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巧过关卡
作者:邹安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015

府河沿岸的码头、渡口,敌人都丢下帖子,真可谓岗哨林立,戒备森严。要到府河的彼岸,真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之感。

谢文辉等人为了一网打尽莲花镇的地下党,派了许多便衣特务到处搜查、跟踪。又利用肖全这条狗到处追寻,嗅气味,还是没有收获。不过,肖全又给刘麻子提供了地下党可能的去向。因此,谢文辉电告彭山、新津、双流、华阳、眉山、青神县所属的府河沿岸码头、渡口,要严加防查,不得放走共党。这些地方,都加岗增哨,盘查严密。谢文辉这样做了以后,几个月来压抑在心中的怒火,才有所减少。他认为,布置周密,万无一失,天上飞禽难过,地下虫豸休逃,**即使有三头六臂,七十二变,也难逃脱。虽有孙悟空一跳便是十万八千里的跟斗,也跳不出他这个如来佛的手掌心。于是,他有些自鸣得意。坐在沙上,一边悠哉游哉地吸着雪茄烟,一边目空一切地和谢宗明谈话。他心里想着,**一定会落入他之手。他将大功告成,得到上司的奖赏,还会升官晋爵。再说刘麻子,把身边的几十个队员都放出去,像猎犬一样,到处嗅一嗅,凡是怀疑的都跟踪追迹。时间过了一两天,没有啥子动静,他也坐卧不安了,虽说白菜花整天在他的身边转来转去,但是,也无法解除他的烦闷。有两个心腹,出门十多天了,至今杳无音信,他估计凶多吉少,内心也惶恐不安。最使他难受的是谢文辉已经克了他几次了,说他酒囊饭袋。警察局长也当着谢文辉的面,训斥他只晓得采花寻柳,取悦女人。他的**,他的美梦,面临着破灭。他没有想到**这么难以对付。他恨**,牙齿咯咯响。不过,他又有些安慰,虽说谢文辉克了他几次,但是,他毕竟是谢文辉的心腹,而且,他已经和谢文辉一起密谋策划,布下了天罗地网。他手下的兵丁,都化装到各个码头、渡口,配合当地的兵丁、地方民团、保长等等,进行严密的检查。他想,这回定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一阵烦躁,苦闷之后,又是自安自慰。他和谢文辉一样,正坐在沙上,不停地吸着香烟,满屋子烟雾缭绕,挥之不去。屋子里时时传出干咳声,又夹杂着“嘻嘻哈哈”的荡笑声。

初秋已到,但气温不亚于酷暑。这天正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们喘不过气来,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的汗水不断地往下淌。大地上,冒出一股一股的青烟。行路难,难行路,骄阳晒,地气曛,汗如泉,心里烦。中年男人,坦胸露乳,把薄薄的衣衫作为汗巾。老年男人,把头上围成圈圈的孝帕子,取下来搭在肩上,揩脸擦汗。妇女更是走走停停,寻找遮荫之所。

新津城外的大桥,是通衢要道,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自从接到上峰的通知以后,这大桥两端加了岗哨,有兵丁,有便衣特务,有地痞,有保甲长轮流检查,还有专门监督的官吏。来往行人,都要排成一字形的队列,经过几道关卡检查,才能过大桥。新津是川西坝子上的一个重镇,又是南河边上的一个要道。商贾小贩文人墨客,官吏显贵,兵丁游侠,多会于此。它是一个繁华热闹的水陆码头,不论是寒天,还是逢场,县城里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很多。赶场的人,来得早,去得迟。

正午时分,县城里的大街小巷里的行人还人头攒动,挤来挤去。

此刻,十几个中青年汉子,挑着鲜红水亮的海椒,从县城来到了新津大桥的桥头。他们放下担子,把扁担平放在箩筐边边上,坐在扁担上,抽起了叶子烟,互相交谈着,从容自然,无忧无束。

“站好队,站好队,谁要是不听,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一个身着军装的兵丁大声叫骂道。

“老总,别说话带八字。人都是父母养的。”一个年老的汉子好心好意地说道。他身着一件毛兰色土布短衫,头上包着白帕子,满嘴蓄着长长的花白胡子,说话声音清晰洪亮,铮铮有力。

