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节

“……娘亲，娘亲，你在这里做什么呢？”清秀的孩子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一袭素衣，未施粉黛，站在枫树下，仰望着落叶纷纷。

女子闻言，转了身。美丽的脸庞上有着两道不怎么清晰的泪痕，美丽的双眸也红红的。见到孩子疑惑，勉强一笑，但还是笑得十分的温柔。

“你怎么来了？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孩子乖巧的点头，“嗯，做完了。《中庸》已经背了，马步蹲了一个时辰，挥剑一千次，还围着庄子跑了三圈。”在女子温柔注视下，孩子目光闪烁，好久才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道：“还去爬了树，掏了鸟窝。”

女子笑了，道：“男孩子都这样，喜欢爬树，掏鸟窝。不过，要小心，别受伤。娘亲只有你这一个孩子呢……只能有你这一个孩子阿……”

孩子不懂女子那又欣慰又遗憾的口吻，直率的表示出自己的高兴。他很高兴没有因为调皮去玩耍而被娘亲责骂，很高兴自己终于爬上了那颗最高的树，掏到了最难掏的鸟窝。

“嗯，我知道的，娘亲。娘亲别担心，孩儿会好好的照顾自己的。”

女子走了过去，蹲在孩子面前。在孩子单纯的目光注视下，宽慰一笑。她摸摸孩子的头，孩子撒娇般的眯上眼，不停地磨蹭着她的掌心。

“要好好的长大。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成为一个能够保护自己心爱的人、能够珍惜自己爱着的人的男子汉。知道吗？”

“……嗯？”孩子不懂。这些话对于才三岁的他，过于深奥。

“记得娘亲的话噢。”

……

“……娘亲，娘亲，娘亲你怎么了？！”已经长大了许多的孩子蹲跪在床边，摇晃着躺在床榻上的女子。

美丽的女子憔悴不堪，病容恹恹。眼里是淡淡的悲伤、痛苦、遗憾。

“娘亲只是身体不舒服而已。”

“骗人！骗人！娘亲，你……你刚才都呕血了。大夫……我去叫大夫。”

女子立刻拉住他的手，枯瘦苍白的手却有着让他难以拒绝挣开的力量。

“别去，别去……我，我没事。咳……咳咳，娘……娘亲没事。”

孩子险些哭出来，他紧握着女子的手，道：“娘亲，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叫大夫呢？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呢？娘亲，你，你不要我了吗？”

女子怔愣，好久才轻轻摇摇头，缓缓道：“不是，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娘亲最爱你了。但是……咳咳……”女子忍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身体都跟着颤抖抽搐。片刻后，她看着掌心里咳出的鲜血，苦涩一笑，道：“乖，不要闹。别让你爹爹发现了。”

孩子当场愣住了，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而一点点恍然。

女子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如果她知道自己无心的一句话会给孩子那种想法，继而将他以后的人生轨道都改变了的话，一定会在黄泉之下都会深深的懊悔，自己不该说出那句话的。哪怕是憋死，也绝对不要说出这句话！

似乎是被鲜血或者什么迷惑，女子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继续着自己的喃喃自语。“娘亲这辈子，严守着女子应当有的闺范，但却没忘记了，有些事情，必须说出口。……你爹爹……他呢，是一个称职的夫君、一个称职的父亲。如果娘亲有什么事情，你就要代替娘亲好好的照顾爹爹，好好的听他的话。知道吗？”

孩子垂着头，视线落在她抓着自己的手上，一言不发，表情……十分的恐怖。

“所以，你以后若是有了自己爱的人，千万不要和娘亲一样。不论是在乎、喜欢还是爱，都要好好的、清楚的说出口，不要和母亲一样，一直一直的遗憾，遗憾到遗憾得说不出口。知道吗，离儿……”

上官离好久才僵硬的点头。

女子安心了，然后，慢慢的合上眼。

看着她闭上的眼，停止的呼吸在宣告这某种残酷的事实。上官离以为自己会哭的，但是他却是傻傻的看着娘亲憔悴悲伤的笑颜，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小年纪的他，有许多的不懂。但是，许多的现实不等他了解一些用来了解它的东西就发现了，然后一股脑儿的涌入了他的世界。

虽然不懂，但他还是明白了什么。

在乎、喜欢、爱……要说出口吗？

上官离伸出小小的手，看着一滴一滴的水无声的落在手心上，而后捂住胸口，狠狠一抓，喃喃道：“娘亲，别开玩笑了。什么在乎、什么喜欢、什么爱阿……娘亲，你别开玩笑了……好可笑。”

……

上官离猛地睁开眼，迷糊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这个重要的关头晃神了！真是该死！

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什么异样，才松了口气。

可是，这种感觉只存在了片刻就消失不见。他一看，发现上官青儿漂浮在平台上方，白纱垂下，如同帘帷一样。细微的风拂过，白纱在空中飘飘扬扬，好不美丽。而包括天一在内的人，都汗流浃背、面色苍白。

小王八坐在上官仪里身旁，嘴唇溢出鲜血，浑身发抖，但还是勉强的支撑着。

上官离心一惊，才发现他做了什么！

他……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王尓朱会顶替他的位置？是……因为刚才的晃神吗？所有……不管是天一、上官仪里、朱阳、司琴、淡台还是萨孤，都一脸苍白，神色虚浮。

