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江山美人
作者:半日淡然      更新:2019-09-24 05:39      字数:18058

第29节

二十多年前南疆一战,大宣战败,几乎把大宣最后的国力耗尽。

烂船尚且有三斤钉,死灰尚且能复燃,昔日的中原霸主大宣成为了南宣小国,卑微的存活在南疆不毛之地,只为图谋一朝复辟。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因为武帝东方德延死得突然,大沥被张丞相控制,国家也不如想象中难以攻破。

就在三党鼎立的时候,南宣想要复国最大的阻力便是以张丞相为主的相党和以东方皓哲为中心的清流党。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于是便有人在幕后设局摆阵,让东方皓哲先除去相党。以东方皓哲之力,他便是清除了相党,也得损耗一定的实力。

话虽如此,可是这与段寒有什么干系?

尤其张丞相当权之时,段寒甚至不能为官当政,为什么要把他拉入局中?

白湮咬着唇,半晌,才说道:“你虽从不在人前行走,甘心只在幕后当东方皓哲的军师,但你着实太深思熟虑,凡事都看得透彻,因此我们不得不先对付你。”

段寒握起了拳头。

白湮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继续道:“又或者说,正是因为东方皓哲只信任你一人,我们只能先借你之手,铲除相党。”

段寒深深呼了一口气,问道:“这样你们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对付皇上?”

“这样你们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对付皇上?”

白湮没有回答,而是说道:“我们当时以为东方皓哲不过是个傀儡皇帝。他平日与相党之争不过是有清流党人相助,才勉强维持对立局面。所以这样的皇帝我们只要略施小计,便不攻自破。”

段寒嘲讽般冷笑着。

他确实该笑,只因他们的想法实在可笑。

张丞相还在时,东方皓哲不得不装孙子,处处退让,才让他们觉得东方皓哲是个傀儡皇帝。

但最真实的东方皓哲,当今天下有且只有段寒清楚。

他们利用段寒铲除相党,这与段寒本身目标一致,所以他们只要在背后推波助澜便可。但是到了最后,段寒又岂会帮助他们对付东方皓哲?

在段寒知道一切真相之前,只要有他一日,为了大沥,为了天下万民,他不会让人伤害东方皓哲。

自然,白湮听懂了段寒冷笑中的意味。

“我们看到相党覆灭,实在低估了东方皓哲,也低估了你。所以我们要控制东方皓哲,必须先……先除去你。”白湮叹息。

段寒问道:“所以你在孟陵所谓的中毒,就是为了让我带你进宫?”

白湮没有否认,只是淡淡说道:“我进宫之后只要离间你与东方皓哲,让他疏远你,这样才能让东方皓哲成为闭目塞听的昏庸皇帝。”

出卖身体色诱敌人,说到底这不过是最常见的美人计。

不过前朝也着实舍得,竟然让一国公主来做这等下贱的事情。但不论如何,他们的策略算是成功了。

如今,段寒与东方皓哲面和心不合,不就是他们的目的吗?

想到这里,段寒又是嘲讽的冷笑。他阴沉问道:“你们所做的事情还不止这些吧?”

方才白湮提及了相党和清流党,所以他们阴谋之中,定然少不了第三党羽亲王党。

如今想来,东方皓轩突然兵变只怕与他们不无关系。

这一切,早在东方皓轩围城之时,他已经有所觉察。只是前朝的人实在小心,竟然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让他空有猜测而无迹可寻。

果然,就如段寒所想,是他们在幕后鼓吹东方皓轩发动兵变,企图让东方皓轩攻入京师,把东方皓哲逼入绝路。

只可惜段寒自负聪明,猜到了开头,却永远猜不到结局。

按照白湮的描述,他们一方面协助东方皓轩,一方面让她在宫中做内应。因为白湮是由段寒引进宫中,行动最是方便。

虽然白湮没有明白道出其中玄机,可段寒若是没有猜错,梅妃在祈福寺里中毒就是她下的手。不过梅妃已经不在,这也不是争论孰是孰非的时候。

他们鼓吹东方皓轩起兵叛乱,定然不会没有所图。段寒思忖片刻,蓦地拍掌说道:“好一个局!”

他猛然睁开眼睛,“你们知道三党之中东方皓轩最弱,便先是安排皇上与张丞相相斗,消磨了两党实力,再与把东方皓轩引入局中,让皇上与东方皓轩兄弟相残。此战最后不论谁胜谁负,于你们都是有益。”

“确实如此。”白湮不想段寒这么快便理清了其中的细枝末节。

这所谓的局,说到底不过是让大沥三党的势力窝里斗,以此消磨大沥的实力。有他们在背后搅局,又经历了三党生死相斗,最后的赢家必然要面对一盘残局。到了这个时候,便是他们出手的时机。

“好谋略。”段寒鼓掌叫好。

两国之争,既然做不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只好先耗尽敌方的战斗力,如此才能把己方伤亡减到最少。

“只是,”段寒终于转过身来,双目犀利地盯着白湮,问道:“你们如何说服东方皓轩与你们联手?”