“***,管到老子的头上来了,真是不识好歹的东西。”兵丁出口大骂,棱眉鼓眼的。

“老头子,你不要装聋作哑,现在是戒严时期,说不合适,看敲你的沙罐,小心点。”一个身穿黑色府绸衫子的家伙,挤眉眨眼,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们骂人,反倒有理。怪了,现在就不要王法了。我才不信,你们就给我安个‘通共’,‘共匪’的罪名不成?”老头子怒气冲冲地说道。

“啪!”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老头子的脸上。老头子的话激怒了兵丁,兵丁自恃有枪,冲到老头子的身边,动了手。

“好你妈个龟儿子,欺人太甚。”老头子话语刚出口,伸出*的右手,用两根手指头夹着那个动他的兵丁的握枪的右手,那兵丁“唉呀”一声,长枪“叭”的一声,落在地上。老头子又轻轻用手一推,那兵丁“乓”的一声,一个仰马叉倒在地上,久久不能爬起来,嘴里冒着白沫。“出人命啰”,“出人命啰”,“反了,反了。”“把老东西捆起来,宰他的狗命。”……

一时间,大桥上乱了套,站岗执勤的人把老头子紧紧包围住。有几个家伙动起手来,要捆绑老头子。

“哼,哼。”老头子毫不畏惧,轻蔑地说道:“来,来,今天我就奉陪了。”

“唉,这个老头子才疯了,闯了大祸,还无动于衷,也硬是少见。”

“嗯,他不是癫子就是疯子,敢用鸡蛋去碰石头。”

“也难怪,一个人活了几十年被人谩骂抽打,这口气啷个吞得下去?”

“我看这个大爷不像一般人,胡子花白了,还那么硬郎,没有两下子,他决不会还手。”

“大路不平,旁人铲。那个当兵的也欺人太甚了。”……

过路的行人,围了一堆又一堆,挤了一群又一群,大家纷纷议论开来。

大桥头出事了,消息像一股风一样,很快吹到了县城。赶路的,看热闹的,像潮水似的涌到了桥头,这里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几个站岗搜查的人,动手要捆绑老头子,刚动手,老头子用两只手朝两边一分,那动手捆绑的人,身子一斜,朝两边倒去。站得远点的几个检查的人,见这场面,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那个穿黑色府绸衬衫的家伙,吓得舌头伸出来,很久都没有缩回去。

“遇到神仙了。”有的人议论道。

“怕是峨眉山上的真人下山来了不成?”又一个人惊诧地议论道。

桥两头站岗的人走在一处,来往行人也不顾检查人的吼叫,朝桥的中间走去。整个桥上站满了人。桥的两头的路上,来往行人,车子堵的长长的,拥挤不堪。

老头子又被穿军装的哨兵包围着。那些持枪的家伙,都举起上膛的枪;那个穿黑色府绸衬衫,脸上皮多肉少,颧骨高凸的家伙,从腰间抽出一支短家伙,在手里抛了抛,佯装镇静地说:“老头儿,你的威风抖够了,现在该收得场了。规规矩矩地让我们捆绑,你的日子好过些。不然的话,哼,这家伙是没有长眼睛的,比你的牛气力提劲多了。”

“好小子,你今天就朝我开枪。”老头子面无惧色,对着那家伙,冷冷地说道。

剑拔弩张,在这两军对峙,一触即的时刻,在人山人海的人群中传来了大声的吆喝声:“闪开,闪开。”

这是一支全副武装的警察,为的是警察局长,当他得知大桥上出事以后,就急急忙忙地带着一班人马赶来。他想,一定是黄老太爷受委屈以后,大脾气了。赶到桥头,果然如其所料。

“把枪给我放下,混帐东西。”局长不问原委狠狠地骂道。

站岗的哨兵感到莫名其妙,又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些来头。大家心里有些不满,但是迫于上峰的命令,不得不把举起的枪放了下来。

“黄老太爷,受惊了,对不起,对不起。小侄不知道你老人家要过桥,鲁莽了,伤了你老人家的尊严。小侄特来向你赔礼!”说完,局长忙向老头子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

