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忽然
作者:君若寒冰      更新:2019-09-17 15:30      字数:6795

我比了比,里头杂草有些长得比我还高。

“扑!”我忽然跌了个狗啃泥,膝盖很痛。前方牵着我的六哥愕然回头,火把映出嘴角的隐约笑意。似乎在说,这样你都能摔倒?

我赶紧起来,拍打拍打膝盖上的土,把脚从一堆草里拔出来,就是它们害我摔跤的。

后头有几声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忍笑,不用问,肯定是豆。

“豆,心脚下,嘴也不要张开笑。”我‘好心’提醒他。保佑你也跌个狗啃泥。在这里走着,耳中还能听到旁边山泉流淌的声音,待到最后出去,外头居然真的是个水帘洞。

“若凤把眼闭上!”

“哦!”我闭着眼,感觉到六哥抱着我直接从水帘下飞了出去。衣服当然是湿了,不过终于重见天日了。外头旭日东升,密道内居然还必须打火把。这条道一共有两三里的样子。

我听到六哥在问到哪里了,渔夫说已经绕出了山口,再走上就要到吉良镇。

我撩开额前湿发,看六哥露出点喜色。

我看向他,他耐心解释:“镇上有我一处庄子,而且那里的守军是我的人,到了那里就好了。”

到了庄子里,我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熟人――琳琅。她看到我们,准确说是看到六哥,立即扶着腰站起来。我目测了一下,那腰已经看不出来往昔的杨柳样了。

她慢慢迎过来:“六爷,奴家真是担心你。”

“没事,有惊无险。来,若凤,我给你介绍一下。”

“若凤?”琳琅这才惊讶的看到我,眼瞪大。老天,我这么大的人,你就只看到了你的六爷。

“不用介绍了,六哥,我认得琳琅姐姐的。”我说。

“不是,她是你亲姐姐。”六哥很郑重的说。

“嗯?”我看到琳琅也是一脸欣慰的看着我,怎么回事?

六哥在主位上坐下,“当初,我便是顶了琳琅的位置进安家的。”

我明白了,当年太太生的本来是个女儿,然后老爷从外头把六哥抱回来,便把亲女儿的位置挤掉了。为什么不说是龙凤胎呢?嗯,这两人着实不像。怕更明显的露馅吧。

不过,在以为亲人都落入敌手之际,能见到一个亲人真是好啊。可惜她怀着孩子,我不敢动作过大,只走过去,轻轻抱了下她,刚叫了声‘姐姐’,忍了一路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止都止不住。

“好妹妹,别哭了。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报的。”姐姐沉声说。

“嗯?”不是应该去救人么?

姐姐抹掉我的泪,“刚刚得到消息,都没了,她们被羁押在一处古庙,全都被烧死了。”

我眼前一黑,环着姐姐的手一松,直直往后坠去,倒入熟悉的怀抱。

烧死了,全都被烧死了!我脑中一直嗡嗡作响,反反复复的都是姐姐刚才的话。

“啊――”我大叫着,汗淋淋的从床上坐起来。

床边沉思的姐姐被我惊醒,我看着她,“姐姐”我脑子里想着的亲人都还是三年多以前的样子,我甚至不知道她们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姨娘,孙妈,还有十姐姐、老太太她们全部都说没就没了。

“醒了就起来吃些东西吧。”姐姐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的态度和之前有点变化,不再是那么亲热,亲人重逢的样子。倒仿佛我是来抢夺她什么的人似的。

我恍悟,姐姐该不会是误会了吧?

丫鬟抬了个几到床上,然后摆上几样清淡的菜色并粳米粥。我的肚子里配合的响了两声,两个丫鬟把脸转到一边去笑,姐姐把筷子塞到我手里:“若凤,你这一睡可睡了一天多,估计饿坏了。不过,别吃得太急,看着若凤姐,只能添三次饭。”最后一句是对丫鬟说的,然后姐姐就走了出去。

我左手竖起一个指头,看着床畔给我布菜的丫鬟,“我睡了一天多?”

她点点头。

“两位姐姐怎么称呼?”我下筷子很快,吃了个三四分饱这才开口。

“我叫红绡,她叫绿钰,若凤姐有什么事就吩咐我们。”

红绡和绿钰都跟我差不多大,也就十四五的样子。绿钰稍稳重些,红绡话比较多。在她的描述中,我很快知道了,这里是六哥早年置下的。当初他在安府,打着出去做生意的旗号,走了不少地方,也置下不少物业以方便与人会面。

我心头其实一直好奇,把先皇独子从宫中弄到安府,这么大手笔我们家老爷肯定是没有的。会是谁呢?又为什么选择安府?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安府除了上京的、嫁人的,还有姐姐跟我,其他人都没了。听说四哥五哥他们也到了关外。如果六哥的大位夺不回来,我们这些苟活下来的人,还是一个死。

从老爷把人抱回安府的那一天起,我们全家老老就被绑到这条船上了,没得选择。

我能做什么,不过随波逐流而已。

想到这里,我的大好食欲打了个折扣,现在过的还是朝不保夕的日子。我突然好想见柳。我抬眼望下红绡,她凑过来问::“若凤姐?”