他神色中带着桀骜狂浪之气,双眼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刀,狠狠地剐向白湮。顷刻间,白湮眩晕得厉害,几乎喘不过气。

她不敢直视段寒,勉强镇定了心神,才虚弱说道:“我们早已经和东方皓轩连成一气……”不待白湮说完,段寒插话问道:“东方皓轩为什么这么做?”

一个是当朝王爷,一个是前朝余党,两者皆是觊觎王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但不管怎么说,东方皓轩始终是皇室子弟,就算他骄狂放肆,也不会愚笨到与前朝人勾结才是。这其中只怕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面对段寒的问题,白湮却是抿唇不语。

段寒把她的神情一一看在眼里,讥讽道:“你既然把这些秘密告诉我,必然是有求于我。如此还有什么不能说?”

白湮低着头再三犹豫,终于开口:“我们与东方皓轩订下了契约,我们会不遗余力支持他,只要……只要……”

“只要什么?”

白湮咬咬唇鼓足了勇气:“只要东方皓轩登基之后纳我为皇后。这是唯一的条件。”

段寒嘲讽大笑。

纳她为后?!他们心机算尽,到头来只为了区区一个皇后之位?

天大的笑话!天大的笑话!

虽说白湮是千金之躯,但是这样蹩脚的理由,只怕连东方皓轩也不会相信。再说,若他们以白湮为筹码,又岂会让白湮深入局中,亲身经历重重困境危险?

可事实却不然。

段寒收敛了笑意,一言不发,等待着白湮的下文。

与段寒这样的人说话,着实没有好滋味,白湮的每一句话他似乎都了如指掌。虽说这般不需耗费口舌解释什么,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白湮也不再掩饰什么,由头说起。

谁都晓得东方皓轩坐拥三江之地,财力雄厚,富可敌国,这实在是诱人的身世。而且东方皓轩是如此昏庸无能之人,他们要操纵起来也容易不过。所以他们看中了东方皓轩,暗地里与他勾结,助他推翻东方皓哲。

东方皓轩赢了他们固然高兴,一切便按着计划进行。可万一东方皓轩输了,于他们而言也并无损失。

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原来东方皓轩在东慎战事上所用战略,并不是没有根源。在前朝人眼中,东方皓轩即便是输了,大沥这场皇室内斗也足够一个国家伤筋动骨,让东方皓哲无暇他顾。

东方皓哲手中的权力本就空虚,又先后经历了相党之争和与东方皓轩一番纠缠,大沥国力必然愈发中空。

而与此同时,他们早已挖尽了东方皓轩的家财,兼之又有十余年苦心经营的军队,这时再揭竿而起,自然是水到渠成。到了那时,将士死伤无数不说,就是天下万民也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说到底他们就是想让大沥在窝里斗中灭亡。

至此,白湮还是没有说到要点,东方皓轩为什么要与他们联手?

东方皓轩再愚钝无知,也不会不知道前朝人居心叵测。

白湮叹息:“这便是我们与东方皓轩订下的契约,也就是为何要他事成之后只纳我为后的原因。”

诚然,东方皓轩虽然骄奢淫逸,但毕竟出神帝王之家,却也不是无知之辈。

他们告诉东方皓轩,自当年被武帝东方德延把前朝人全部赶到南疆不毛之地,大宣也被迫更名为南宣小朝廷。当时南宣王忧思太甚,以至长年卧病在床,早已没有余力管理政事。至南宣王死去也给小朝廷留下了两个孩子,这便是现任南宣王和慕瑶长公主,而白湮不过是慕瑶的化名。

随后,他们告知东方皓轩,现任南宣王小时候在一次逃亡中因为惊吓过甚,竟然就此失去了生育能力,这辈子注定无儿无女。至此,南宣正统血亲到了他们这一代便是绝了。

若是皇室的血脉消失,南宣还何以存在?

于是他们与东方皓轩说,他们不甘心南宣王室到了他们这里便灭绝。虽然南宣王无能为力,但起码白湮身上还流着一半的王室血统,那么她的后代便有资格继承王位。因此他们为了能够延续皇室血脉,才不得已与东方皓轩联手。

他们可以全力支持东方皓轩篡位,只要东方皓轩事成之后纳娶白湮为皇后,并且册封他们的孩子为太子。待得日后东方皓轩仙去,皇位由太子继位,如此不仅延续了皇家的血脉,南宣王也名正言顺的重登帝位。

听到这里,段寒身体微微动了一下。

他又怎么会不清楚东方皓轩的脾性?