“张局长,这是我们的不是。不认识黄老太爷,更不晓得老太爷大驾到来,有失远迎,还伤了老太爷的心。我们也真是有目无珠,有眼不识泰山。”穿黑府绸衫的家伙把枪插回腰间,强装笑脸,对警察局长说道。又转过身,面对老头子,满脸堆笑,咧着满嘴黄牙说道:“黄老太爷,请你老人家海量,海量!君子不见小人之过。我们向你赔不是。”说完,就立即给老头子打躬作揖。

那个被老头子推倒在地上的兵丁,等了好一阵,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恨不得一枪结果了老头子的性命。可是,眼前的情景,又使他愕然,不敢这样做。一肚子怨恨无处倒,哑子吃黄连有苦难言。他在局长的命令下,连连向黄老太爷陪礼,打拱作揖。

来往行人,看热闹的人们,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所惊疑、迷惑。一个衣着几乎像乞丐的老头子,堂堂的警察局长竟然把他视为高高在上的贵宾,以礼相待,连赔失礼。口口声声称他“老太爷”,还贱称自己是“小侄”,可见这个人真有些名堂,不是一般可以相比的。

所有的人,都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汗流浃背,烦闷不安,却又不能走动,无法离去。

黄老太爷表情平淡,对警察局长说道:“张局长,这样检查,能够查出**?**再蠢,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成群结队的逃跑。”说完,余怒未息地走了。他的身后,传去了警察局长的声音:“老太爷所见,非我辈所及。”

老头子头也不回地走过了大桥。警察局长又向穿黑府绸衫挎短枪的家伙吩咐了几句,带着一队警察走了。

太阳偏西,赶路的人着急了。

大桥两边要过桥的人,扎断了路,排了两里多长。人们喧嚷着,叫骂着,拥挤着。那些赶远路的人,更是心急如焚,也只得干着急。人们身上的汗水,早已湿透了衣服,在太阳的强烈的照射下,兰色、黑色的土布衣服上出现了白色的斑痕。

那十几个挑水红海椒的汉子,与众不同,在人很挤的时候,他们把担子移到路边的树林子里。太阳光被茂密林荫遮蔽,他们坐在林荫下,像无事乘凉闲聊的人,东扯南山西扯海地闲谈着。他们比拥挤的人舒适多了,身上的汗流得很少。

大桥两头恢复了平静,行人又一个一个地经过关卡检查,朝家里赶路了。检查的人像学乖了似的,度比先前快多了,也没有先前那么严格了。

身穿黑色府绸衫的家伙,在大桥的中间来回地走着,一边摇着纸扇,一边时时吆喝:“慢点,慢点,急冲冲地干啥子?”行人哪里管那么多,过了关卡,就像飞鸟出了笼似的。他见行人不买他的帐,佯装不知。用细小的眼睛在经过他身边的每一个人身上扫射、窥视,总想得到什么似的。看到那年轻端庄秀丽的女子,他的眼睛像两把尖刀,插在女子的身上,直到女子走了很远很远才回过头来。

几架鸡公车“叽喳叽喳……”地推上大桥,鸡公车上是麻布口袋装着的粮食。推车的人,盘着两条大腿,使劲地推着车前进,脸上的汗水直淌,口里喘着粗气。

那穿黑色府绸衫的家伙的双眼落在这几架鸡公车上,像是已经现了什么似的。他紧跟着推车的人,从大桥的这端走到大桥的那端。眼珠咕咕地转动,手里握着短家伙,不停地晃动。

十几个挑水红海椒的汉子,早已跨进了拥挤的行列。他们和别人一样,来到桥上,接受检查。

“买这么多红海椒干啥子?”一个兵丁问道,先前挨打那个兵丁只是站着,没有说话。

“哟喂,老总,这两天买红海椒来打酱嘛,啷个的哟。”一个高个子挑夫大声说道。

“打酱,这十几担,要得完?”兵丁难道。

“老总,这是帮人家买的。一个大作坊的老板,蒲江的陈豆瓣是有名的,哪个不晓的?”一个身著白府绸衫的中年男子接过话,斯斯文文地说道。

兵丁和其他检查的人,都注视着这十几个挑水红海椒的汉子,他们看了海椒,又看挑夫,看了挑夫,又看海椒。在挑夫和海椒之间来回扫射,侦探。

挑夫们放下担子,一个个从容镇定,等待着检查。大个子挑夫,把担子处在地上,说道:“老总要是不放心,就检查。我们还要赶路,耽误了时间,我们担当不起。我们的工钱又要泡汤了。”

