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11 章
作者:坚持不懈      更新:2019-09-13 03:38      字数:5613

贾琏等平儿走了之后,心无旁骛地继续读书。

看了几页,到日头快要落下山时,忽见贾政的小厮来找,说:“老爷找二爷,说有话交代二爷。”

贾琏放下书,心里嘀咕。有话交代?什么话?叫他出门办事儿,还是叫他处理孙绍祖的事儿?他正在读书呀?时间紧急,耽搁不得。

贾琏穿越过来之后,虽和贾政见过几面,但也只是说些天气、家务等套话,对贾政行事方式并不熟悉。此时见贾政忽地叫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和王熙凤分居的事儿?可他一个大男人,管侄子房里的事儿不嫌不好听么?

想半天想不明白,只得跟着小厮去了贾政的外书房。

和贾赦书房的逼厄不同,贾政的书房是宽敞明亮的五间大房,红漆雕栏,飞檐斗拱。屋内书桌书架卧房一应俱全,书架上不仅摆着一摞摞的书籍,也摆着瓷器、鼎炉等玩器。说不尽的富贵,道不尽的荣华。

贾政已经在等着了,见了贾琏,也不多话,抱出一个花瓶那么高的红木箱子,看了几眼,叹息道:“这是当年你爷爷为我寻来的,可惜我资质有限,终究没有派上用场。今儿送给你,你好好收着。等过几日一起带到江南,叫你姑父多指导指导。”

贾琏疑惑地接过,箱子朴素得很,既没描金,也没雕花儿,打开翻看,惊讶不已,这些全都是历年科举考试的题目和中了进士的文章。

又看向贾政,他不是应该极力阻拦他读书的么?不应该阻止他考科举、上进么?不应该向他身上泼脏水么?

他怎么一点儿不按他想象的那样出牌?

贾政惆怅地看着贾琏手里的箱子,情绪消沉,“这些试题,既有你爷爷收集的,也有我这么些年求来的。一直盼着咱们家有个人能好好读书,叫我好送出去。可盼来盼去,眼看着箱子从一只手能拿得住,到和花瓶一样高,也没个能拿走的人。”

一个“求”字,听得贾琏心酸不已。

又皱着眉,贾政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不应该是想着抢夺大房的爵位么?不应该盯着府里的家产么?怎么忽然这么好心,送他科举试题?这里面别有什么猫腻吧?

又想起前世高考泄题的事儿,忽然心中一动,这些试题会不会有问题?

好似察觉到了他的疑惑,贾政轻叹一声,“开考之后,人人都知题目,只要有心,就能收集得到。”

倒是和前世时候高考题目一样,那些卷子在开考前属于国家的绝密文件,开考后试题满天飞。

“咱们家,”贾政又继续说,“现今还能如此风光,全靠着祖宗的脸面。只是这脸面能用一时,却不能用一世,终究还要咱们自家争气才好。”

贾琏诧异过后点头,这话很对。任谁帮忙,都不如自家立得起来好。

贾政望望窗外天空,又说,“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的性子并不适合官场,也无意官场。只是家里没人,哎...”叹息声一转三还,叫人跟着愁闷不已。

贾琏不仅诧异,还惊讶了,狐疑地打量着贾政,不都是说他是假正经吗?不都是说他迂腐么?不都说他糊涂么?不都说他比贾赦还叫人厌恶么?怎么今日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不看得挺明白的么?

“这一次你到扬州去,”贾政又说,“正可趁此机会多住些日子,向你姑父请教科举事宜。将来若能龙门高中,也是我们家之福。”

贾琏本以为贾政这话是想把他撵出去不叫他抢夺家业,可转念一想,他并没有必要这么做。此时的贾府已经完全成了贾政的天下,府里上上下下都唯他命是从,他还要抢夺什么呢?

