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五-洞悉人心的伪神明大人
作者:黑心灰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072

以『因为还有事情要做』为理由从荒木真弓那里抽身离开的崇宗,已经离家不远了。收藏~顶*点*书城书友整~理提~供若是让荒木真弓知道所谓的『事情』就是赶紧回家,崇宗觉得自己大概会被倒吊起来用羽毛挠脚心痒痒吧。

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害怕。

当崇宗在街道上守了一整夜没睡却毫无收获时,他真的有要被无力感所击倒的感觉,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手足无措。

就像是在玻璃房里徘徊数日的小白鼠,终于找到了出路,却现那里被玻璃门堵住了出入一样的感觉。

沉沦在大海中的人,其嘴中吐出的,是带着希冀的气泡,抛弃了自身,浮上海面,上上下下,随波逐流。

这种负面的情感任何人都会有,尤其是在失败时,与一般人不同的是,崇宗仅仅只是在一次眨眼的过程中,就将这些挫败感忘却了,转而看向前方。胆小懦弱,灰心丧气,疲乏无助,这些不符合他所希望的形象,他统统丢给了他的大叔心去销毁处理。

作为自己世界的神,如果连自己都无法随心所欲的改变,又要如何去改变自己的世界?

所以,很多人都只是自己世界的人,是自己世界的主角,但也只是自己世界的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太阳已经下了山,影子在路灯的戏弄下,变得模模糊糊。崇宗的影子与它们一并偏移着,伸向遥不可及的地平线。

这个已经成为了自己世界的神的男生,正要去改变他所看到的风景,他只想看到他所希望看到的,而他所不希望出现的风景,他会竭尽全力的去将其抹杀。

家,上杉家已近在眼前,崇宗的步伐有条不紊,一点点的接近着,今天的上杉家,对他来说,意义有很大的不同。

关于。

为什么古贺水素会遍体鳞伤的倒在路边。

为什么古贺紫衣对古贺水素的态度会那么恶劣。

为什么古贺水素在第二次见面时态度生了彻底的转变。

为什么上杉有希会选择有些话对崇宗避而不谈。

为什么古贺水素会从学校、家里消失。

为什么古贺水素那个晚上没有出现在赤尾的公司周边。

古贺水素与上杉有希一起的跷课、学校里失窃的照相机、赤尾对小学生的跟踪、报纸上提到的案件。

这些都已经在崇宗的脑海里构成了完整的回路,现今的整体事态,展动向,以及结局,都已经是他所能清楚看到的了。

而,要如何做才能避免再次感受到『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就是崇宗现在正在做的事。

有希比崇宗早回到了家中,但当崇宗按门铃的时,他并没有听到那熟悉的啪哒啪哒的声。一向最喜欢迎接家人归来,热衷于开门工作的有希,今天有些反常。

而崇宗知道这反常的原因是什么。

有希的房间在一楼,位于崇宗上二楼回房间时必经的廊道上,所以,当崇宗走过有希的房门时,并不清楚他是有意经过,还是只是他回房间的普通行为。

清楚的只是,有希的房门紧闭着,就像个盒子一样,在等着钥匙,而手握着这把钥匙的崇宗,并不急于去打开盒子。

吃晚饭时,虽然同围绕在一张桌子上,崇宗却一次也没有感觉到她的目光。

这也是反常的行为之一。

若是在平时,即使没有刻意的看,也会有不经意的目光交错,但今天的有希,就像是在竭力回避与崇宗接触一样。

——『再这样无视哥哥的话,就把你的小秘密说出来了哦?』

崇宗尝试着把这句玩笑性质的话用目光传递给她,然而,遗憾的是,射出去的信号并没有被接受,于是信号强度在无数次反射后减弱到零。

时间就这样子自行消耗着,无法到达任何人想要的彼方。

是这样吗,其实不是的。

分针追逐着时针将生活带到了晚上。

洗漱过后,屋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间,做着明天的准备。

而崇宗,则在房间里做着九节鞭的维护工作,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他的棋局按部就班的走着,他不但在下着棋,他自己也是众多棋子中的一枚,而他所能操控的棋子,也就只有他自己。而渐渐的,兵戎相见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崇宗动身前往有希的房间。