“我用好了,姐姐收了吧。”

“是。”

还是不要跟初次见面的人打听比较好。我出去溜一圈看能不能找到豆问问。

衣服已经有人帮我换过了,估计就是这两人。于是在床上找了找,没见到随身带的擀面杖。

“若凤姐找什么?”绿钰问。红绡端东西出去了。

我比划了一下,“我带在身边的那根擀面杖呢?”

“在这里,起先我们都笑你都昏过去了还抱着,后来听豆说若凤姐很厉害,这根擀面杖就是你的武器呢。”绿钰在旁边找了出来。

豆这家伙,肯定没什么好话说我。其实,直到现在我心底头一次杀人的恐惧才真正被亲人遭烧死的仇恨压了下去。

我摸着擀面杖,心头默念:娘,保佑我能活下去,保佑六哥大业早成,早早给你们报仇雪恨。

我穿妥鞋子,告诉绿钰我要出去走走。她便拿了一件披风跟着我。

这里是姐姐住的院,我路过她房间时,她正缝着一个兜兜,应该是给没出世的侄儿或者侄女的。

我走进去拿起来看,想着姨娘必定也曾这样一针一线给我缝过,眼就有些湿润。

“快别来招我,我可不能总哭的。”姐姐搁下手里的针线。

“嗯,我知道了。姐姐,我扶你出去走走吧,四哥说不能老是躺着、坐着。”

“好。”

我扶着姐姐出去,眼睛四下里瞟。

“你在找谁?”

“豆。”

听我说是豆,姐姐仿佛很惊讶,然后才说:“他没跟在六爷身边,好像出去办事了。”

我沮丧的踢踢脚下的草。其他人虽然也是一路过来,但年纪都比较大,我还是跟豆合得来。

“你找豆做什么?”

“打听柳的消息。”

姐姐把后面跟着的绿钰支走,和我继续在院里散步。

“我差点忘了,那几年都是柳给你送东西去,你们熟惯些也是自然。可是,若凤,你已经不是孩子了。”

姐姐的意思我知道,让我避嫌嘛。

“我心里燥得很,我想见到柳,见到他我就会宁静下来。”从十岁到现在,柳对于我讲,不啻于沙漠里的一眼清泉。有他的轻言抚慰,我再是燥乱,都会宁静下来。

姐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昨天你倒下去的时候,我伸手要拉你,可是身子重力不从心。那会儿六爷本在旁边喝茶,当即茶盏一搁,一个箭步就跨过来,把你接住。一手护着你的头,一手搂在你腰间。”还斥责的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就抱着人到房间去。

而自己身怀六甲,也同样是丧亲之痛啊,却没有一句安慰之辞。他放下妹,就急急出去了,至今都不见再过来。

她是一贯知道他凉薄,但这样的对比,让她心简直在滴血。可是,这个妹子也是九死一生才逃出来的,是自己在这里唯一的亲人,不能眼见她激怒了六爷。她昨日还以为他们两情相悦来着,可是若凤这里好像不是啊。

我呐呐的说:“姐姐,你别多心,从六哥待我就比较好,有什么也惯着我。但是仅此而已了。”

“是,他待你一向是不一样的。”姐姐轻轻吐出一口气,“若凤,那三年多,六爷是不是常去别苑?”

“也许吧,可是我只见过三回。”

“你只见过三回?”

“姐姐,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我扶着她在垫了软垫的亭子里坐下。

“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以后不要再私底下见柳。”

“我不。”

姐姐叹口气,“若凤你难道真的不知道?”

我也坐下,“姐姐,他对我来说就是六哥,不是六哥,那就是姐夫。”

“有些事情,恐怕由不得你。听话,不要惹怒了六爷。”

“姐姐,哪有你这样大方的女人?”