因为他的晃神，所依结界出现破裂，所以王尓朱才会顶上来？他的功力，根本就不足以支撑结界，因而其他人才帮他支撑，而他自己……也徘徊在生死线上。尽管如此，他还是一脸坚持。

为什么？

因为爱吗？

上官离看着自己的手，颤抖的双手残酷的证明了残酷的事实。

他……不也爱青儿吗？青儿不是他的妹妹、他最爱的女人吗？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晃神呢？不该，绝对不该的阿！

看了一眼天一，他依旧从容，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又看着王尓朱……才明白，为什么死老头子会同意他来。

原来，他们早就想到了这一幕。他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在他不尽力的时候，就用王尓朱顶替。但是，为什么是王尓朱？念生教有成千上百的比王尓朱强大的人。为什么是他？

是要惩罚他吗？

如果是的话，那他的目的达到了。

呆呆的坐在那里好久好久，久到他以为这是地老天荒。直到一个声音传来。

“淡台，带王尔朱去如阕那里，让如阕务必将他的命保住。”天一快速的在王尔朱背后点了几下，又拍了一掌。在王尔朱口出鲜血之后，吩咐道。

淡台微微点头，立刻老鹰抓小鸡一般抓起已经失去神智的王尔朱快速的往外走。

除了天一和离开的淡台，其他几人都闭目原地调息。

半刻钟后，上官离感觉脸颊传来炙热之感，接着腹部一痛，他被狠狠的踢飞。

上官离抬起头，沉默的望着扇了他一巴掌又踹了他一脚的上官仪里。

上官仪里什么都没有解释，冷漠的看了他一会儿，就看向天一，询问道：“青儿怎样了？”

天一抬眼，望着漂浮在空中的上官青儿。乳白的光将她笼罩，那种飘渺和绝俗的美丽，让人看着都不禁的心疼。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祭典已经结束，但本应该醒来的上官青儿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出现了这种诡谲的情形。

久久后，天一道：“听天由命。”

四个字，如同一块巨石，狠狠的压在所有人身上。他们都没料到，会是这个结局。不，他们不是没料到，而是谁都不敢想。

上官离猛地起身，冲到天一身边，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不是说只要举行了祭典，青儿就会没事的吗？！”

天一沉默的看着他，任由他攫住自己的衣襟。

“离儿，你还在胡闹吗？！”上官仪里吼道：“这里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你！”

“上官！”

上官离震鄂，颤颤的放开天一，退后几步，一脸惶恐。好久好久，他一直颤抖着瞳孔，看着双手。

真的……是这样的吗？

……

朱越国越人京郊外的一座隐秘宅院内，緑芦坐在竹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阳光洒落在树上，树枝随着风颤动，细碎的落影洒落在树叶上，形成不规则形状的倒影。

年叔端来桂花茶和桂花糕，放在竹椅旁的石桌上。见他肩上披着的衣服掉在地上，便捡了起来，为他披在身上。

“年叔，谢谢。”

“这是我的分内之事，公子不用道谢。”年叔道。

緑芦淡淡一笑，不再说什么。

年叔看到他笑容里的一丝悲伤，知道那不是因为他的礼貌守规矩，而是……

“公子是在担心那个人的事情吗？”

緑芦一愣，缓缓的合上书，微微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道：“嗯，今天是八月八日呢。”

“……公子不必担心，那个人应该有分寸的。”

緑芦笑了，貌似调侃道：“年叔不必安慰我，那个人会怎么做，我比你更清楚。而且，你不是也说，‘应该’有分寸吗？”

年叔道：“公子，这些事情不是你操心便得了的事情。不如放宽心，耐心的等待结果。相信那个人届时会通知你的。而且，公子你的身体不宜多操心。”

緑芦道：“年叔，我已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现在也得过且过，有什么不宜多宜的。”

年叔脸色一变，厉声道：“公子！”

“年叔不要生气。”緑芦温和一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命长八丈，难多一尺。这些年来，我已经看透了这一点。”顿声，“我并不是对生命灰心失望了，只是看透了而已，所以年叔别生气。”

年叔沉默，久久后道：“少爷，苍天对你不公。”

“……没什么公不公的，一切不过就是命运。”緑芦道：“这样说虽然有点可笑，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我无心皇位，那个位置太高、太冷、太寂寞。可是，每个人都拼命的想要爬上去，包括我的那几个兄弟。除了老三以外。

我无法如老三那样，那么的直率爽快。正因如此，我才会落得这样一个结局。我没想到的是，即便我装成了那副荒废无用的样子，也逃不过命运。最终……

若是那晚，没有遇见离的话，我……但是……

离一直说很抱歉，若是他来早一点的话，我的这双腿就不用废掉的。可是，他不知道，如果他早一点来的话，我或许会保住这双腿，但绝对不会有这么深刻的印象。这双腿……换来了我一世的安宁。也终于醒悟起了，我为什么不如老三那般直接选择脱离，而是用那种笨拙可笑的方法伪装。”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人生不就是如此，得失之间，衡量着自己的限度。公子你不是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限度了么？”

“是阿，我已经找到了。所以，我一直很感谢离。”望着墙外，继续道：“若不是紫苑的戒心那么重，即便是我这么一个没用的残废人他也要派人严加看管。说不定，我也会像清崖一样，去灵山走一遭。”

年叔道：“……公子，你不考虑上官公子的提议吗？”

“嗯？”緑芦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