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已经无所谓了吗？
怎么可能？
门后是金碧辉煌，门后是大千世界！
他在巨大的金色木架间穿行，手指划过一册册书卷，越是往里走，身体就变得越加轻盈，渐渐地他达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状态。
他变成了一只爬虫，在翠绿色的叶片间蠕动，将嘴插入杆径中吸吮美妙的汁液，在不知多少岁月后，他困住自己，闭上双眼陷入沉睡，当他忍受难耐的痛苦破茧而出，扇动翅膀，鸣叫着直冲云霄……
他又变成了一只飞鸟，在蓝天白云下飞翔，俯瞰着羽翼下方的风景，直直俯冲，利爪深深刺入猎物的身体，尖啸着准备再次直冲云霄，却没想不知何处射来的箭矢无情地贯穿了身体，翅膀无力地扑腾后，他向着地面坠落……
他接着变成了一只花豹，浑身的肌肉棱角分明，爆发性的力量带着他在灌木中疾驰，他压低身姿潜伏，向着猎物冲刺，尖锐的牙齿轻松切断角鹿的喉咙，猛烈的血腥味覆盖全身，大快朵颐一番后，他来到湖边饮水清洗，头低下的那一刻，一张血盆大口突然袭来，拽住他的身子将他拖入水中……
他就变成了一条游鱼，张开巨大的鱼鳍，摇摆鲜艳的尾巴，在辽阔深邃的海中游荡，带着咸味的海水冲刷着他的身体，激烈的暗流将他卷向未知的方向，他一路吞食小型的海类，最终来到一片淡蓝色的浅水域，此处生活着无数他的同伴，他们一同欢闹嬉戏，跃出海面发出动听的声音，身体交错缠绕，在激烈的愉悦中一同迎来毁灭的火焰……
……
回过神，他似乎摆脱了思想的束缚，回到了那间伟大的书房。他的手中拿着书，站在架子面前，似乎沉浸了许久。他笑了笑，将手中的放回原位，继续向前。
突然，一道火柱在他面前冲天而起，火柱直直冲向云霄，接着像雾一般散开，化成了一道火墙，但紧接着火墙就倒了，向着他的方向，气势汹汹地压过来。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停止了，焦躁的空气烧灼他的皮肤，耀眼的火光令他无法睁开眼睛。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如海浪般涌来的火浪，将自己彻底淹没……
奔跑声、哭叫声、吆喝声、咒骂声、嘶鸣声、打击声、摩擦声、倒塌声、火焰燃烧发出的噼啪声，无数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却都成了陪衬——那是多么威严的吼声，如同惊雷在地面炸开一般，轻而易举地掩盖了其他所有的声响。巨吼将他从昏迷中惊醒，顾不上折断的手脚传来的疼痛，抬头看向声音的源头，在那儿，白色巨塔的顶端，立着一只黑色巨龙，牠张开的翅膀遮天蔽日，令整座城市笼罩在恐怖的阴影中。牠静静地看着脚下的一切，欣赏由自己带来的景色，硕大的眼睛中没有露出一丝波动，正如他俯视一群蝼蚁。
火焰再一次袭来，从巨龙口中喷涌而出的黑色火柱撞击地面后超四周扩散，整个城市，连同巨龙身处的白色高塔，一瞬间都淹没在了黑色火海中，寂静的火焰将这个城市彻底从地图中抹去，而巨龙，甩了甩钢铁般狰狞的龙尾，肉翼一展，转眼消失于云端，留下人们在烈焰中挣扎，叫喊，最后燃烧成灰烬。他也在痛苦中扭曲着，直到争吵将他再次唤醒。
睁看眼，面前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散布在向上的阶梯各处，或站着、或坐着、或躺着，手中拿着牌子，朝着场中央吆喝。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均被拷着，铁枷旁边伸出锁链，连接到另两个个铁枷，禁锢着另外两名浑身赤@的女性，而在她们的侧方，还有更多的女性，皆不着片缕。仔细一看，这些女人都面容精致，身材姣好，披散着的柔软发间，露出了一小截尖尖的耳朵。他低头一看，明白此时的自己与这些女人无异，在一群由你的男人面前@露着一切。交易仍在继续，房间内的气温渐渐上升，温升作用在人们的情绪上，愈演愈烈，直到最后，一名身着华丽的帅气男人夺得了果实，在万众瞩目下来到台上，拉扯着将所有女人牵向房间。
他和其他女人被男人牵着往前进，突然他若有所感，回头看向身后的女人，看她颤抖的身体，看她故作坚定的表情，看她那双湿润的碧绿色眼睛。女人也看向他，四目相接，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箭矢刺破空气发出的呼喇声，以及充满野性的爆炸般的怒吼。
他感觉后背受到了重击，强大的力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女人、男人、房间，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群高大健壮的绿皮兽人，岩石一般的肌肉鼓动着碰撞着，发出铁块一般的声音。他们在奔跑，潮水般向着面前的森林冲锋，虽然牠们速度惊人，野性十足，但从森林深处射来的箭矢，总是精准地扎进他们的要害，在凌厉箭雨的摧残下，兽人一批一批地倒下。军团冲锋被遏制的危急关头，一只巨型异兽从后方冲来，矫健地落在一块凸起的大石上，坐在牠背上的白皮兽人举起手中的号角吹响，呜——，悠远的号角声给予了兽人军团无穷的力量，冲锋的力度再次提高，兽人军团终于顶住压力突入了森铃。他也在队伍中，和身边总是朝他大吼的精干兽人一起，挥舞着手中的巨棍，冲向站立在树梢上的美丽的人，可还不等他表现，一只箭矢忽地飞来，从他的右眼刺入，深深贯入脑海，他的意识也随之消散。
他再次进入了无法自控的状态，在世界各处飘荡。
他飘过森林，飘过草原，飘过山地，飘过湖泊，飘过沼泽，飘过沙漠，飘过冰川；他叫唤着，呻吟着，低语着，咆哮着，痛哭着，欢笑着，沉默着；他疲倦，他饥饿，他畏惧，他愤怒，他痛苦，他愉悦，他寂寞；他成为了所有，也成为了所有的所有。
