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我再三提醒了苏正阳,现在是多事之月,凭借我长久以来的经验教训,万事有其一就会有其二,之后的日子要加倍小心,绝不能再惹出什么祸事。
也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我说到第二遍时他一边做题一边心不在焉的问我,不就是点小错吗,能有多严重。
“你也不想一直罚站吧,多累啊,再说万一你要是闯了大祸,会被......”
他停下笔,侧过头看我:“会什么?”
“会被开除啊,别以为你成绩好学校就不会开除你,老班是护犊子,但在这种事情上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还在絮絮叨叨的幻想,好像预见未来知道面前的男生一定会出事一样,他忽然打断我,问:“你不希望我被开除?”
“大家同学一场,我在你心里有那么恶毒吗?”
不知道为什么,苏正阳又问了一遍,还是刚刚那句话,用上了最缓慢的速度:“你不希望我被开除吧。”
他很认真的看着我,手里的笔一下下敲着桌上的卷子。
我笑了:“不希望。”
正经的样子退去,他并没有像平时一样嬉笑着说,我才不会被开除,全班都被开除了我也不会被开除。
他转过头去,换了一只红笔在试卷上划出一道下划线,在我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时,听到他淡淡的说出两个字。
“那好。”
我回头看他,但他并没有看我,依旧维持着视线和脖颈九十度角的姿势,有些刻意,就好像知道我在看他一样。
那好,那好是什么意思。
我听你的。
我不会闯祸。
还是我不会被开除。
轻飘飘的,根本不像是一句承诺。
但我什么也没有问,也许他只是在翻译英语完型自言自语——我怕我问了之后换来的真的是这样的答案。
就当是我自作多情吧,我乐意啊。
164.
我和苏正阳的“笔记本交易”转到课下,照例还是把要修改的内容和一些斗嘴废话写在便利条上,然后粘在打开本皮的第一页,只是这次我不再把用过的便利条塞进铅笔盒,而是全都装进校服裤子的口袋。
整个林城的秋季校服裤子都有两层,一层是外面颜色各异的外层,还有一层是白色网状的内层,因为这个不知道干嘛用既不保暖又不抗风的内层存在,一到秋天起静电的季节,走两步裤子就会裹在腿上,所以好多同学都把内层拆掉了。
我动手拆掉的不是不明用途的内层,而是裤子左侧口袋底层,这样我放进口袋的东西会自动滑落到裤脚内外层之间,不碍事而且安全,万一哪个老师要搜查我的口袋,我的口袋翻过来,只是空的。
我要为自己聪明的大脑加鸡腿了。
体育课回班后是自习,我和舍长、董希帮忙搬女生的运动器械的箱子,绿色塑料箱,外侧有四个把手,两个女生抬费劲,四个女生太多余,于是我和舍长一前一后,董希托着中间。
走到女厕所门口,我忽然尿急:“舍长,你们等会儿我,我要先上个厕所。”
也不顾她俩在背后的喊叫,我逃命一样冲进卫生间。
等我出来时,她们两个已经不见了。
不会是两个人抬回去了吧,我脑子清醒过来才发现刚刚自己的行动有多混蛋,连忙抬腿朝着班里后门冲过去。
然后不知道门里面哪个缺心眼的,一脚就把门撞上了,他撞门门撞我,瞬间我就见到了一头星星。
那个始作俑者慌张的从前门跑出来,扶起蹲在地上的我。
“你没事吧?疼不疼?”
是刘皓宁。
“没事。”我摆手,很勉强的站起来靠着身后的墙面,“不疼不疼,没什么感觉。”
怎么不疼,我都见到星星了能不疼嘛。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个性,和熟悉的人说话毫无分寸,半点损害都会加倍讨还,像个夜叉。和不熟悉的人说话却温温柔柔的,人家道歉我也道歉,所有罪责都推到自己身上,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撞我的不是刘皓宁而是苏正阳,我早就问候他家姑奶奶了。
“老班不是说不能关后门吗,你怎么还给锁上了?”
我靠着墙醒神,一边说话一边担心自己头上是不是起了一个大包,但又不敢伸出手去揉,这样做太加重刘皓宁的心理负担了。
“班里打架了,我怕被老师看到,就把后门关上了,没想到撞到你了。”
“打架了?”我瞬间就清醒了,伸手抓住他的袖子,“谁?”