——在几天之内造访妹妹房间三次的人,我想除了我以外不会有别人了吧。

在很多方面都有着相当高觉悟的崇宗,在某些方面也还是简单得可以。

kongkongkong

轻轻的敲完门后,崇宗看起来有些紧张和不安的等着回应。

但那是装的还是真的就无从得知了。

遗憾的是门内并没有传来有希的声音。

让崇宗安心的是门内传出了些许响动。

只是依然没有人来开门。

kongkongkong

崇宗再次敲了门,但结果没有任何改变,静静的等了数分钟后,他有些无聊的,小孩子气的,轻轻踢了一下门。

然后门就被他踢开了。

『……』

这样的结果,让崇宗愣了一下,要细致描述的话就是表情呆滞,动作石化。

门并没有关上,只是虚掩着而已。

崇宗原本以为会有尴尬的会面,但是有希并没有在房间内。

——我是不是应该先退出去比较好?

在这种情形下,站在门口等房间主人回来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崇宗并没有这么选择,他毫无顾虑的径直走进了有希房间,一屁股坐在了坐垫上。

有些时候,太过因循守旧会让事情陷入泥潭,而随心胡来或许不会是最好的方法,却会给事态带来突破口。

——嗯?

他的屁屁感到了硬硬的触感,用手摸了一下,从坐垫下面拿出了一部手机。

——嘛……我不是有意的,是不小心看到的。

手机萤幕上,刚好显示着最近来电,其中,有一串号码署名为『水素酱』,最后的来电时间为昨天下午三点。

崇宗的不小心看到,一下子就得到了这么多信息,就在他想要再次不小心看到点什么的时候,他的身体反应快过理智,一瞬间就將手机藏到了身后。

因为,有希,正站在门口。

于是,崇宗现在是强行入室的小偷?强盗?并且处在人赃俱获的情况。

打开了一半的门扉,从门扉的夹缝之中所透出的光线,点亮了房间的角落。

在光亮角落的一旁是崇宗局促的身姿,一只手藏在身后,另一只手在空中无所适从。

站在门扉一侧的是有希。

她头上盖着一条浴巾。

她身上裹着一条浴巾。

于是就只有这样。

两人,彼此的大脑,都空白了很久。

然后,崇宗的大脑又被一大堆的东西塞满了。

比如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头顶胖次的小猪啊,在深海里潜水的头顶胖次的骆驼啊,在雪山上奔驰的头顶胖次的艹泥马之类的之类的之类的,欣欣向荣的景象。

