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当兵的事
作者:邹安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678

渊哥获救不久,到了公元1968年1o月,全国各省市自治区的革命委员会都成立了,而且被认为是代表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邓小*平、陶铸(当时称刘邓陶)也失去了一切领导职务。我们认为文化大革命已完成了《炮大司令部》的任务,揪出了“睡在我们身边的赫鲁晓夫”了,就应该结束,接下来就会马上复课迎接高考了。

但出乎意料之外,我们得到的通知是知识青年要到边疆、工厂、农村、基层去锻炼成长,当时叫做“四个面向”。

龙门县革命委员会里的造反派成员主张把造反派留在县城,就动员县城各机关单位和厂矿提交招工申请。当时,城区一共要招七八十人进机关、单位和工厂。

可这件事情被过去的保皇派告到了驻军长那里,说不公平,被驻军长否决了这个方案。说,大家都回去锻炼,需要人时,看表现招工。于是,我们拿到高中毕业证书后,就听从县委县政府的安排,回到农村锻炼。

说到毕业,也是一个史无前例的事。我们高六六届的学生,从1963年9月入学到1968年1o月毕业,在高中读了五年零一个月;而所有六七届、六八届的学生都同时一起毕业。这三届学生史称为“老三届”

“老三届”,是新中国高中生中最不走运的一个群体。好不容易从三年自然灾害中挣扎过来;走进初中就遇到大办农业,有的被精简,有的被停办。没精简没被停办的,又要去支农,放六个月的长假;到高中时,又碰到该死的文化大革命;在学校白白浪费了两年青春,才熬到高中毕业,后又上山下乡;好不容易回城工作后,又遇到下岗,什么不顺心的事都被他们赶上了。

老三届,真像希腊神话里,上帝宙斯与底比斯国王的妻子偷情而生的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宙斯的老婆赫拉害得赫拉克勒斯比他的弟弟迟出生,失去了底比斯王国的王位继承权,却要维护他弟弟的王位而终身劳累,自己还觉得很幸福,这就是命运。当命运决定了你的时候,你别无选择,只得默默地承受,去面对命运的安排,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各大专院校也是如此,全部毕业,参加工作去了。全国的所有大学、中学校园,几乎在一两个月的时间内,就成了一个空校,曾经为**粉碎资产阶级司令部立下过汉马功劳的红卫兵就自然解散了。

我们至今都不明白,当时**为什么要抛弃我们。知识青年需要锻炼是无可厚非的,就是城里的人,机关工作人员都不例外。但为什么就非要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呢?我从小就和贫下中农打交道,他们身上有很多优点,但也有很多落后愚昧的东西,即使要学习他们的优点,也没必要让全国上千万的中学生下放到农村去,而且并不是短期,是无期。但这是伟大领袖**的指示,没有谁会反对,而且总认为有其深远的政治意义,因为那个时代的人绝大多数都崇拜的。那时有句时髦的话,叫做,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我们学校有很多人都在毕业典礼上表决心:到农村去,滚一身泥巴,炼就一颗红心!听来非常革命。但我总觉得他们是装出来的,目的并不那么纯正。

回家那天,老天爷也为我们落泪,毛毛雨下个不停,我们龙门区的同学有十多个人走在一起。那时到龙门区只有一条碎石公路,只通货车,不通客车。我们挑着行李,默默地接受风雨的沐浴,一个个像落汤鸡样。走到朱家桥时,有个同学说,我受不了了,头昏脑热,肩上的胆子这么重,为什么不把这些无用的书籍扔到河里?他的话音一落,全部响应。大家放下行李卷,把所有高中的教科书通通扔进了桥下的浑浊的河水里,我只留下了我的绘画书籍和一本日记本。

我们回家后不到两个月,**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指示就出了。成千上万的城镇户口的中学生被下放到农村,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农村娃,还有什么理由不回农村呢?