“总是有旁人的,再说我也只是个侍妾,将来的位分也不会高到哪去。日后后宫佳丽三千人。多一个你,咱们也可以互相扶持。”

“我才不跟你这样扶持呢。”我站起来,看到绿钰远远过来,便不再说什么。

“安夫人,爷过来了。”

六哥在这里是有自己单独的院落的,这里只是姐姐的院子。

姐姐让绿钰先走,低声跟我说:“六爷一直忙着,听说昨晚很晚才歇下,今早又一早起来。你醒过来我让人过去说一声,果然,这就过来了。”

“姐,你别胡说。他分明是忙完了,来看你跟孩子的。”

“你呀,想躲到什么时候。”

我把她扶过去,看到姐姐屋里的大丫鬟紫樱便招手让她把人扶进屋去。我自个回去住的房间。

看来是不方便公然去找豆或者柳了,真是的,长大了怎么这么烦。至于姐姐说的事,我也有察觉,这回逃命六哥待我是比从前还好。可是,在我心底他是哥哥。那以后,只能多避着他了。反正他也忙得很。

我回到屋里拿起擀面杖,“红绡,带我出这个院子走走。”把这个东西拿着,已经成了我的习惯。谁知道这里会不会也突然冒个人出来。

“可是,爷不是在。”

“他来看姐姐跟孩子,我出去走走没关系。走吧!”

“好,若凤姐你跟我来。”

红绡边走便告诉我,今早姬少将军赶过来见爷。

“谁是姬少将军?”

“哦,就是本地驻军的首领,他爹是姬将军,所以都叫他姬少将军。”

哦,六哥的人。六哥此行就是要到姬将军那里去。他手上有二十万大军。听说是先帝留给六哥的人。

“魏先生”红绡忽然恭敬的喊。

我定睛一看,这不是安府里的账房先生么?

“若凤姐,这要是在外头碰到你,老朽还真是不敢认呢。”魏先生摸着胡子说。

“我倒是能认出魏先生来,你的鼻子很有特色。”说白了,就是酒糟鼻。这个人天天酗酒,可是算盘打得极好,所以老爷一直没有赶他走。

可是,他今天出现在这里,我觉得不会是这么简单。

魏先生摸摸自己的鼻子,“这倒是,这倒是。”他意味深长的看我两眼,然后走远了。

“红绡,魏先生在这里做账房么?”

“不是的,魏先生是六爷的师傅。”

我转头往魏先生消失的方向看,这整天泡在酒缸里的糟老头子,就是六哥口里很敬仰的师傅?

搞半天,这还是位高人啊!

红绡领着我到处转悠,最后钻到花园的假山里去。

“若凤”

“嘘!”我听到两个脚步声过来,赶忙让红绡噤声。我承认我是有点草木皆兵了,但这个脚步声我不认得,还是心为上。

那些人没过来,就远远的在那边说话,我听到什么安家之类的话,忙凝神细听:

“安家那对姐妹花,听说殿下对那个妹妹很上心,这一路宁可自己受伤都要护着,还一路背着。”

“是个麻烦,不过现在最大的麻烦还不是她。而是安夫人肚子里那个,那要是个男孩,可就是殿下的长子。若是殿下出了什么意外,咱们岂不是得奉那个商家女的儿子为主?”

“所以现在,是要令妹早早的嫁过来。不然,姬家军”

“噤声,有人来了。”

我没听到,因为离我实在是有点远,然后听到了,六哥的足音,“少将军”

“殿下”

“嗯?”

“魏先生说既然已到了这里,不须再掩饰,就让臣等改口了。臣等是该改口了,等殿下到了家父那里,就该扯起旗号起事了。”

“嗯,这些年难为你们父子了。”六哥说完就走开了。

我听到那两人也走了。这才从假山里出来。原来刚才就有那个姬少将军,他的妹妹要嫁给六哥么?那姐姐的处境就不太好了。

“若凤姐”有人在假山上出声,“你还真在这里啊?”

我抬头,锦绣,居然是六哥以前的侍妾锦绣。她那会儿十五六,现在该是十。

“走吧,回去了。”锦绣拉着我往住的地方走,我完全挣不脱。她力气怎么这么大?

我回去的时候,六哥不在。姐姐对锦绣笑笑,“舍妹给姑娘添麻烦了。”

“姑娘?”怎么会还是姑娘。

姐姐一指戳在我额角,“锦绣姑娘是六殿下的下属。当初是为了隐瞒身份所以才,懂了吧?”

懂了,魏先生,锦绣,安府的人可真杂。

“姐姐,为什么到了这里就可以改口了?”我拿起桌上的大红苹果,看姐姐要说什么,赶紧抢先开口。

“因为,这一路其实有几个替身分散对方的兵力。所以,豆他们才没有称殿下,依旧是叫六爷。”

“哦,那,六哥除了姬家军,手里还有自己的人马么?”

姐姐看我一眼,“当然有,不过姬将军手下占了不少。你听说什么了?”

我把听说姬姐要嫁过来的事说了。

“这么快?”姐姐沉思了一会,我拿着苹果准备退出去,被她叫住:“若凤,姬姐过来应该是做正室夫人。”

“那你跟孩子怎么办?”