不。

先是做坏事被现的负罪感,虽然崇宗自觉得并没有做什么坏事。

其次是有希现在的装扮,让崇宗不知道把眼睛看向何处,非常的窘迫。

于是,就好像是地对地、空对空、舰对舰导弹那样精确的,崇宗对崇宗的心理暗示逐渐加强,像是洗脑的魔咒那般强烈的……

——她只是一个小六的学生。

——是我的妹妹,今年才11岁而已。

——她只是一个小六的学生。

——是我的妹妹,今年才11岁而已。

——她只是一个小六的学生。

——是我的妹妹,今年才11岁而已。

雪白的浴巾,包裹着娇弱的身躯,微红的脸颊被隐约可见的水蒸气所包围。

这大概是一副出浴场景。

崇宗的大脑还是一片混乱,洗脑咒语不太给力。

你知道吗,阿拉斯加州是一个位于美国西北太平洋沿岸的州,第49个加入美利坚合众国的州,其也是美国最大的州、世界最大的飞地地区,该州的邮政缩写是ak。

——我是一个健康的少年,性取向也很正常。

有希白皙中透着粉红的肌肤,恰到好处的沾着几滴晶莹的水珠。

还有那个什么,藏獒(Tibetanmastiff),又名藏狗、蕃狗、羌狗,原产于中国青藏高原,是一种高大、凶猛、垂耳、短毛的家犬。

——现在刚刚洗完澡裹着浴巾的妹妹正和我待在一间房子里,这并不算得上什么。

透明的水珠沿着有希身体的玲珑曲线滑落,在地上留下湿漉漉的圆形印记。

另外呢,梵语是古代印度的标准书面语。原是西北印度上流知识阶级的语言,相对于一般民间所使用的俗语(prakrit)而言,又称为雅语。

好吧,这让人局促不安的暧昧气氛是怎么回事。

有希泛红的脸颊,让崇宗也感到脸上一阵热。

传说中,蚩尤乃中国神话传说中的部落领,以在涿鹿之战中与黄帝交战而闻名。

崇宗的脑中,还在以疯狂的度浮现着各种风牛马不相及的知识,

——明明在孤儿院里,都是男孩女孩一起**裸的在澡堂里洗澡的,我现在在介意什么?

——我在介意什么啊,有什么好介意的啊!

——不就是妹妹只包着一条浴巾回到房间吗!

——又不是没有围着浴巾!

——即使没有围浴巾又怎么样!

——只是小学生而已啊!

——小学生没有围浴巾被哥哥看到完全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混乱之中,崇宗的大脑做出了相当震撼性的言,这种想法已经是犯罪了吧?

崇宗的大叔心对次唏嘘不已。

他们两人,就这样子对视了十多秒钟。

『哥、哥哥。』

有希先崇宗一步作出了反应,确切的说是在身体上作出反应,啊,不对,要说是身体上的话,其实崇宗早就有反应了……诶?这么说也不对啊,貌似会引起误解?总之大家知道是哪方面的反应就好,嗯嗯,对的,健康的那方面。

那么,从意外状况中回过神来的有希,以迅雷不见掩耳盗铃之士别三日必当刮目相看的度,躲到了房间外面,然后,倚着门扉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哥哥?』

只是她对于崇宗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间里这个事态还无法理解。

『啊,那,有希,那,那个……』

崇宗觉得自己在慌张。

其实他的声音早就出卖他了。

『总而言之,先把衣服穿好吧!』

崇宗以比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士别三日必当刮目相看还要更快的度冲出了房间,然后在走廊的转角处制动急停。

假如他用的是轮胎的话,留下一道热气腾腾的刹车线并不奇怪。

于是,骤然停止后,崇宗感觉到了心脏还在疯狂的跳动,就好像胸膛里有一个嗑了药的吸毒者,用脑袋拼命撞击着胸腔,想要逃出来的那种感觉。

这样来比喻心脏跳动还真是奇怪。

——当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还真是麻烦啊。

崇宗一边用偏执狂院长独传的院长呼吸法缓解,一边用手安抚着亢奋中的心脏。

虽然被搅乱了步调,不过由于那个冲击,也让崇宗的心境转换到了一个不错的状态。

——为朋友尽心尽力的帮忙,是一个害羞而乖巧的好妹妹。

——有希,是一个需要保护的人。

——而我,作为她的哥哥,是一个可以保护她的人。

——然后,虽然任性,但是也脆弱的水素,同样需要我的帮助。

——这样子就够了。

崇宗并非一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但是,一旦相信了,就不会动摇。

怀着这样,安稳且坚定的心情,他再次敲响了有希的房门。

『是我,崇宗。』

『请进。』

有希已经换上了睡衣,正拿着吹风机吹着头。

沐浴露混杂着体香,让人感到舒服而温馨的味道。

『对不起,有希,刚刚随便进了你的房间。』

崇宗诚恳地低下了头,顺便偷看了一眼坐垫,原本被崇宗放在坐垫上的手机已经没了踪影,不知道被有希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应该没有被现吧,我动过她手机的事情。