城里的学生戴着大红花到农村来,国家补助粮食和伙食,多么的光荣。人们只知道下乡知青,而却不知道我们这个比下乡知青庞大几倍的回乡知青队伍。我们一个个悄悄的回到农村,回到家就是货真价实的农民。可我们的父母省吃简用,含辛茹苦把我们送去读书,并不是要我们回来当农民的,早知如此,何不当初就在家当农民挣工分,讨老婆。所以,虽然我们干农活比下乡知青轻松,但我们的心理负担远比他们重。

我又回到我的农民兄弟中间了。开头还有许多人指指点点地说:“如果不读高中,你的儿子都会跑路了,真实不划算”,但后来省城里的知青都下放到我们生产队了,大家也觉得没什么说的了。我在干农活时总是默默无言,心里老想着读不成大学了,这辈子完了。回家后,就看从同学那里借来的小说,有时也画点画,过得很无聊。不做家务,不做饭,还得父母把饭煮好,再到我的房间里催促吃饭。

所幸的是,没过多久,农村贯彻中央关于公办小学下放到大队来办的指示后,我门龙门大队小学的外地教师都回自己家乡所在地了,我被龙门公社确定为龙门大队小学的民办教师。只是大队支书到生产队给我说了一声“公社确定你当民办教师”,我就从田里起来,洗干净脚上的泥巴,就走进了小学五年级(那时小学只读五年)的课堂。

我们小学每个年级一个班,五个班,共五个老师。有一个是本大队过去留下的公办教师,我们四人都是这次进学校的民办老师,我是高中生,有两个是初中生,还有一个是小学毕业。由于我是高中毕业,大队给我的工资每月要多其他三人两元,我的3o元,他们的28元。每月国家给每个民办教师7元,其余部分,在年终由大队支付。

我们龙门公社的社办农中也在我们学校,都是用过去地主王遗家的房屋改建的。有两个初中班,六个公办教师,还有一个工友,我们12个人,就是一个家。

那时的人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就不必算计对方,也不必防着对方,所以我们这个家庭比较和睦。有时在星期天,一起上山打野兔,打鸟儿。有的拿着鸟枪在山口等后,不会打枪的就拿着竹竿满山遍野的吆喝。打猎结束回到学校后,把猎物交给工友做菜,就去打扑克,等着吃饭。有时也会去钓鱼,钓得的鱼也是大家一起吃,真有点像原始**的生活。那段日子虽然我们都很穷,但过得比后来有钱的日子快乐。

大概过了一年,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开始了。我们也参与了宣传工作,但由于我总想读大学,就没报名当兵。可过了两天,民兵连长汪高虎到学校问我,怎么没报名参军,我就不好意思地谎称,那天大队报名时有事没来。但他不依不饶地问:“那么,你到底愿意去当兵保卫祖国不?”

这话问到这个份上,我还有什么回旋余地呢?就说:“当然愿意,但公社面试都结束了,怎么办呢?”

他却说:“只要愿意就好,我帮你补报上去,公社面试的事我去说,后天上午你到区上参加体检就是了。”

我只得说一声太感谢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我到区上体检时碰到了几个同学,他们都非常迫切的想当兵,因为在**事件未生之前,农村去当兵的人退伍就会被安排工作。有一个同学当了兵,后来安排在区供销社卖烟酒糖,我还找他开“后门”买过糖。

可我的体检并不顺利,听医生说心脏有杂音,我觉得打篮球、乒乓都不觉得累,也不在乎,本身我就不想去当兵,就高兴地回家了。

可回家后的第二天,有两个军人到了我家,他说我需要复查,我就同他们一道去到区上复查。他们找来他们自己的军医,那军医掰开我的眼皮看了看说:“这点杂音是因为贫血引起的,到部队后营养跟上了,自然就好了,没关系。”说完后就在我的体检表上签了字。

出来后,一个军人告诉我说,他们要招一个会画画的兵,回去当团部的政宣干事,在全县范围内只选到两个这样的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我的画友刘大石。而刘大石被他们通远公社党委否定,说他很坏,剩下的惟一后选人就是我了。我知道是到团部画画,而且是当干事,就非常愿意去了。