又见贾政皱着眉,愁容不展,忧心忡忡的样子,心里微动,或许贾政是真的盼着他好?毕竟他并不知道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已经换了人,而贾琏是正经的贾府中的人。按照此时的风俗,若是贾琏能考中科举,得个进士什么的,贾政也会跟着沾光。

贾政叹了一声,“等你中了进士,这府里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话语中有深深的厌世语气,贾琏大惊,忙安慰道,“二叔这是说哪里话,咱们家缺了你怎么行呢。”

贾政摇摇手,贾琏闭了嘴。

今日的贾政倒是叫他大吃一惊,刮目相看。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和王熙凤一样,被府里的权势迷住眼,看不清形势。

其实细想想,贾政真的就是“假正经”吗?

那两个妾的事儿先排除。沈岩知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风俗,并不能以现代社会的眼光看待一个完完全全的古人,况且古代社会纳妾并不犯法。

而且,从赵姨娘、周姨娘的年龄看,两位姨娘应当是贾政年轻时候纳的。纳了两人之后,贾政并没有再纳别的女人。

比起贾赦胡子一大把、儿子孙女都有的一个大老头,先是想要强纳鸳鸯,被贾母怼回去之后,花八百两银子买了个丫头嫣红收在屋里,贾政简直称得上是洁身自好了。为啥贾赦那么大岁数耽误人家小姑娘没人说什么,贾政却被人骂得狗血淋头呢?

东府里的贾珍和贾蓉更是不能看。

就连和贾敏感情甚笃的林如海都有几房姬妾。

原著中也提到北静王府也有妾,贾宝玉祭奠金钏儿时还拉着人家出来挡了一回枪。从“北静王府一个要紧的姬妾没了”这句话看,北静王除了王妃之外,姬妾并不止一个。

此时纳妾是常态。

如果仅凭这个说贾政是假正经,实在让人无法心服。

至于说贾政满口仁义道德,沈岩前世时候翻遍了书,也没找到。若一定要牵连点儿,狠揍贾宝玉那次倒算是一回。

但,沈岩真心认为那时的贾宝玉很欠揍啊。

宝玉挨打是十三岁,前世初一初二的年纪,罪名有什么呢?“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辱母婢”。

小小年纪,寻花问柳,又不好好学习,还要强迫丫鬟,别说贾政,就是现代社会,孩子上学天天谈恋爱,课文不会背,考试大零蛋,再加上翘课逛会所、强、奸,家长也绝对会被气死。虽然强、奸这一条是贾环栽赃。但,金钏儿的死并不是和贾宝玉完全无关。

再加上和个戏子不清不楚,以戏子在此时的地位,换成现代社会,那就是孩子和地痞流氓交往。谁不怕他们带坏自家孩子?况且,这戏子还是政敌家的,是不是刺探情报的谁都不知道。

贾宝玉上了几年学,十二三岁,四书、诗经都没读完,以此时的学习进度,换成现代社会,也就是字都认不全,考试的话,小学都无法毕业。

贾宝玉这样,别说贾政,就是换成沈岩,也绝对会被气死。学习倒是在其次,你品行不能有问题啊!即使学习不好,不指望你建功立业,但你不能连字都不认啊。

对了,还得加上一条,已经和袭人那啥了。两人做这事儿的时候,林如海还没有死呢,想想年龄,太可怕了。

这都不教训,还要这熊孩子闯出多少事儿来才教训呢?

这件事儿上,沈岩真的一点儿不同情贾宝玉。

至于说贾政鸠占鹊巢,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要不然怎么办呢?叫贾赦带着全家一起上菜市口儿么?

