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作者:邹安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622

时光流逝,永无休止。弹指挥间,又是几个月。隆冬已经降临,大地像一头疲惫不堪的雄狮,早已躺着,一动也不动的,进入了酣眠和养精蓄锐的状态。

今年的气温比往年还低,格外的冷。一连几天的鹅毛大雪,使大地变了样。树枝,竹梢,房屋上,山坡上,田野里,白茫茫的一片,成了一个粉妆世界。

朔风还在呼呼地刮着,大雪还在空中胡乱地飞舞着、跳跃着;天空,昏黄而带铅色;乌沉沉的浮云在空中穿来穿去,似乎在追赶什么,又好像在百无聊赖地信步,在毫无目的地闲逛似的。

雪扎得厚厚的。有的树枝被压断了;有的矮小的四面透风的简陋的房屋,经雪一压,风一吹,倒下去了。各家各户的林盘里,竹子被压得勾腰驼背,有的破了,有的断了。

气温低极了,大地上能够见到的,除了白皑皑的漫山遍野的雪以外,只有冬水田凝结的厚厚的冰了。

天上没有飞禽,地上没有走兽。整个大地是那么的静谧,似乎完全失去了生气。

谢文辉近来的脾气总有些暴躁,无论是家里人对他说什么,还是外人对他说什么,他都不认真地听,别人说完了,他竟问:“还有呢?”这样使得对方啼笑皆非。他经常住在家里,县上的公事,好像有他无他一样。他是在下雪以前回家的,在家已经好几天了,有许多人来拜访他,他总把客人拒之门外。

他的心情同一个患了严重的慢性病患者一样,整天烦躁不安,心心慌慌的。他对家中的人,也有些不满,五姨太不懂政事,有时也要过问;谢宗明做莲花镇区税务所长,搞了不少徇私舞弊的事,下面议论纷纷;谢宗成读书不争气,学了一套日嫖夜赌,不务正业的本事,最终不能成事,只会败家。其他家人,都是各积私方,经常为小事争吵不休。只有刘珊这个儿媳,才貌俱佳,贤慧温柔,但她是外人,况且又不愿理家务,还心甘情愿地去做小学教员,还教学生什么爱国的道理,对“二五减租”的事,在学生中大肆宣传,影响很不好。他想到这些,深感谢氏家业面临着一种危机,便整天唉声叹气。他仿佛坐在即将爆发的火山上。

他在外面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莲花镇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甚至彭山机场发生的事情,都要生拉活扯地搁在他的头上。在他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或者坐在家里的太师椅上时,总是闷闷不语,沉思遐想。他又总是“唉,唉,唉”地长长叹息。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什么,但是,他又一下子说不明白。他并非诗画鉴赏家,也不是文学爱好者,但是,他一想到文人所咏唱的“山穷水尽”,“落花流水”一类的话,便不寒而粟。

近来,他很关心时局的发展。他的心里有许许多多的病,其中最大的一种病是:大势将去矣,尚能东山再起乎?他正坐在沙发上,拿着一张过时的报纸在看,上面写着国共两军鏖战中原一事。他十分担心战局对国民党不利。辽沈战役,国民党投了几十万军队,蒋委员长坐镇锦州指挥,结果还是一败涂地。范汉杰、郑国洞这些上将,也成了战俘,东北落到**手里。要是淮海战役,**再次失利,那么国民党政权就岌岌可危,不会东山再起了。**方面,为《解放日报》撰写了一篇元旦社论《将革命进行到底》,这是对斯大林先生建议中国国共两党以长江为界,一南一北相抵触的。这更说明**方面的决心。辽沈战役,**胜利了,共军士气很高;淮海战役,打得厉害,双方投入百万之众,从已经知道的情况来看,**处于不利地位。共军方面,由刘伯承、陈毅、邓小*平、谭震林、粟裕指挥,这些人都是很有作战经验,出师必捷的高级将领。他不敢继续想下去,越想,脑袋越是发胀,心里越是发慌。他正闭上眼睛准备养神,突然,五姨太闯了进来:“文辉,你看这报纸,你看这报纸。”谢文辉以为她给他带来了啥好消息,忙问:“有啥子好消息,使你这么惊风霍闪的?”

