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要转凉了，这夜里尤其风大。

小禾换了床厚一些的衾被，她是有些体寒的，别看整日砍柴劈柴，冬日来了脚心却怎么也暖不起来，故要提前防范，省得到了寒天又犯哆嗦，活都干不了。

拖了一双菲履下地去关窗，方才洗完的头发已经半干，那头又密又厚的黑头发，长在这么瘦弱的身体上，像奇迹似的令人触目。青丝晚风吹拂着，在明月般的脸庞前飘动。

那窗已经开了整个夏日都没有合上，插销的地方已然生了绣，小禾拧了半天都没有松动，偏偏身上的鞭伤没好完，加上多日来的劳累，实在不敢使蛮力，恐一不留神伤口又疼起来。

崔大福估计也已经睡了，小禾不想惊动她爹，只好拿了块儿擦地的布包在上面，狠狠使劲儿才将销给拔了上来。

又出了一身汗，这凉水澡也算是白洗了。

夜半时，一声尖叫将小禾惊醒。她猛地坐起来，听见是爹娘房里的动静，忙下床跑过去看。

“翠翠！别咬了！”崔大福死命按着方翠。

崔小禾推开门一看情形，才知道是娘又发病了。

这个四十都不到的女人浑体青紫，身子不停地痉挛尖叫，瞳孔涣散仿佛已经失去了意识，口吐白沫，牙控制不住地想去咬舌头。

“娘！你醒醒！”小禾整只手掰着她的下巴阻止她自残，与崔大福一人按一边她的身子不让她乱动伤了自己。

约摸两分钟后，方翠才冷静下来，沉沉睡了过去。

将她安置在床之后，崔小禾惊魂未定，满脸泪痕坐在床边抽泣。

崔大福也没了睡意，坐在小禾身旁唉声叹气：“你娘这癫病也不是第一次犯了，一次比一次厉害。怪爹没本事，没钱找好的大夫将你的娘根治了。”

崔小禾揩揩眼泪，红着眼埋怨道：“爹，怎么那些汤药就一点用都没呢！我们哪还有钱去看好的大夫啊……”

崔大福抹抹眼睛，竟哽咽了：“小禾，你就当为了娘，为了这个家，与你表哥成婚吧！若不然，你娘恐怕……”

说到这又吸了吸鼻子，发抖的双手捂住眼睛，一行热泪从指缝间溢出，顺着他黝黑的面庞而下。

崔小禾呆住了，看着方翠俯卧在床上，全身又开始搐动，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唏嘘，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散布在屋里，织出一幅悲哀。

她眼里的光渐渐褪去，闭上眼，点了点头。

王氏夫妇知晓后第二日赶忙到了崔家商量喜事，双方都恐夜长梦多，看看黄历后将婚事定在了半个月后。

王迩自然也是喜出望外，牵着小禾的手信誓旦旦道：“小禾，咱们终于要结为夫妻了！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双方爹娘听了也甚是欣慰，崔小禾心中也抚慰自己，或许这真的是个不错的归宿。

自己这条件，算不得吃亏，王迩家富有，若是能治好她娘的病，她才是占了大便宜罢。

看着这些在她家进进出出布置的人，她觉得有些不真切。她就这样嫁了?

坞池镇不大，这点事早已传遍了。无非就是一句话，棺材女终于要嫁人了。

离成亲还有些日子，崔小禾便专心打理自己的“往生门”。

一口棺木的雏形已经形成，崔小禾走动看了看，还算满意，于是又进去拿了修光刀出来掘细柸和修光。

“柳掌柜，麻烦你帮我看着点儿，我去铁匠铺一趟，这些木雕刀都不大好使了。”崔小禾想买些工具回来，便托隔壁的店家帮她照顾一会子。

柳欣欣拈了块椒盐酥饼往嘴里送，不忘说道她：“小禾啊，不是柳姐姐说你，都要嫁人了，还出来做这个啊！”

“姐，莫说现在还没成亲，就是成了亲，生了子，我还是要将这一行做下去的。”

崔小禾很是认真地回答完才朝西街走去。独留身后的女子叹息：“这闺女真是死心眼儿……”

县衙。

这些日子尽是些小偷小摸的案子，宋崇安审完最后一个，疲倦得懒得走出审讯室，直接靠在里面眯了一觉。

“头儿?”吴达进去见宋崇安靠在硬邦邦的木头凳上，去叫他。

宋崇安微微动了动，揉揉惺忪的眼睛：“嗯……什么时辰了?”

“天都快亮了，您要是累，去偏房躺会。在这容易着凉喽！”

宋崇安最怕人唠叨，一张俊脸透出不耐烦：“行了，你也回去吧！”

吴达却磨磨蹭蹭在一边，那么大个一人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滑稽。

宋崇安枕着胳膊闷声道：“有什么事赶紧说。”

吴达搓着手道：“头儿，这个月十九没什么事儿，我想把旬假提早两日休了……”

“何事?”

“这不我一个朋友那日成婚，我得随礼去啊！”

“哦？那行，准了。”

宋崇安对待属下从来奖惩分明，该好的时候也从来不苛待。

吴达喜上眉梢：“那就好了。其实我那朋友您也见过，就上回望江楼碰见的王老板。”

宋崇安眼一睁，这才抬头看他：“那个王迩?”

“啊！您还记得！”

宋崇安又挑眉笑笑，合上吴达呈上的休务簿：“这假不必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