崇宗留意了一下有希的神情,觉得她并没有察觉。

『不要紧的,本来就是我没把门关好。』

有希毫不在意的露出了微笑。

『我本来就没有关上,我以为那么晚了,不会有人来,所以才会裹着浴巾就……』

她红着脸低下了头。

房间里剩下聒噪的吹风机还在呼呜呼呜呼呜的出声音。

『那……哥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依然是有希。

无论是什么时候,了解一个人都是一个过程,而非是一个结果。初次见面时崇宗认为有希是一个内向易害羞的孩子,但那是表面的样子,一起生活了这段时间里,崇宗看到了有希的很多面,勇敢的样子,充满责任感的样子,挥着领导力的样子。

就连这短暂时间里的两次尴尬,都是有希率先作出反应的,而不是崇宗。

她是一个看起来很柔弱,却不会输给任何人的孩子。

意识到这一点后,崇宗把今晚的计划做了小小的修改。

『不——其实也没什么重要清纯美妞绝妙小情歌的事情,只是觉得这几天没怎么好好说过话,所以就过来找你了,比如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或者生活上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之类的。』

崇宗随口说着,以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窗户,注意到窗帘是拉上的。

『那么,坐吧,哥哥。』

有希捧起坐垫递给崇宗后,自己则坐到了床沿上。

两人对视着,又是一段沉默,因为崇宗不经意间把话题的来源引到了有希的身上,也就是『有希有没有什么事是要对崇宗说的』这样的一个展开。

崇宗觉得自己就这么把沉重的引导权压在妹妹身上是不行的……另外,出于他的计划,眼下,他也必须要为话题做点什么才行。

『其实有希没有什么需要别人操心的吧,我从雪乃姐那里有听说哦,有希学习很好,生活也很自立,相当的能干。』

『啊……谢谢。』

崇宗突然间的夸奖,让有希局促不安的低下了头,双手交握着不知道该怎么摆放才好。

『学校的生活也不只是学习,我想应该也有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说……』

句末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被崇宗拉长着没有结束的意思,他在房间里搜索着可以作为谈资的东西,如他所愿的,他找到了,并且是对他有用的话题。

『比如说社会科学的课程,桌上的那本星象入门是你们上课有的书吧,有希?』

『嗯,是的,这个学期刚开始教的。』

『很有趣哦,这门课,我小时候在农村里也很喜欢看星星的,后来到了城市里,因为光污染的问题也就没得看了。』

崇宗说着,一边站了起来,走到窗边,随手拉开了窗帘,窗外是深邃的夜空。

『但是京都的晚上还是可以看见的星星的,这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以手指作为指向,崇宗向有希示意夜空中的那些光点所构成的奇妙图案。

『四个季节中,秋季的星空是最寂寞的,因为亮星并不多。』

『但是,也不带着没有噢。』

『比如说像在今晚这么好的天气,我们就能很轻易的在东北角找到璀璨的飞马座,能看到吧,很亮的那个四边形,那就是天马座的核心哦。』

有希被崇宗的解说吊起了兴趣,走到窗边挨在崇宗身侧,寻找着崇宗所说的星星。

『嗯,有,看到了!』

在漆黑、漫无边际的夜空里,找寻、并找到那些执着的小光点们,是一件让人开心,让人振奋的事。

完全投入了的有希,毫无顾忌的把小脸都贴到了玻璃窗上,鼻子被压得扁扁的很可爱。

『在秋天里,天马座是寻找北极星的重要路标,同样的,在它旁白的仙后座也是通往北极星的引路人之一。』

挥舞的手指,在夜幕里翩翩起舞。

『看到了吗,那五颗排列成了形的星星。』

『唔——』

有希皱褶眉头绷着脸很用力的看着,搜索着,然后……

『有有有!看到了,哥哥!』

她高兴得蹦跶了起来,挥舞着小手,这么雀跃不已的有希,崇宗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就像是那些好动的孩子们一样充满了活力,一点都看不到害羞的影子。

直到她意识到崇宗正在注视着自己,才不好意思的停了下来。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有希,时间也不早了。』