“啥子好消息,**又打了大胜仗了。啥子淮海战役哟,**又失败了。”五姨太说道。

“啥子咹?**又打了大胜仗,难道国民党的天数真的——。”他没有说出口,把话沾在嘴边。因为,他明白,这样的话是不应该出自他的口里的。

“文辉,时局照这样发展下去,我们是很不利的。依我看,现在**得了许多地方,说不定将来还是**的天下,现在就少和**作对,给自己将来留下一条退路才好。”五姨太见他没有开口,接着说:“你总得替还没有出世的人想一想。”她指的是她已经有孕了。

“你不要说了。我的事我晓得应该怎么办。”他打发走五姨太,拿起报纸专注地看,这是《中央日报》。它是从反面来报道淮海战役情况的。报纸还吹嘘“**为了保存有生力量,暂时从中原战场撤出”。他看了这则消息,长长地叹息道:“完了,还搞啥子自欺欺人的把戏哟?”把报纸丢在一边,闷闷不乐。

“二叔,”谢宗明走到门口,站住先招呼,“我有事找你。”

“进来。”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二叔,已经到年底了。各乡镇还没有把税收起来。”谢宗明接着像数家珍似的报了许多没有收到税的名称。

“用不着说了。寒极生热,物极必反。你懂得这些道理吗?”谢文辉问道,停了一下,又说道:“你晓得别人在背后怎样戳你的背脊骨吗?”

“晓,晓,不晓得。”谢宗明吞吞吐吐地说。

“你做事做过了头,别人都在说我了。”谢文辉怒气冲冲地说。

“二叔,税收是你——。”

“放屁。你是啷个搞的?”叔侄俩说得脸红筋胀的。

谢宗明万万没有想到,他当莲花区的税务所长,辛辛苦苦,千方百计地为叔叔挣了许多钱,结果得不到好报,反而还被骂。他装了满肚子的气,正要往外走,突然谢宗成和刘珊来了。

“爸,我和刘珊要到成都去耍几天,你看,我们是不是多带点东西?”谢宗成首先说道。

“爸,宗成说到成都,我也不打算去,要去,也得放了寒假再去。”刘珊细声细气地说。

“这些事,用不着来给我说,去给你们五妈说就是了。”他心里很苦恼,不耐烦地说道。

屋里又剩下谢文辉和谢宗明。

“‘二五减租’后,农民有啥子反应,绅粮、地主有啥子反映?”谢文辉问道。

“农民当然高兴,他们少向东家交租子,日子好过了。地主和绅粮可不一样,很多人发牢骚,说少收了东西,上缴国家的税还是不少。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了。”谢宗明说。

“你再拟个告示,强调‘二五减租’一事,要注意措辞,要体现党国对百姓的恩惠。”谢文辉说,“还有,区长在区署没有?”

“在。你要叫他来?”谢宗明问道。

“不必了。啥子事,都应该多一个心眼才是。”谢文辉教训似的说道。

谢宗明走了。谢文辉站起身,走到阶梯上,见院子里的各个地方都积满了雪,瓦房上还积了厚厚的雪。雪花还在飞舞、飘散,又夹杂着零星的雨水。他虽然身著皮袍长衫子,头戴高级昵帽,全身武装的厚厚实实的,却还是感到寒气*人。他全身不禁颤抖起来。他又走进屋里,关了门,在屋里踱来踱去。过了一会儿,他又推开门,走到阶梯上,又看了看天色。没有对家里任何人说,就朝大门走去,在过道转弯处,听见谢宗成和五姨太吵架的声音,又听见刘珊劝说的声音。他没有理睬,走出了大门。

他走到区公所苏吉云住的地方:“苏区长在家吗?”

“哦,谢主任l坐,快坐。”苏吉云见他一身是雪花,并发出“咝咝”的声音,说道:“谢主任,有啥子紧要的事,带个信就是了,用不着劳你的大驾。”一边说,一边给谢文辉拍身上的雪。

他见贾先泽也在这里,正要招呼,贾先泽却说:“谢主任,‘二五减租’的事,有许多地方都没有执行,为啥子我们莲花区要搞得这么扎劲,图个啥子嘛?”

