。老班长和其他几个教官抱手站在一边，看着学生们闹。周立想起了梦里听过的一首歌：

我的老班长，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的老班长，你还会不会想起我？

好久没有收到你的信，我时常还会想念你，

你说你喜欢听我弹吉他，唱着我们军营的歌。

······

没有吉他，周立只能清唱，一开口刚才还有些闹哄哄的几个班级一下安静下来，只听到周立深厚的嗓音，唱着朴实温馨的曲调。

我的老班长，我一直记得你的话，

我的老班长，谢谢你给了我坚强。

天黑我已不会再害怕，再苦也不会掉眼泪，

我已经练成真正的男子汉，如今也当上班长啦。

慢慢的，教官们走到了前面，口里开始轻声跟唱，唱着唱着开始哽咽，甚至有人背过身擦眼泪。没有当过兵的人，理解不了战友情，理解不了班长在战士心中的地位和成长中的作用。班长是山，等着你翻过去更上层楼，班长是桥，载着你越过去走得更远。

这些年你的家乡变样了吗？

这些年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是不是你也离开了自己的家，

是否去了南方，开创新的理想。

······

带队的中尉来了，其他连队的教官也围过来了，大家都静静的听着，回想着自己的班长的样子，回想班长在训练场上的严厉，回想班长在生活上的关心，回想班长退役前的嘱托······

这些年班长作成家了吗？

嫂子她长得是什么模样？

能不能寄我一张你俩的结婚相，

让我祝福你们夫妻恩爱久长。

······

其他连队的人也围过来了，挑选参加汇报演出学生的老师挤到了前面，大家都没有说话，静静的听着，也静静的看着那些眼眶通红的军人们。

我的老班长，再给你抽根家乡的烟，

我的老班长，我真的好想再跟着你，

我要为你再编一支歌，弹起你爱听的吉他，

等到我们再重逢的那一天，一起放声把歌唱。

啦啦啦……

朴实的曲调，真情的歌词，优秀的音乐总有打动人的独特力量。一曲《我的老班长》，唱出了无数在在部队当过兵的人那份挥之不去的军营兄弟情，战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