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土城先生惊讶的看着我们，沉默不语。

一件事情刚刚得到解释，但另外一件事情却又已经开始了。

看来他也知道【小忧】这个名字，而不仅仅只是他的女儿碰巧与小忧长得相像而已。

【这孩子和我小时候的一个朋友长得很像，她叫做万澜山忧，您知道吗？】

想必是知道的。

土城先生的女儿，还很有精神的坐在我的大腿上晃来晃去，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睡着了，大概。

【愿意到我家里去谈谈吗？】

他挽起袖子，看了一下手表确认时间，一脸诚恳的向我们出了邀请。

【可以吗，岸雨？】

【……嗯，没事的。】

岸雨的声音很平稳，在我所不知道的时间里，她已经进步很多了。

于是我们几人就这么出了，土城先生家离便利店并不远，步行十多分钟后，也就到了。土城先生住的是公寓，原本以为他会用钥匙开门的，但出乎我预料的是，他按了门铃。

来开门的应该是他的妻子吧。

这样想着的我，在下一秒被小小的吓了一跳。

来开门的是我见过的人。

第一天去岸雨的医院被赶出来时，在医院大门外与我聊天过的初中女生。

我是否应该像年轻人一样打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招呼呢？

而我也是这么做的。

【哟，又见面了。】

记得是一位善良而又乐于助人的好孩子，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有些冷漠的样子，对我的这句【哟，又见面了。】，也没有回应，只是漠然的帮我们开了门，点点头，然后走回屋子里。

怎么了？

【你们认识？】

而对我的【哟，又见面了。】有反应的人反而是土城先生，在前辈面前对他家里的人这样打招呼实在是有些不妥，太轻浮了太轻浮了，这样素不行滴啊。

【不，见过一次而已。】

然后，细心的回想了一下，之前这孩子在和我说话的时候，确实是有些不自然的地方，感觉像是在勉强自己……勉强自己变得开朗一些吗。

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吗，感觉冷美人的样子更适合她。

【那……总之，先请坐吧。】

土城先生招呼着我们坐下，说话略有停顿，让我觉得他的态度也有点奇怪……是与片雾同学的关系不太好吗？

说到姓氏……两人的姓氏确实不同，是暂住的表亲吗，还是……？

【土城先生，我先去泡茶。】

再次开口的片雾麻衣，声音依然冰冷，看来平素时应该就是这样了。

【嗯，去吧。】

——土城先生？

不过……【土城先生】？即使再冷淡，这称呼未免也太见外了吧。

片雾同学对土城先生的称呼，让我感到困惑不解，从刚才的角度来看，不管怎么说，她都应该是处在【土城先生的晚辈】这一身份上吧。

可奇怪的是他们两个人都默认了这种称呼，约定俗成的默契。

似乎矛盾了。

土城和明。

片雾麻衣。

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尽管很想问问看，但再怎么说，在这里我都是外人，只能安分。

土城先生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我们几个人默默地等着茶泡好，在这期间，岸雨倚靠着我，头搭在我的肩膀上，眼睛微闭，呼吸很均匀，似乎睡着了又好像没有。

不可能的吧，在陌生的场所她是不可能安心睡下的。

与此同时，在我身体的另外一部分，土城先生的小女儿正像小猫咪一样的窝在我的大腿上，把我的辫子揣在怀中，出轻微的鼾声，在我没察觉的时候，已经乖乖的睡着了。

然后，片雾麻衣将茶端了过来，并在土城先生旁边坐下。

【让我重新自我介绍一次吧。】

应该是担心吵醒他的小女儿，他的音量降低了很多，变得更加柔和，这种声音作为父亲的话，是我最为向往的类型。

【我叫土城和明，是一名警员，在京都本地的警署工作。在我身旁坐着的这位，是片雾麻衣，她是我前妻的遗孤，现在由我看护。在你腿上睡着的是我的小女儿，土城浼，她的母亲，仓重浼，在生她的时候因难产而辞世了，为了纪念她，特意将浼这个名字保留了下来。】