未等谢文辉回答,苏吉云先把贾先泽的来意告诉了他。他听了以后说道:“苏区长,坚定不移地执行‘二五减租’是对的。贾乡长一时不理解,将来会理解的。这件事,我们做官的,一定要带好这个头。”

“真怪,他竟然说出这些话?”贾先泽对谢文辉的话大惑不解。

“谢主任,‘二五减租’是蒋委员长的指令,几个月来,在你的直接领导下,莲花区的情况还是比较正常的。”苏吉云说道。

“得民心得天下,失民心失天下。民心不可违。这是先贤圣人所说的至理。中华民国,从辛亥革命成功以来,几经周折,有了三十几年的历史,现在问题又很复杂。蒋委员长是英明之主,他的话,我们必须不折不扣地照办方是。”谢文辉说了一通大道理,其实,他是有意说给贾先泽听的。

贾先泽挨了一顿克,唯唯喏喏,不高不兴地离开了区公所。

“苏区长,目前党国正处在艰苦危难的非常时期。我们每一个党员,都应该替党国之命运着想。要有一种为党国的利益而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之精神。”谢文辉说。

“谢主任,为国家,为民族的利益着想,这是我们每一个党员的神圣使命,唯有绝对服从才是。”苏吉云立即回答,毫不含糊地表明态度。

“好,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党员。”谢文辉说,“苏区长德才兼备,年青有为,不失我之举荐。”谢文辉说完,微微一笑。

“主任栽培之恩,我将终身不忘,定将报答。”苏吉云显得十分真诚。

随后,谢文辉又向苏吉云了解莲花镇地下党的一些情况。苏吉云笼笼统统地回答道:“这事,我了解得不多,听郝队副说,有**在活动,但是,又没有抓到过一人。”

“对**要警惕。历史上的楚汉争夺天下,是很值得思考的。要是项羽杀了刘邦,要是重庆谈判——。”谢文辉没有把话说完。

“谢主任,自卫队维护社会治安,对百姓采取强硬的手段可不是办法。诸葛亮七擒孟获的事,是很值得借鉴的。”

“苏区长,区自卫队,还有其它一些组织,如区党部,区三青团等的事,你应该管一管才是。”

“尽力而为之,不使主任失望。”

“你看,袍哥舵把子廖作云这个人如何?”谢文辉话题一转。

“他是军人,带过兵,又有关系,这个人还可以用。他的兄弟伙中还很有些不错的人。”苏吉云说。

两个人谈了一阵,谢文辉告辞走了。路上,他想:“苏吉云真有一套待人处世的才能,非庸人可比。”

铁石这个走访郎中又在莲花镇以及所属的乡镇和邻近的区县公开行医了,有时还要说一两场评书。凭着他的这两手,收入糊口绰绰有余,而且人缘关系越来越好,有的人要求给他做保镖,被委婉拒绝。谢文辉曾经视之为贵宾,又视之为仇敌。而今天对他不冷不热,是谢文辉顿生慈悲之情,侧隐之心吗?是他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是他看清形势,为自己的后路着想吗?是,也不是。这是他放长线,钓大鱼。铁石在莲花镇也时有来往,不过,他的行踪跪秘,真有点来无踪,去无影的感觉。区自卫队的探子,有好几次都暗中跟踪,结果,他却不翼而飞。不知不觉地就见不到人了,气得跟踪的人长吁短叹。现在,可以说,由于形势的急转直下,那些便衣,探子多少有了点后顾之忧了。对这些事多是应付了事,来个当天和尚撞天钟。一切情况分明,铁石有时和邹军在一起,有时和肖吉明在一起,在各地行医治病,了解各方面的情况。

这天,他趁天黑以后,坐着由邹军撑着的小船,不知不觉地来到春熙茶客栈。

肖老先生已经有一年的时间没有见到过他了。一见面,高兴地说:“你长结实了,你长黑了。”

“大伯,这一年多,把你辛苦了,我们很过意不去。”铁石说。

一阵密谈以后,肖老先生用待贵宾的饭菜款待他们。饭间,邹军说:“大伯,你为我们作了许多许多的工作,我们是不会忘记你的。”