『……嗯。』

这样的结束显然很可惜,有希满脸都是意犹未尽的表情。

『啊,还有一件事情。』

临关上门之际,崇宗停了下来,因为有些话是非说不可的。

『有希,你和水素是好朋友吧?』

『嗯,是啊?』

这个蓦然的问题让有希回答得很疑惑,尽管答案是肯定的。

『水素……这两天有来找过你吗?』

这个对话所指向的,是那只失踪的兔子。

『不,没有啊,她怎么了吗?』

有希依然是很困惑的样子。

崇宗觉得守株待兔失败的原因是兔子在临行前还有需要见的人,那个人,是上杉有希。

『她……』

崇宗把『她不见了』的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她?』

有希歪着头,一副完全不理解崇宗在说什么的样子。

『不,我是觉得她可能会过来找你玩什么的。』

『水素以前是有来过,但这两天没有哦,一般都是放假的时候。』

『是吗……我只是刚好,有点事情想要对她说而已。』

崇宗停顿了一下,当前进无法找到出口时,就应该适时的停止了。

『我以为她也把我当成了好朋友,但似乎不是那样的,只是不管如何,我都会继续把她当成朋友,就像是有希做的那样,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去帮助朋友。』

『今晚打扰你了,有希,晚安。』

留下这样突兀的一句话后,崇宗轻轻的关上了门,随脚步声的减弱一同淡去。

在崇宗离去后,有希背靠着门,全身都失去了力量,软软的贴着门滑到了地上。

『他出去了。』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这么说道。

然后,放衣服的壁橱自行打开了……是有人藏在里面,将其推开了。

从衣橱里出来的人,是水素,古贺水素,她穿着有希的睡衣,一向被作为识别特征的双马尾并没有扎起来,而是松散的垂在肩上。

水素的表情,就像是冲得很淡的茶那样,乍看下并没有什么,但在片刻后,却有淡淡的苦味在心底蔓延开来。

『这样好吗,水素,哥哥他好像很担心你。』

『其实没有必要这样子躲他的吧。』

有希的表情很复杂,她刚刚为了朋友骗了哥哥,尽管这并非是太坏的谎言,却也能够让她感到不安,因为她能从崇宗的语气中感觉到他的认真。

『哪有的事,我才懒的管他,我能够信赖的好朋友只有你哦,有希。』

水素没有看着有希说话,而是别过脸一头扑到了有希的床上,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不想再麻烦更多人了,这样为我不值得。

『真的不要紧吗,水素?』

有希依然窝在门边,似乎并不在意冰凉的地板,只是一味的看着水素。

『不要紧的啦……』

与不愿动的有希相同,水素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说话。

——对不起了有希,让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只不过是离家出走而已,不需要弄得那么夸张啦,我也只是适当的跟妈妈闹闹小别扭而已。』

水素说这句话的态度很自然,让有希一点都察觉不到其中的虚假。

『睡过了今晚我就该回去了,让妈妈太过担心也不好。』

『所以,睡觉吧,有希,明天你不是还要值日吗?』

『嗯……那么,晚安。』

有希还是在地上多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她总觉得水素隐瞒了自己什么,却又觉得那只是自己太多心了而已,她徘徊于怀疑朋友与相信朋友之间,不知道哪一边的关心方式才是对的。

率真的她,更倾向于选择相信。

准备熄灯的有希,注意到窗外的亮光,于是走过去拉上了窗帘,关了灯,屋内屋外,一同陷入黑暗,进入睡眠。

『呼……』

已经很晚了,但有个初中生还在外头,并且毫不在意的站在某幢三层楼高的私宅上,一手握着一台高倍望远镜,一手插在口袋里,脸上还挂着笑容。

『呼——啊——』

他再次舒了口气,然后抬起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心情愉悦。

——有希今天不寻常的举动。

——有希不在房间里,但在我进房间前,却有听到响动。

——手机来电上,水素最后一次呼叫的时间。

——兔子终归还只是一只小兔子,在去挑战大灰狼之前,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比如说,找一下可以信赖朋友。