在他说到仓重浼的时候，我所不明白，怀疑着的地方，笼罩着的云雾一下子都消失殆尽。

只剩下一点，如果我的考虑没有错的话，为什么，【她】，不在这个家里面？

——【她们现在过得还好吗？】

——万澜山海鸣回避了我的问题。

——【……嗯，她们过得很好，在万澜山家中。】

——【因为是真枝先生，所以我才敢这么说的……我觉得两位小姐，应该会觉得小时候与真枝先生在一起玩的那段时光很幸福。】

之前的问题，在这里被回想。

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怎么这么迟钝，在这种时候才察觉到……

【另外，我还有一位女儿，名为仓重忧，她是浼与我结婚的时候一并带过来的孩子，原本是叫做万澜山忧，在浼离开万澜山家后，就更改了姓氏。前一段时间生了意外，身亡了。】

土城先生说的很平淡，让这条沉重的消息一点实感都没有，我愣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这种感觉。

近十年不见的朋友，被这样突兀的告知她已经离去了。

阔别许久的东北黑土地，再返时已经什么都没留下了，四处的高楼大厦，将小时候的那些烂泥巴都怎么了，那些被迫一起行乞的小鬼们都怎么样了，还活着吗，还是已经死了？

在土城先生诉说的期间，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而在这个结果来的时候，悲伤的情感却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强烈。

更多的是遗憾。

都已经不在了，小忧的妈妈，还有小忧。

【不要紧吧，岸雨。】

我抽出手摸了摸岸雨的头，比我要重感情许多的她不一定能接受这个消息。

然后我才注意到，我的手，很难看的，在抖。

【没事的。没事的，直臣。】

岸雨温柔的抱住了我，淡淡的体香将我包裹。

没事的。

……

结果，反倒是我被她安慰了。

真是惭愧。

……

【谢谢您告诉我们这些，土城先生。】

我尽量平稳自己的声音，我要努力成为岸雨的依靠，不能再这样不像样下去了。

【那么我也重新自我介绍一次。我叫做无尚，身旁的这位是彼岸雨。我们都来自中国，岸雨目前在京都的医院工作，而我则是来这里出差的。】

真难受，这种感觉。

【在我和岸雨还小的时候，曾经来过京都，那时候，与我们一起玩的孩子中，也有小忧，仓重忧。】

过往的记忆，一点点的浮现出来。

牵头的苍莲，哼的走在第二的佳织，漫步的我，跟在我身后的岸雨，以及黏着岸雨的小忧。

过去的五人。

最活泼的是苍莲，总是蹦蹦跳跳，跑在第一个，开心的大笑着，嚷嚷着【你们太慢了啦！】，撒开脚丫子到处跑着。

最安静的是岸雨，乖乖的跟在我身边，会做一些好吃的简单料理，用食物的香味把总是乱跑的苍莲给吸引回来，她的话不多，很文静很安逸，却是大家都很喜欢的人。

最爱跟我对着干的人是佳织，只有她一个总是不肯好好的叫我哥哥，而老是直呼我的名字，因为她的年龄只比我小一点，所以一直对我很不服气，但除此以外，她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有着身为【大孩子】的自觉，对其他几个女孩子都很关照，很有大姐头的感觉。

最可爱的是小忧，她的年纪在我们五个人中是最小的。开朗的她与苍莲搭配组合，让我们五人从来不缺乏笑声，最擅长的绝技是在一分钟内用我的辫子连打三个蝴蝶结，另外呢，她还很喜欢跟岸雨在一起，让岸雨教她做料理……

……

怎么才过去这么短短的时间，回来就已经残缺了。

这太不合常理了不是吗。

可恶。

……

……

【】【】【】【】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不，不用了，来的时候我有留心，我知道路的。】

【那，这个是我的手机号码，如果遇到麻烦的事情就找我吧，不用客气的。】

在与土城先生的谈话中，不知不觉已经是深夜了。

对小忧辞世的事情，他的态度很淡然，他说这个家里面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小浼，还有好不容易才同意回来住的麻衣，他不希望让生活太难过，希望能够像以前一样，过得开开心心的。

——要做到这样并不容易吧。

我再次意识到，他是一个好父亲。

在玄关穿鞋的时候，我刻意的不小心的与土城先生相撞了一下。

——【我叫土城和明，是一名警员。】

倒下的人是我，这样显得自然一些。

当土城先生好心的向我伸出手时，抓住他的手的我的手，以及我的良心，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的话，应该会感到一些愧疚。

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去做些事情。

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

我的身体可能会被那片黑土地给收回去……吧。

所以不得不做些什么。

当时的我满脑子都在考虑着这件事情，而没有余暇去做更多的思考，否则，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七年后，在七年之后。