以东方皓轩阴狠寡决的性格,事成之后他不仅能得到万里江山,还能美人在怀,享尽齐人之福。试问,如此诱惑的条件摆在他面前,他如何能不动心?

东方皓轩的封地本就富裕,自己又贵为亲王,这些年的享乐财权都已经满足不了他。所以面对这些诱惑,他宁愿放手一搏也不甘屈居东方皓哲之下,这才有之后谋逆作乱之事。

想到这些,段寒不禁握起了拳头,艰难说道:“你们对东方皓轩所说的措辞都是真的?”

“你们对东方皓轩所说的都是真的?”段寒双目如炬烧向了白湮。

这时,白湮却出乎意料的昂首挺胸,应道:“自然不是,那都是欺骗东方皓轩罢了。如果不是这样说,他又怎么会孤注一掷争夺皇位?而且前车之鉴,他亲眼看着我们在幕后操纵,相助东方皓哲轻而易举铲除相党,他自是更相信我们。”

即便是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张丞相,此刻也已经魂归天国。东方皓轩面对前朝给出的种种的诱惑,更是增添了他的勃勃野心,才会作出之后的举动。

可是这番话听在段寒耳中,只觉刺耳。

“幕后操纵?”他冷笑,“你们为了保存实力故而精心设计,好利用了皇上之手铲除相党,实在高招。”

白湮故作镇静,继续道:“可惜东方皓轩太急功近利,不听我们劝告,偏偏风雨来临之际首先出手,白白折了自己的力量。”

她说的该是他们离京南下孟陵之后,亲王党和相党的那次对决。那时东方皓轩败退,一时不忿,竟然失踪了。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段寒自然不会忘记。

但是这事到底是如白湮所说,东方皓轩贸然出手,还抑或是他们暗中设计让东方皓轩先挫败相党一番,好消磨相党部分精力,再由东方皓哲出面彻底消灭相党?毕竟当时的相党实力着实不容小觑,光凭东方皓哲一党之力难以与之抗衡。

不过东方皓轩与张丞相对决,东方皓轩终究是输在了目光短浅,鲁莽行事之上。但东方皓轩为何会在紧要关头不听前朝人的安排,而擅作主张呢?

段寒仔细琢磨了好久,终于寻到了根源。

前朝人劝说东方皓轩联袂合作的那番说辞虽然诱人,但其中却也不是无懈可击。也许,东方皓轩确实不是想象中的愚笨,起码他曾经试图探查清楚前朝人的心意。

段寒忖度了片刻,说道:“你们也该想到,那次的失败或许错不在东方皓轩,而是他故意失手出走。因为在东方皓轩看来,你们的目的不过是要让你做上皇后,做未来的太后娘娘。但是以你们的力量和你的姿色,完全可以安排你迷惑当今圣上,如此又何必舍近求远,甘愿冒天大的险去帮助一个亲王谋逆?”

东方皓轩不算太傻,在关键的时候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只是他们不知又使用了什么手段,东方皓轩终究还是沦陷在他们的阴谋之中。

听到段寒的问话,白湮晃了晃神,嘴角微微一动却没有开口,一副欲言又止、犹豫不解的神情。

白湮还有一事没有告诉段寒,一件鲜为人知的往事。

那是一片血光火海,滔天大火。

满目皆是尸体,流血漂橹,惨不忍睹!

那场劫难发生的时候,白湮还只是六岁孩童。

那时,她伏在死去的护卫身上,浑身颤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一步一步迫近,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心脏快要窒息的时候,敌人一手拿着还在滴血的大刀,一手提起了她,满脸狰笑,举起了杀人的锋刀。

生与死,就在一瞬之间。

白湮第一次血淋淋的面对死亡,脑子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她把自己陷入了一片深渊之中。

可是就在她要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把讥讽的笑声传入耳朵,不知何时,眼前多了一个锦衣少年。

彼时,她已然没有了知觉,不知方才手执大刀要砍杀她的敌人去了哪里,只记得少年朝着她伸出了一只手,救了即将死去的她。

那只垂悬在半空的小手,就是她救命的稻草。

白湮把手交给了对方,温热的掌心给了她新的希望。

诚然,白湮和东方皓轩相遇于一场屠杀,是那次铺天盖地的大火和鲜血改变了她的人生。如果那时东方皓轩没有救下她的性命,她也许当场便命丧黄泉,自然不会有以后的一切。也正是那场屠杀,她的族人决定了牺牲她来完成一笔交易。

自此之后,她成为了复国的一件工具。

她要利用她的美色去诱惑男人,让他们权力相争,至死方休!