崇宗觉得自己的生物钟似乎因为昨天通宵的缘故给打乱了,具体的表现就是他现在很精神,一点倦意都没有,即使今天只有在课上进行了质量极差的补眠。

这可能是因为过劳而带来的反差性亢奋,也就是神经已经失去了对疲劳度的调节能力,诸如午夜过后的焕活力的那种症状,这些崇宗都很清楚,只是无论这副身躯以怎样的疲态哀告,他也全都当作未曾知晓。

他知道自己该忍住这些,以求去完成更为重要的事情,不管能忍,还是不能忍,都要坚持下去。

确认了水素的所在以及安全,这并不意味着崇宗可以就此去睡觉休息,因为他今晚的预定事项还只完成了一部分而已。

入夜的京都并非特别寂静,时不时路过的机车所打出的轰鸣声,破坏了深夜闻犬吠的静谧美感。

除了崇宗以外,上杉家的全员都已经进入了梦乡,毕竟明天并非周末。

而崇宗,他刚刚从院子里的树上跳下来。

托那天晚上带偷偷带水素回家的福,他已经能够灵活运用屋子旁边的这棵大树隐秘的进出房间了,刚才带着望远镜外出过于匆忙,考虑到今晚需要行动的时间还很长,崇宗回到自己屋里重新整备过后,悄悄的离家了。

时间交接于『今天』与『明天』,午夜十二点,这个初中生带着简单的行装,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与孤单相伴,寒冷相随,不紧不慢的,一步一步走向元妙莲寺町,也就是水素『家』的所在。

如今的状况是,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子弹已上了膛,准星校对,目标瞄准锁定。

所欠缺的,是可以打出火花的撞针。

凌晨的道路上比崇宗想象中的来得更为状况繁多。

喝得酩酊大醉的醉汉摇摇晃晃的与他擦身而过,亦或者是出闷哼声,狼狈的坐在地上。

这样的人,大多都穿着衬衫西裤,假如清醒着的话,应该还会加上条领带。

当他们在正常工作时,有很大一部分,是社会里的中上层人士,却在夜晚里变为万人平等的醉汉。

无论在中国也好,在日本也好,这点都是一样的。

处在下层以上,中层以下的上班族们,又或者是上层以下,中层以上的高级员工们,总是被这个社会给逼到疯,为了竞争而生存,为了生存而竞争,渐渐忘记自己原本的梦想。

而至于处在高层向下看的少数人,则是躲在自己的巢穴里不被人所指的一类。

他们,偶尔,回想起过去的痛楚,就只能像崇宗现在所见的这样,哀求酒精给自己一条道路。而不愿去哀求酒精的人,多半会破罐子破摔的,讪笑着给社会抹上一笔黑色。

现在,崇宗的矛头所指着的那群人,也曾是谈笑着要去成为什么,实现什么的人。

他们在输给社会之前,先输给学校了。

或者说,输给了远不及社会生存竞争的,升学、考试、分数的竞争。

在学业上落败的人有什么可自卑的吗,一点都没有,这只是人类所做出的愚蠢的选择方式罢了。

用考试,分数来判断人的优劣,与强制命令所有人去踢足球、弹钢琴、写书法,画画,然后分个优劣,是一样的做法。

每个人不都是不同的么,又何必在同样的事情上寻找胜负。

在日本还好,毕竟还有社团活动,能够让不擅长考试的人有挥的方向;而在中国,康庄大道是把青春奉献给升学教育,这条所谓的康庄大道上横尸遍野,众人皆知,而除了这条康庄大道以外,都是布满荆棘的小径,这些伤人的荆棘,不是自然对人的迫害,不是物质的匮乏,而是彼此关爱着的人们,毫不自觉的互相伤害着,一味的把自己认为好的事情强加给自己所爱的人,这样的荆棘伤人于无形,只能默默地滴血,还要脸带笑容。