这里还得说说我那画友刘大石了。其实,刘大石过去在师范校读的是“社来社去”班,毕业后回乡也是当民办教师。他家住在街上,常和他们的公社干部相遇。一天晚上他和那些干部在一个院坝纳凉时,他说:“老子现在倒霉,等我的两个儿子长大后,就好了。我叫一个去当公社干部,一个去当屠夫,我家就有权有势有肉吃了。”这话一出,气得那几个干部,拖着自己的凉席一言不的就回了家。

在吃不到肉时,他就自己用蜡纸,仿制肉票,再刻一枚区供销社主任的印章盖上。过几天想吃肉就去割。更离谱的是,他还把假肉票送给亲友和同学。终于在一天被卖肉的觉,交给公社干部。公社干部找他去询问,他对造假肉票供认不讳。他的理由是:区供销社乱地方票证是错误的,不受法律保护。当官的可以不要票买肉吃,当民的不印假票就吃不成肉。弄得那些公社干部没办法,也就说,下不为例,以后真有需要的话,找公社书记帮他开个条子去买,但希望他不要再印假票,搞乱市场了,何况你私刻别人的印章也是违法的。从此,不管有什么好事都不会落到刘大石的头上,甚至后来民办教师调整时,连民办教师都没有当成。

可当我真想去当兵时,却被想当兵的竞争对手告,说我的右手骨折过,水都不能提。后来两个当兵的来到我家,他俩(其中有个是连部文书,他主要负责我的事)说了这事,感到很可笑。我的右手因骑自行车摔伤后19天就痊愈,一个星期后就开始打乒乓,两个星期后就开始打篮球,并且在生产队挖地、挑粪都没问题,居然有人把我的手说得这么糟糕。他俩还拿来一个手榴弹叫我扔,我扔了大概三十多米。他俩很高兴,说没问题,我到部队军训这关是要过的,只要扔手榴弹行,其它就没问题。

那几天我就满怀喜悦地等待当兵的好消息,可那两个军人又给我带来了坏消息。他们说最后一关——公社党委确定名单出了点问题,如果我能写一份血书就有办法。可我不知怎么把手弄破,就有些犹豫,那个文书就说,算了,把身体搞坏不好,万一没去成,也不划算。幼稚的我,没听出话外之音,也就想,当不成兵,以后读大学更好些。

他俩走后,我才知道是我父亲怕我去当兵打仗,每天都到公社武装部长面前去哭,说我的兄弟还小,一旦有事,他们没依靠。

我的父亲一辈子为我们*劳,虽然有四个女儿,可他4o岁才得到我这个儿子,第二个儿子因麻疹死了,48岁得到我小弟。他一辈子都在为我们做事。惟有这次,却帮了我的倒忙,我有什么理由去埋怨我的父亲呢?

他怕我去当兵,还有一个原因。在旧社会,他曾经被抓壮丁的人抓去,关在一个屋子里,准备送去当兵。后来,被他常给他家送玉米的大名鼎鼎的潘文化军长认出,潘军长说:“你怎么在这里?你去当兵,以后我家买谁的玉米喂猪呢?”我父亲灵机一动,居然编故事说,他不想去,就是在给军长家送玉米的路上被抓的。军长看了一下他的士兵,然后不高兴地说,放了他。

后来我们生产队有个小伙子当兵去了,别人说就是他怕我去了后他去不成,是他到公社告的我。我觉得无所谓,反正别人也是为了活得好些。谁知他当兵不到两年,在部队违反了纪律,受到批评就想不通,用步枪口抵住自己的下颚开抢自杀了。

新兵要出当天,刘大石找到我说,这次部队要招的画画的宣传干事没招到,我俩干脆跑去爬上新兵的车,混到部队去再说。说实在的,真正要说画画、写字,刘大石的水平比我高得多,我只不过是利用画画来调节自己,水平很低。而刘大石却不同,他已到了专业的水平了。他参加书法比赛,获得过全县第二名。即使我们找到了部队,论水平,自然该他去,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就和他一道骑着破自行车跑到县城。到了县城,我们四处打听,没找到来我区接新兵的扬连长。

在县城花了三角钱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我俩又垂头丧气的骑着只有铃铛不响,其余遍身都在响的破自行车回家了,我的第一个绝好的机会——当兵,是当时年轻人最好的展机会,就这样在我身边轻易地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