他获得了太多，看透了太多，他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他知道，知晓越多，便越是对未知充满好奇，同时，也越加想要去证明所知。这种欲望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疯狂，他汲取知识的速度也越来越迅速。但这个世界太宏大，还有太多他没得到的，他只能去寻找其中最为重要的。
于是，一个模糊得影子出现在面前，看不真切，却如此诱人。
他一步一步朝着影子走去，可就在他伸手准备触碰时，身后传来了男人的叫喊声，紧接着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衣领，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将他拉出了这个世界。
他大喊着，语气充满愤怒，男人却不想听他的解释，拉起他的手开始在城堡中奔跑。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印象中城堡里总是飘荡着的那股花香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恶心的烧焦味，和一大片刺鼻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让他的脑袋晕乎乎的。他还听到了从城堡四处传来的尖叫与怒吼，和恐惧一起死死拽住了他的心脏。
他突然想到了那个女人，那个美丽的小男孩，和那个精致的小女孩。他朝着男人大喊，可男人头也不回。
嘭——
两人奔跑的走廊的墙壁突然被轰出了一个大洞，一个高瘦的人影连同石壁块一起飞出，撞到走廊另一侧墙壁才停下。高瘦之人很快半站起身子，看向他和男人，说了一句话，接着就义无反顾地往墙壁内扑去。
这个高瘦的人他知道，每男人经常与高瘦之人在书房讨论事情，是男人的得力干将。男人看着高手之人冲了回去，一言不发，拉着他继续向前跑。
经过大洞的一瞬间，他忍不住看向墙后，那个高手之人正拼命抱住一个臃肿的红色恶魔，浑身突然窜出的淡紫色火焰将他和恶魔一同吞噬……
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直到男人将他带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毫不犹豫地将他推了下去，然后立刻转身离开，他的情绪才瞬间爆发，可黑暗吞掉了他的身体，也吞掉了他的声音。
噗——他离开了黑暗，出现在半空中。
面前是一轮大到令人着迷的血月，血月之下，一只独角恶魔张开巨大的肉翼，静静站立着。
噗通一声，他掉进了水中，山峰、吊桥、石壁、城堡、男人、女人、男孩、女孩、书房、血月、独角，一切的一切，都和意识一起，猛地断线了——但他终于知道自己是谁了。
兰斯！
西斯！西斯！西斯！
他听见有人在呼喊自己，他便朝着那声音走去。睁开眼睛，看见了名为兰斯的紫色恶魔。
“你终于醒了，看来是做了一个好梦，不愿离开。”兰斯满脸笑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在和普通朋友交流一样。
西斯看了他一眼，坐起来，又蜷缩成一团。
“嘿嘿嘿，你怎么啦，难道还没睡够，想换一个姿势？”
兰斯凑上来，西斯没有理他。他也不气馁，反而开始在西斯耳边叽叽喳喳。
“你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球，我都忍不住想要踢上一脚。”
“你知道吗，会做这个动作的都是些小孩子，没想到十五岁的弗朗西斯也是个小屁孩啊。”
“我突然想到，弗朗西斯似乎是贵族的名字，难道说其实你是贵族？”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说不定你那生父生母早就已经翘辫子了呢，哈哈哈……”
“……”
“她死了……”
西斯轻轻开口，仅仅三个字。
兰斯收起轻挑的表情，说：“还没有确定，她不一定就真的死了，只是你把自己关在这种地方，欺骗自己，不敢正视，便永远都得不到真正的信息，这样可以让你觉得好受些吗？”
西斯，没有回答，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现在就从这地方出去，滚出去，去看看真相，去面对真相，去……”
“我说了，她死了，米娅死了，我知道，我比谁，都要清楚！”西斯用咆哮打断了兰斯，虽然还是没有抬头，怒吼却在空间中回荡，久久没有消去，可随后，他的声音便软了，“所以，所以，让我静一静，就一小会……”
兰斯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西斯终于再一次开口。
“那个梦，是真的吗？”
“梦？对，就像你的过往在我看来不过一场梦一样，我的过往对于你来说也只是一场梦。”
“那你想要杀了他们吗，那些摧毁你家乡的恶魔，那只独角的恶魔。”
“哼哼哼，杀死？别说笑了，没有那么简单，我不会那么简单放过他们。”
“真不错啊，没有那么简单就放过他们，这个想法，真不错啊。”
“所以说，要一起来吗？”兰斯看着依旧埋头的西斯，嘴角露出微笑，“一起去狩猎他们，狩猎那些破坏我们幸福的家伙。”
“当然可以，就在我们的契约中加上新的规则吧。”西斯的声音尖锐起来。
“什么规则？”
“我帮你完成复仇，而你则帮我消除心中的狂怒。”
兰斯楞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纯粹如孩童般的笑声在这漆黑笼罩的空间内一直延续，直到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