当我在大街上看到，看到她，她。

她，万澜山忧，仓重忧。

看到小忧笑着跟我挥手的时候，我就不会显得那么失态……

否则，否则，我就不会显得那么失态，那么不像个男人，又是开心，又是难过。

就不会，难过，并且开心，情不自禁的哭出来了。

……[[[cp|:2o4|h:3oo|a:1]]]

【】【】【】【】

一路上，以及回到家后，我和岸雨都没有怎么说话。

与小忧关系最好的她，在知道了她的死讯后，心情就一直很低落。

洗完澡后，岸雨很快就在我的怀抱中睡着了。

我小心翼翼的不把她弄醒，离开了床，换上轻便的衣服，将刚才从土城先生那里【拿来】的东西放入口袋，下了楼，在黑夜中一路前行。

——就是这里了吧。

我用手机查了京都市的地图，最大的警署就是这一间。虽然土城先生并没有明说他工作的地方，但从他留给我的个人印象来看，他要在这里获得一席之地，并非难事。

小心的避开了门卫，翻过围墙一路潜行到正门，月亮依然被乌云挡着，投下的阴影给了我最好的掩护。

而事情也正如同我所想象的那样，当钥匙顺利的将帘卷门，玻璃门打开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惊讶。

这钥匙，是从土城先生身上偷过来的，在玄关换鞋的时候。

进入警署，做好了门口的善后处理，我用手电筒照着路，摸索着寻找档案室的所在。

——啊，有了。

进入档案室依然需要钥匙，但，依然如同我所想的一样，土城先生的钥匙串之中，也有与之对应的一把。

——真是太感谢您了，土城先生。

怀着这样感激的心情，我开始翻阅档案室里面的案件资料，目的是找出与无悛有关的蛛丝马迹，他天生就是这种命运这种体质，我无法相信也无法想象他来京都这么长一段时间后，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什么事情都没生。

他可是肇事逃逸的无悛，无法无天的无悛。

警署的档案整理得很有次序，翻查起来很有效率，帮了我大忙。可是，可是，抱着寻找无悛的想法的我，却在诸多的档案之中，看到了仓重忧这个名字。

——搞什么啊，这时候。

虽然想着做计划以外的事情会拖延时间会耽误行程会给计算好的事情带来不安全的变数，但我的手还是不由自主的打开了这个文件夹。

事故死亡，凶手是贩毒未遂，逃逸中的通缉嫌疑人，在事故中一并身亡。这些都与土城先生所说的别无二致，但我并不满足于此。

犯人生前与万澜山家有联系，贩毒未遂的最大原因是在交易之前就已经被万澜山家举报了……这个犯人借着万澜山家的名义想要一次性转手大量冰k，最终未果。

——但真的是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我对照了一下案件的日期，犯人是在逃逸之后的一个月再度出现的，小心翼翼的躲藏了那么久，没理由突然间这样子明目张胆的开车出来，即使是放弃了，自暴自弃了，也不应该是这样。

根据土城先生的说法，仓重浼是自己主动带着小忧离开万澜山家的，并在一年多之后，在医院里死于难产。

如若，只是单纯的分析利益，考虑厉害关系的话，在这个案件中，死去的犯人，死去的小忧，对万澜山家来说，都是他们所喜闻乐见的事情。

这个案件的资料，不知觉中已然翻到了最后一页，写在页脚的日期，让我想起了些什么，迅的翻回第一页后，我明白了这个日期会引起我注意力的原因。

从立案到结案只经过短短一天，按小时算的话，连一天都不到。

而且，负责人的名字，是土城和明。

——在做什么啊！你不是他的父亲吗！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这么简单的就结案，这样草率的态度，就像是在敷衍这个案件一样。

敷衍，逃避，无责任，躲闪，苦衷，缘由。

词汇在脑海里转变。

当总是思考无果的时候，只要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就可以得出一种可能性的答案。

但是这样想好吗。

如果都往最坏的方向思考的话，那就不得不做最坏的考虑，并且计划做最坏的事情。

如果真这么做了，岸言先生那边会很难交代。

……

暂时先记住吧。

将这份资料收拾好，我继续翻阅其他案件，然后，手指在一张相片上停了下来。

——不可能吧。

我手上的这份案件报告，诡异得让我不太敢相信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是说我已经死了？

——还是说我看到了……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