刘皓宁有点不自然,好像是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咳嗽了两声告诉我,是张伟毅和贺然。
“哦。”我扶着墙朝前门走,头晕走不快,只能一小步一小步蹭过去。刘皓宁就跟在我旁边,也走的很慢,真的,我宁可他甩下我大步回班,也不希望他刻意陪在我旁边,好像我走不快的速度是在刻意强调罪责。
还好教室后门到教室前门的距离不长,我蹭到门口没花多长时间,班里人都聚在后方看戏,男生分成左右两拨把张伟毅和贺然分开,两个男生像是斗红了眼的公鸡,校服扯开,头发卷翘,被撞开的课桌一片狼藉,文具书本哗啦啦抖落一地。
我扶着前门朝里看,想看清苏正阳在哪个阵营,可是前排也都站着,形成一道天然屏障隔绝了我的视线。
站的两只脚都麻木了,我回过头,发现刘皓宁还站在旁边。
“你怎么还在这?”我脱口而出,然后觉得有些唐突,忙补上一句,“在这也好,打架那两个是你舍友吧,你的确不方便去拉架。”
刘皓宁没说话,只是看着那边的一片混乱,慢慢的点了点头。
这场打架到底还是被班长压下去了,碰巧这节自习课各班班主任开会,我们班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竟然没有引来任何老师。
而苏正阳那天翘了体育课在教室补作业,临近下课跑去数学办公室问题,直到上课才回来,所以我自然没有看到他。
自习课上课铃声的最后一秒,他捧着数学《五三》往教室里冲,一边跑还一边低头看手上的题,眼神专注,好像算到关键的地方,然后一脑门撞到门框上了。
我放声大笑,刚发出第一个“哈”就被叉叉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
苏正阳扶着额头往教室里走,我揉着额头微微鼓起的地方感叹,撞得好啊撞的好。
下课,我指着我头上的包,绘声绘色的给苏正阳讲“我们两个”的悲惨遭遇,叉叉则拉着舍长去找班长,想知道刚刚那场混战到底是因为什么。
也不知道到底讲到了哪儿,我忽然听到前排女生的一嗓子惊呼,然后就看到班长以一匹脱缰野马的速度冲了出去。
“哇,班长还能有这速度呢。”我坐在座位上彻底震惊了,果然说人的潜力是无穷大的。
在他之后,舍长、叉叉、还有好多女生都追了出去,我也下意识站起身,愣了两秒又坐下来。
“不出去看看?”苏正阳抬头问我。
事情的发展速度之快根本并没等我回答,被锁住的后门被人撞开,团成团的人形从后门滚进来,三四个看不清脸的人扭打在一起,班长费力的扯着其中一个人的袖子,拼命往教室里扯。
身边不知道哪个女生说,这怎么又打上了。
这次的战局更混乱,不只是张伟毅和贺然,还有两个男生也成功的从人类退化成狮子,上节课拉架的人再次冲上前想把他们分开,拉开一个又冲上去一个,我看得清楚,班长抱着想挣脱的贺然,平白无故挨了好几拳。
男生打架真是吓人。
“你打过架吗?”
明明是紧急万分的境况,我反而一点也不着急,可能是因为知道他们再怎么折腾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动刀子拍板砖之类的,所以站在外围充当一个安静的旁观者,还有心情问苏正阳这个。
我本以为他会说没有,毕竟我知道他有一个规整安分的童年,假模假样的,顶多有点毒舌的和同学打闹。
结果苏正阳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欠揍模样,又丢人又自豪的说:“当然。”
我有点被吓到:“你?打架?因为什么啊?”
这次他没有干脆的回答我,反而有点闪烁其词:“也没啥事,就是看那个男生不顺眼呗,那时候小,反正就是......也就是那回事......算了,不提了不提了,都过去了。”
我隐约觉得他有事情瞒着我,他哪是说话会吞吞吐吐的人,于是我起哄似的逗他:“该不会是为了女生吧。”
说完我的心里忽然一晃,好像曾经打架的人不是苏正阳而是我,于是连忙把目光投向了后方的班长,他校服拉链都被扯坏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打架。
只是耳朵竖着朝向苏正阳的位置。
苏正阳并没有反驳,而且看起来有点脸红。
我瞬间就不想问了,也不想知道答案。
“嘿嘿。”他干笑,低着头好像在回忆什么,没说对也没说不对。
我欠揍的追问,装出一副特别八卦特别好奇的样子:“真让我说对了,什么时候啊,那姑娘长得漂亮不?肯定特好看吧,长发短发?”
苏正阳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长发,到腰,比你们这些女生的头发好看多了。”
“哟哟哟,你看看你那一脸花痴的德行,怎么,你前女友啊?”
我早就问不下去了,还要硬撑着继续问他,笑的特别假,自己都不敢抬头看他。
“当然不是。”苏正阳爽朗的笑了两声,我却觉得他挺失落的,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这个“不是”开心。
不是代表着什么,张爱玲是不是说过说过,得不到的是颗朱砂痣。
“那是什么。”我还在没完没了的追问,每问一句都在心里给自己一个耳光。
宁晨你消停点吧,别自己挖坑自己跳了行不行。
苏正阳笑的很灿烂,就像我考了第十给我妈打电话时一样灿烂。
“她是我师父。”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