穿白府绸短衫的说道:“长官。你们抓紧时间检查,我们赶路要紧。”

后面的行人又拥挤起来,大声地喊道,吆喝道,责骂道。

兵丁和检查的人围着前面几担海椒,分别用手去翻海椒。他们哪里知道,这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太阳一晒,海椒的气味直冲出来,呛得他们一个个“吭吭恐恐”地不断咳嗽,打喷嚏,掉眼泪,手也辣得火烤火燎似的。他们好不容易翻完了一担,哪个还有心思去活受罪呢?几个检查的人都站着,谁也没有再动手,彼此面面相觑。

穿黑府绸衫挎短家伙的人走过来,把十几个挑夫打量了一番,然后对穿白府绸短衫的中年男子阴阳怪气地说道:“你是领头的,你们的老板叫你们买这么多海椒,不怕出事?”

“长官,太平盛世,光天化日下还怕有土匪,棒老二不成?”穿白府绸短衫的说道。

那家伙自知失言,改口道:“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现在**到处活动,我们不能不提防。”

“应该,应该。”穿白府绸短衫的随声道,“不过,长官,你看,我们像不像?”

“你,你别给我咬舌。量你们几个土包子也没有那个狗胆。”那家伙口头上占了上风,心里得到安慰,于是对那几个木呆呆的检查人员言:“别检查他们的,量他们的担子里也不会有枪支弹药。”

那个先前挨了打的兵丁把那家伙叫到一边,一边悄悄说话,一边比划手势。那家伙点了点头,对穿白府绸短衫的说道:“先生,对不起,这是上峰的命令,先委屈你们一下,把海椒倒在地上,我们看了海椒,你们就走。”

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挤。刚倒了一担海椒,就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踩的踩,踢的踢,水灵灵的海椒被踏的稀烂,到处都是。

“赔我们的海椒,赔我们的海椒。”穿白府绸短衫的大声说道,十几个挑夫大声叫道。

行人不断地拥挤过来,拥挤过去。兵丁叫破了喉咙,无济于事,只得鸣枪威胁了。

人多势众,赶路的人不管这些,还是一个劲地朝前挤。所有的兵丁和检查的人,在桥上横着站了两排,好不容易才压住了阵势。

穿白府绸短衫的和那挑夫们要那家伙赔钱,那家伙不赔。大家吵了起来,最后,那家伙自知理亏,借了两块大洋,递给穿白府绸短衫的,才算了事。

十几个挑夫,挑着海椒,走过了大桥,直朝蒲江方向的大路走去。

这十几个挑夫不是别人,正是莲花镇的地下党的骨干,那个穿白府绸短衫的就是铁石,那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就是邹军。在关键时刻,有意制造混乱的就是肖吉明。原来,他们的枪支弹药放在邹军和另外两个游击队战士的箩筐底下,他们夹在中间。

再说那个动手就要伤人的黄老太爷是新津县黄师长的父亲,晚清的武秀才,性格孤癖、古怪,人人都畏惧他三分。在茶馆里,铁石巧遇,暗中得知他要到河对岸的豹子山上的庙子里参拜方丈。于是他出城以后,铁石他们就尾随其后,见机行事。当岗哨和检查的人的锐气被挫以后,他们就采取了胆大而又有准备的行动。

铁石他们走了一段路,就把海椒转让给一个姓陈的开豆瓣作坊的老板,随后带着武器,改变路线,朝洪雅赶去。川康边特委指示他们到洪雅去开展新的工作。

走了好一阵,穿黑府绸的家伙又接到上司的通缉令,突然明白过来:“糟了,糟了,我们被那伙挑海椒的烫了。他们是莲花镇武装暴动的共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