贾政又鼓励了贾琏几句,恹恹挥手叫贾琏离开,贾琏劝慰几句后,抱着箱子回了书房。坐在椅子上,摊开卷子,一边看,一边想,贾政看来也有可取之处啊。

其实前世时,沈岩就认为,贾政就是个典型的封建社会大家长,并不能以现代社会的观点看待。与原著中明确提了逼死人命的贾赦、包揽诉讼的王熙凤、一团乱麻的东府,贾政并没有作太大的恶。

他错就错在,贾母把贾家交给他,家族的荣誉和前程全压在他身上,而他呢,却是平庸无能,碌碌无为,官职升不上去,家事也没管好,不能为贾府指明道路,也不能把贾府带出泥潭。

就像是一群快要渴死的人派人在井边打水,被派去的人自身力气虽然小,但喝水的人多,不得不打了满满一桶,虽尽力想往上拉,但使尽了全力,也不能成功。最终,外人轻轻一推,耗尽力气的他一松手,水桶又跌了回去,直接沉到了井底,万劫不复。

贾府现今这种情况,无功就是最大的过!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众人无论是贾母还是贾家人,对贾政都有极大的期望,希望看到他精明强干,重整家风,希望看到他长袖善舞,君臣相得;希望看到他忽然开窍,大杀四方。

可惜,他没有。

他知道自己能力不强,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忽然倾泻到他身上的压力,挣扎过后,和他儿子贾宝玉一样,眼看无望,采取了消极抵抗的态度,完全放手,不管不问,每日里就是和清客相公们闲谈,一切听闻贾母、王夫人、王熙凤施为。

因此,沈岩认为,众人之所以对贾赦没有意见,是因为他就那么个样子,没有期望也就谈不上失望。

但贾政呢,期望越大,自然失望也就越大,提到他时语气也就越发不客气。

基于此,沈岩前世看书时,常听人说“袭为钗副,晴为黛影”,他倒觉得不像。

暂且不说黛玉和晴雯,只说贾政和薛宝钗,沈岩认为,两人倒是在某些方面很像!

两人都是身处家道中落的大家族中,经历过家族的辉煌和繁华,都有野心,家族败落后,都想凭一己之力把自家拉上来,贾政自然是当官,薛宝钗是通过自己的婚姻,叫家族重现祖宗时的辉煌。

可惜,薛宝钗的婚姻阻力极大,等来等去,贾府自身难保时才出嫁,此时已是无力回天。贾政虽是男人,却又受限于自身资质,能力不行,官职一直升不上去,好不容易女儿封了妃,却也仅仅是回光返照,大厦将倾,徒呼奈何。

这过程中,两人又都慢慢隐了自身真性情,薛宝钗压抑自己女孩儿的天性,不爱花不爱草,无欲无求。真的不爱吗?不见得,只是世事到了这一步,不得不这么做而已。

贾政,沈岩觉得,从他中秋之夜讲的那个怕老婆的笑话看,他更适合去做个狂生,和清客相公高谈阔论,纵酒狂歌,而不是压抑着自身性格在官场苦熬。他真的不适合官场。

他们两个,可以说同病相怜。

都身负家族荣光,家里都没有能用的人,都不得不违反自己本心硬着头皮站出来,到最后呢,却又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生来身不由己,费尽心思后却又功败垂成,不得不说在这方面两人真的很像。

所以,若说贾政是假正经,那薛宝钗的所作所为又怎么解释呢?

当然,贾政也并不是完美无缺。

他最大的问题,识人不明,不辨忠奸,与人交往不分好歹,比如和贾雨村交好。

他身上还有此时人的通病,帮亲不帮理,薛蟠打死人,他不管不问,还留下了他。

他消极抵抗、对家事完全放手的态度,也养成了迎春的懦弱、探春的过度强势、惜春的孤介,间接造成了几个女孩儿的悲剧命运。

他或许也知道这么个样子不行,就送元春进宫,送探春远嫁,期望以此减轻自己对家族、对贾母、对众人的愧疚心里。

这点沈岩也觉得贾政做得不对,该骂!