古人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那么,今日有言。

己之所欲,非人所求。

崇宗记得,曾经有一次,偏执狂院长乐呵呵的向他展示他所获得的勋章,然后,又不知为何的,突兀的沉下了脸。

他说,出生在动乱的年代,才给了他生存的意义。假如是在和平的年代,他就只是一个连屁都不如的废物。

——『这是我的幸运,却是中国的不幸。』

院长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崇宗还历历在目。

这个社会,这个世界的社会们,还在导演着各自的剧本,这是一种假象。

人把自身的不幸推给社会的迂腐,却没有意识到,构成社会的恰恰是人自身,被怎样的命运所左右,那都是自己一手造就的命运。

路灯忽明忽灭,崇宗的步伐渐渐加快。

崇宗一路谨慎的走到了水素家,幸运的是并没有碰到巡警,因为一个初三的学生凌晨还在路上晃来晃去,被带到局里是必然的事情。

他利落的翻过围墙,避开门卫的视线,蹑手蹑脚的爬上楼梯。

要在这种铁架楼梯上不出声音的上楼,相当的劳神费力,他花费了十多分钟才到达三楼,推开了水素家只是虚掩着的房门。

——这里即将变成没有人住的地方,因为这里连家都称不上。

崇宗有着这样的预感,而这样的预感,让他不快。

一打开门,就有让人作呕的恶臭迎面扑来,没有及时清理掉的被面以及食品残骸,开始滋生菌落,即便已经来过一次了,但这里的氛围,还是让崇宗感到无比的压抑。

这种堆成小山的杯面,是一个小学生所应当过的生活吗。

崇宗再一次,对古贺紫衣给亲生女儿所带来的劣质生活,以及她们两人间的关系清纯美妞绝妙小情歌,感到了深深的厌倦。

他一只手掩住鼻子,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开始了第二次的巡查。

如同写过的文章放一段时间再看会有不同的现一样,崇宗觉得在这里,也有被他漏过了的,应该要注意的地方。

而那些地方,有着证明他的另一个猜想的可能性,至关重要的可能性。

逐渐降低的气温让崇宗感到寒意,这种钢架式结构的临时住房在夜里显得格外的冷,而偶尔夜归的住户的上楼声音,也会让崇宗被吓得不禁浑身一颤。一边提防着可能会出现的管理员,一边搜查给崇宗心理上带来不小的负担,这让工作变得更加艰难。

散落在地上的报纸和广告单显得可疑却又没有价值,从市买来的熟食上面还贴着标签,日期是前天的,这可以理解为是水素最后买东西进来的时间。厨房里,理所当然地一般,布满了灰尘,除了崇宗上次所留意到的那个地方。

那是刀架上,原本应该放着水果刀的地方。

正是因为水素带着这个东西出去了,才让崇宗原本就不安的心情,变得慌乱。

在需要携带刀具以会面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好事生的,尤其当拿着刀具的人是一个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小学生。

崇宗压抑着急功近利的心,力求将这间屋子解剖至极致,不遗漏任何细节。

耐心慎重的工作了快半小时后,崇宗在硕大的橱柜中找到了他所想要的一些东西。

是一个很干净的铁盒子,在打开它之前,崇宗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因为这个铁盒子是不同的,是与这间屋子所完全不同的格调,明明所有都物件都毫无差别的落满了灰尘,唯独这个铁盒子是干净的,这种反差其实并不容易察觉到,然而在手上沾满了灰尘后,当崇宗的手接触到铁盒子而留下了灰色的痕迹后,这种反差,这个铁盒子的违和感,一下子显露无遗。