姐姐轻叹了一口气,看我两眼。

我怕她又提什么互相护持的话,“姐,那个锦绣是你差去找我的么?”

“我哪差遣得动她?算了,你回去吧。”姐姐摸摸肚子,挥挥手。

我不能跟你互相护持,我不想过我娘过过的日子。后宫肯定比安府后院更可怕。更何况,我又不喜欢他。

我托腮坐在外头的凳子上,问端补品过来的绿钰,“绿钰姐姐,怎么殿下刚来就走了?”

绿钰看我一眼,“殿下不是去花园找若凤姐了么?”

“算了,你赶紧端进去吧,凉了就不好了。”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六哥还是只要对姐姐好就是了。可是,现在又要来个姬姐,而且她家有二十万兵马。

到了傍晚,我终于等到了六哥。我看到他走进来,忙站起来:“六殿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看过来,“我也正好有话问你。”六哥一撩衣袍,在我身旁坐下,“说吧。”

“你要问我什么?”我想了想,还是让他先开口比较好。他的事应该重要一些。

“你今早听到姬少将军他们说什么?”

“嗯,他们说如果你有什么意外,他们不想奉商家女的儿子为主。所以,他妹妹要尽快嫁过来。”

不出所料,六哥的眉毛立时竖起,“这是轮得到他们来操心的事?其心可诛!”

是啊,都在考虑如果六哥出意外,扶立他们家的儿子的事了,是该杀。

“六哥,你还是会娶她吧?”

六哥没出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我把他的手拍掉。

“若凤,给我一些时间。”

“你要对姐姐好点。”

“你放心,安家人我都会妥善安置的。”

“还有,生下来如果不是儿子,而是女儿,你也要对她好,对她们好。”

“这个当然。”

我眯眼看看六哥,终究觉得直直跟他说,你误会了,我不喜欢你不大妥当。毕竟,他又没说过什么,连暗示都没有。或者就是姐姐弄错了,他只是觉得关了我几年愧疚吧。总之,以后我注意一点就是了。

六哥伸手把我的眼掩住,“若凤,不要再这样看旁人。”

我看不清啊,不这样看那得凑到跟前去看了。

“答应我!”

“好吧。”看不清也没关系,知道是哪个人就是了,别人的喜怒哀乐也不会真的上脸的。

“我进屋了,你去看姐姐吧。”我往回走,“殿下,咱们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你还是就叫六哥吧,我听着怪别扭的。等柳到了我们就走,快了,就这两天。”

“姐姐一起走么?”

“当然。”

“那好,我陪她一起上路。”柳要回来了,他没事,太好了。我生怕他也是替身之一,除了他其他的人我不管。什么何公子,那些人跟我没关系。

六哥在身后说“多大的人了,走个路还蹦蹦跳跳的。”这个我也不管,我听到柳要回来了我就开心。

柳回来了,他带回来的是另一只跟六哥一直暗中联系的陈将军的队伍归顺的消息。

原来这样啊,我暗暗点头,不然还真有点托庇于姬将军的意味在里头。六哥说给我听的时候,还意味深长的说:“我这是不想日后出现什么不测。也是为了给姬将军一家留条路。不然将来功高震主赏无可赏之下,那就只有不赏。”

有大功而不赏,那就必须杀。这是我这几年看史书得出来的结论。古往今来,多少功臣变权臣,然后变逆臣,坏了当初君臣休戚与共的情谊。当然,君王登基滥杀功臣以免祸及子孙的也不是没有。六哥如今就是要用姬陈二人制衡对方。

“六哥,你干嘛说给我听?”我用两根官司草互斗着。

六哥仰躺在花园的草坪上,手枕在脑后,“你听得懂,又断不会将我的话说与旁人听。”

“哦。”我伸手摘了一根毛毛草,搔人痒痒用的,还没伸到六哥鼻下又赶紧收回来扔掉。安莳宜你干什么?就因为这一路他护着你,就忘了他是翻脸就能把你关起来的人么。六哥不会故意害我,这我知道。但当我有碍他的大事时,一样会毫不犹豫的把我这块绊脚石搬开。

那,他说了这些秘密给我听,我以后还怎么走得掉?

“六哥,打个商量。”

“什么?”他睁开眼。

“你不要说给我听,你说给魏先生听就好了。”

六哥脸上浮现一抹落寞,“自从他改口叫殿下,就和我保持距离了。再者说,魏先生将来也是臣子,我把对付臣子的心术手段说给他听,他会不会多想也说不定。”

“可是、可是我怕你以后觉得不妥,又把我关起来。”我认真的说。

“怎么会?”六哥坐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草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