但这种种,归根结底,还是贾政能力差、担不起家族重任的缘故。

但他有一个极大的好处,只要不是明显的吃喝嫖赌,其他事儿到他这里,一说就放行。贾政再怎么放手,也还是贾家明面上的当家人,他的意见,王夫人都不好驳。

他也知道自己能力不行,完全放手叫底下人施为,倒是比什么事儿都想插一脚、连皇位斗争也想掺和掺和的贾赦强些。

从今日贾政赠卷子的行为看,他也是真心的希望贾琏好。而贾赦,在外人面前没脾气,在贾琏面前倒总是脾气大得佷,动不动就是要打要骂的。贾赦又是亲爹,贾琏有时候也不能做得太过。

而贾政这边,叔叔而已,倒是能放开手脚。

沈岩觉得,现阶段不能分家的情况下,贾府在贾政手里,比在贾赦手里强一些。当然啦,将来府里的一切事物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放心的。

贾琏也想过分家,可贾赦那么个样子,分了家之后,没了掣肘,估计会更加无法无天,贾母又不能时时看住他。贾府交给他,贾琏不能放心。贾政顶多就是能力差,把家里管得乱了点儿,生活上不便一些;贾赦却是时时不忘作死。

再者,此时贾母尚在,她老人家不同意,按照“父母在不分家”的风俗,这个家也分不成。只能先这么含糊过着。

正想着,忽听窗外传来一声咳嗽,“二爷在吗?”

贾琏忙放下卷子,看向门口,只见贾母的大丫鬟琉璃施施然进了来。她穿着青色背心,浅粉色裙子,头上抹着上好的桂花油,随着她的进门,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儿飘散开来。

贾琏吸了吸鼻子,想起前世看到的小说上的秘药什么的,心里警惕起来,又看四周无人,怕琉璃有别的心思,忙起身道:“是不是老太太叫我,这就走吧。”说完,不等琉璃回话,起身跑到院子里。

院子中,昌儿坐在栏杆上,正呆看着天空,贾琏出来都没发觉。

琉璃进门时,本来准备抛个媚眼,可眼珠一转,还没来得及做完全套动作,贾琏已经一阵风一样飞奔到了院子里,恨得她直跺脚,“真真是个没心肝的负心人。”

“走吧,”贾琏朝院子门口走了走,距琉璃已有十来步,闻不到她身上的香味后,才回头叫道,“不要叫老太太等急了。”

琉璃恨得没有办法,她好不容易求了这个差事来,可不是为了规规矩矩带贾琏去见贾母的。

“二爷,”琉璃眼看贾琏避瘟疫一样避着她,心里焦急,忙出门叫了一声,“二爷等等,我有话说。”

不说还好,一说贾琏走得更快,几乎是夺路狂奔,眨眼间就出了门。

昌儿被琉璃的声音喊醒,揉揉眼睛一看,急忙起身喊道:“二爷去哪儿?”

“去见老太太,你不必跟来。”贾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只余声音飘荡在空中。

“哦。”贾琏不叫昌儿跟着,昌儿果真又重新坐下了。

琉璃则是急急去赶贾琏,但贾琏步子迈地极大,步速极快,穿宅过院,如电一般,叫她小跑着都跟不上。不由得焦躁起来,这么样下去,两人还是一句话说不成,那她可怎么去扬州呢?又怎么光明正大的服侍贾琏、成为贾琏的屋里人呢?

不行,须得设个法子叫贾琏停下来。

琉璃眼珠一转,见院子的绿草中有一张石凳,情急之间,也顾不得那许多,顺势倒在凳子上,喊叫起来,“哎哟,我的脚。”一手扶着脚踝,一边斜眼看贾琏。

贾琏听了喊,停住脚,犹豫了下,转身在和琉璃十来步远的地方站住,问:“伤到哪儿了?要不要叫大夫?”

又四周看看,想找个人扶着琉璃出去。诡异的是,看了一圈儿,竟没发现一个人。

琉璃见贾琏到来,心里先是大喜,看清他停下的位置,又暗恨,这么远的距离,想用手段也用不成。心下又奇怪,以前的贾琏可不是这个样子。以前的贾琏每次见了她,不说有说有笑,却也是关怀有加,怎么成了亲,反倒心硬了?

“二爷,”无论贾琏怎么想的,她都要试一试,遂媚眼如丝地笑道,“我脚疼,走不了了,二爷扶我一扶吧。”说完,伸出了白皙如玉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