——这将会是另一把钥匙。

崇宗先让自己冷静了三秒钟,然后啪的一声掀开了铁盒的盖子。

这种像是打开考卷看到成绩一样的瞬间,总是让人心跳不已。

考试考得还不赖,这应该是一个可以炫耀的成绩了。

以上是崇宗看到铁盒内所装着的东西后产生的感想。

在铁盒里,一共有两样东西,一叠信封,以及一本相册。

一般来说,即使是一叠信封,其厚度也比不过一本相册,但在这个铁盒里却正好相反,信封很厚,相册,却很薄。

略加犹豫后,崇宗选择先看相册,如此厚的一本相册,是水素的童年吗,崇宗无法想象,假如这是古贺紫衣帮水素拍的相片,以现在的来看实在是不切实际,但意义非同小可。

怀着复杂的心情,崇宗打开了相册。

『……』

他抿了抿嘴,半晌不能呼吸,眼神亦不能移开。

他所看到的,在他的预料之外。

这只是一本空的相册。

——不。

崇宗将整本相册翻了一遍后,找出了两张照片,对这一本厚达数百页的相册来说,区区两张照片实在是很寒碜,而在这寒碜背后的,这份寒碜所影射的,是水素的萧索生活。

该说是值得庆幸吧,这两张照片上都有水素,尽管年龄相差了很多很多。

较近的一张,是水素与有希的合照,两人在学校的教室里,背靠着窗户,笑容很灿烂,有希双手挽着水素的胳膊,黏在她的身上,看起来非常甜蜜,而水素,亦露出了漂亮的酒窝,单手比着V的手势,相当幸福的样子。

相较之下,另一张照片的快乐就没来得这么单纯了。

照片的背景是公园,年轻的古贺紫衣,抱着看起来才几个月大的婴儿,温馨的笑着。

那个婴儿是水素吗?也只能是水素了。

以如此大容量的相册来装这两张薄如纸片的相片,其意义,不言已明,跃然纸上。

崇宗将相册合起收好,接下来要看的,是那一叠信封,透过放在最上面一张的封面,崇宗就已经明白了这些是什么。

古贺紫衣给水素的生活费,每月一封,都以信封装好,连日期也都清清楚楚,从没提早过,也没推迟过,都是每月的十五号。

这意味着什么,崇宗并没有权力去妄加评论,但有件事却很容易看出来,至少是对自小穷惯了的崇宗来说。

每个月,准确到按天给钱,固定数额,这无论是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是对做着辛苦工作的古贺紫衣,以她的年龄来说,这份工作的价值,远非人们随意想象的那样丰腴,而是更为寒酸的,折磨身心的。

这对水素来说意味着什么,对古贺紫衣来说意味着什么,而对于旁观者的崇宗来说,又能从中理解到什么,这些,决定了这件事情接下去的展方向。

崇宗叹了口气,然后,抽出了这叠信封中唯一一封不同的特例。

日期标注着为这个月的信封,里面的钱还在,并非是没有开封过,而是开封过,又收起来了。

这说明了什么?

不再添加更多条件的话,其实什么都说明不了。

崇宗将这个信封独立抽出,认真的观察过后找出了值得注意的另一个地方,——这个信封的背面有点脏,并且还有小程度的磨损,就像是被摔到过地上一样,而且还是在里面装有一定重量的东西的前提下。

这表示了什么?是水素自己拿信封泄怒气么,也不是不无可能,但这么多封信唯独是这一封,而且还是日期最近的这一封,崇宗更愿意对其产生再多一些的想象。

比如说,把这封信,与水素那晚的遍体鳞伤联系在一起。

这是远出想象力可能的做法,要将其联系在一起除了编造与臆想外别无桥梁,但崇宗宁愿选择这条路,因为这条路所带来的可能性要美好得多。

因为崇宗知道,能真正帮到水素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在这个铁盒子之后,崇宗又花了一个多小时寻找线索,但遗憾的是毫无斩获,只是光找到那个铁盒子,对崇宗来说也已经算是意外收获了。

离了屋,他翻过围墙,用手扫了扫手臂上因为寒冷而立起的鸡皮疙瘩,准备离去。

然后,他看见远端的路灯之下,有一个见过的身影正在慢慢远去。

那一条紫色的连衣裙,以及上面点缀着白色的小花。

在夜晚里,盛开着的,绚丽的紫藤萝。

或许,这才是今夜里,最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