“悬,你说这些干啥子,你大伯活了几十岁,做事从来不希望报答,只要你们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就够了。”肖老先生说。

“我们永远会记得起你老人家的,人民永远会记得起你的。”邹军不假思索地说道。

“大伯,我告诉你几个好消息。”饭后,铁石对肖老先生说。

“这可不是一般的好消息。”邹军补充道。

这年的冬天来得很早,去得也很快,严冬过去了。阴历还没有过年,但是春天的气息已经来到莲花镇。那路旁、河畔、山边、坡前,那各种各样的树木渐渐地从酣睡中苏醒,在它们的身上,出现了一点一点的绿,这绿在渐渐增多,在一天一天地变化。

这天晚上,正是刚刚立春后的第一个晚上。虽说,冬天的寒意还没有全部逃遁,但是,已经没有势力了。在铁石过去常住的一间屋子里,肖老先生身著棉袄,烤着灰笼火,等待着铁石要告诉他的几个好消息。

邹军坐在床上,用被子盖着脚。

铁石坐在一把古式的木头椅子上:“大伯,你看,这是什么?”他从衣袋里掏出两张摺好的报纸,递给肖老先生。

肖老先生走到铁石面前,铁石让他坐在油灯下,他展开报纸,原来是一份《解放日报》,在第一版,用醒目的红色宋体大字印着:“淮海战役大捷”几个字。他高兴极了,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真的,简直太好了。”他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大伯,辽沈战役胜利,淮海战役胜利,平津战役打响了。全国很快就要解放了。”铁石的情绪也很激动,他高兴地说道。

“第二个好消息呢?”肖老先生问道。

“还有一张报纸呢?”铁石说。

铁石又把报纸递给肖老先生。这也是一份《解放日报》,登了一九四九年的元旦社论《将革命进行到底》。“这是**亲手写的,四川也等不了多久就要解放了。”铁石说。

随之,他又说:“大伯,我再告诉你两个好消息。一个是莲花区所在乡镇进行‘二五减租’的事,影响很大,《华西晚报》上从侧面透露了这一情况:‘仁寿县莲花区实行“二五减租”,实在迅速,影响川西南,在此影响下,川西坝上的双流,温江,崇庆,大邑诸县,川南的荣县,威远诸县,亦随之响应,“二五减租”之运动,如雨后春笋一般,蓬勃发展’。还有一个好消息,你先猜一猜?”

“这个,我啷个猜得出呢?”肖老先生说道,笑呵呵的样子。

“春兰已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了。”铁石也很有些自豪地说。

“大伯,要是你愿意,也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员的。”邹军接着说。

大家谈得热热火火的,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铁石劝肖老先生休息以后,便和邹军倒在床上,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天还没有明,一只打渔的小船已经在府河的静静的水面上行驶。船上坐着两个人,每个人手持船浆,划动着江水。船在水中徐徐而行。江面上,还没有雾,微微的夹着寒意的风顺江而来,夹带着花草泥土气息的清新空气,令人畅快、舒适。

“大哥,这江上的生活,别有一种味道。”

“三弟,你说得不错。打渔人的生活是别有一番情趣的。不久。打渔人能够在江上自由自在地打渔了,一边打渔,一边唱着委婉动听的渔家之歌,那才快乐呢!”

“大哥,‘二五减租’的影响真大。莲花区的一把火,把整个川西南部都烧起来了。这硬是像你说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是**在井岗山闹革命时说的。”

“**真了不起,真伟大,啥子事都看得准,硬是料事如神呢!”

说话的二人,一个是铁石,一个是邹军。

船在缓缓地逆水而行。微风还是不断地拂面而过,时时听见江中鱼儿活蹦乱跳的声音。河面上,渐渐升起薄薄的乳白色的雾,宛如浮在江面上的时而挥动的轻纱似的。天空,月明星稀,月光淡淡的,泻在江面上,犹如轻纱似的梦。

眼前这一幅动人的画面,勾起了铁石的诗情。他情不自禁地咏诵着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