所谓的美人出世,惑君心,乱帝侧,一切只是开始。

当时的白湮,懵懂,无知,明明不愿意去做,但却无法拒绝。她以为她会失败,却又偏偏成功。

她先是利用一个谎言,让东方皓轩同意造反。继而换一个身份进入了靖宁王府,她成功的接近了段寒,并且利用他博取了东方皓哲的欢心,留在宫中里应外合,然后她便可以挑拨段寒和东方皓哲的情谊。

她虽然一直抗拒着,却全部都成功了。

但是她唯一失败的,却是对段寒产生了感情,真真切切的感情!

可是这一切,她又怎么能告诉段寒?

白湮咬着嘴唇为难了一下,突然神色变得决然,对段寒说道:“你太看得起东方皓轩了。以东方皓轩为人,他当初听了我们的一番假话,满脑子只剩下权力和皇位,哪里还会顾及其他?”

段寒分明把她的神情举止都看在眼里。即便是不熟悉白湮的人,这时也能看出她的勉强和虚弱,可是段寒却是突然拍掌叫好。

只见他嘴角微微一扬,夸奖道:“你们一环套一环,做的真好,真出色!”

他们确实出色,每一步都算计太精,步步为营,却唯独忽略了一点。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段寒与白湮竟然彼此动了真情。

机关算尽又能如何?当日段寒和白湮齐齐失踪,如果不是风将军找到了回音谷底,他们这一步美人计到头来也是一场空。

听到段寒如此夸赞,白湮只能咬着发白的嘴唇,一时无话可说。

两相无言,突然房门大门,蓦地走进了一个玄衣老者。老者的出现,着实唐突不知礼节,却微妙的缓解了房中萧索的氛围。

“是你?”段寒目光灼热的盯着老者。

一袭特有的黑纱长袍,不是风将军是谁?

风将军颇有深意地朝段寒笑了笑,转而对白湮说道:“公主殿下,您浪费太多时间了。”

段寒转向白湮。

“我……我……”白湮嗫嚅了两声,始终无法继续下去。

“既然公主殿下无法启齿,便由下臣代劳。”风将军向段寒略微躬身算是行了礼,说道:“属下参见小主子。”

段寒紧紧地皱着眉,却始终没有应话。

风将军抬头看着段寒,笑着说道:“小主子应该在疑惑,老朽为何要这么叫吧?”

段寒依旧是冷若冰霜的模样。

风将军丝毫不见外,道:“老朽的主子不是别人,正是你的亲生父亲、我大宣最英勇的战士骠骑将军段天罡。老朽原是主子的一名家仆,后来随着主子参军,顺理成章做了主子麾下的一员小将。小主子……”

段寒伸手喝止了他,正义凛然道:“段天罡是你的主子,但我段寒绝不会是!”他可是没有承认段天罡是他的亲生父亲。

风将军应道:“小主子是明白人,不管你如何否认,血浓于水,你一身血骨如何而来,总该不会忘记吧?”

“哼!”段寒负手于后,不再与他纠缠这个问题。

风将军也晓得这一声称呼并不是重点,随即转移话题,道:“公主不便开口,属下便代替公主说了。我们今日告诉你一切真相,是为了让你作出一个选择。”

“选择?”段寒先后看着风将军和白湮,嘲讽道:“你们告诉了我所有事情,还有让我选择的余地吗?眼下我与你们狼狈为奸,你们固然欣慰。但万一我一意孤行,段寒今日只怕是走不出这房间的门。”

白湮猛然抬头,说道:“不会的!谁也不能伤害你。”

段寒不屑一顾:“你能做什么?你连自己都顾不上,还有心思顾忌他人?白湮你有没有想多,你在这些人眼中到底算是什么?”

白湮如何不清楚?自她经历了那么多生生死死,亲眼目睹身边的人一个个为了复国而牺牲,自她与东方皓轩达成协议开始,她便晓得自己只是一件工具。

谁让她生在帝皇之家?这便是对帝皇家女儿的惩罚!

可是面对段寒的质疑,风将军目光中露出了诡异的神色。

要知道,为了伟大的复国梦想,他们连一国公主都能牺牲,更何况段寒?别看风将军表面恭恭敬敬地喊段寒一声小主子,但段寒若是敢阻拦他们的大业,他定当毫不犹豫地铲除段寒。

此时,白湮在风将军眼中读出了一种威胁。

甚至,他的手开始在动。

白湮嘶吼着:“不!他们答应了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如果你不答应,他们只会把你关起来,直到大业即成……”

段寒打断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哼!”风将军怒哼一声,似乎显得愈发不耐烦,骂道:“那个东方皓哲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药?想想你的亲爹,想想你的亲娘,还有你那个弟弟……”

“你有什么资格提起他们?”段寒横眉冷对,“他们有今日都拜你们所赐。若不是你们鼓吹东方皓轩造反,以他那点心胸还是有自知之明,懂得偏安一隅,又哪里会落得今日下场?”

风将军见段寒如此冥顽不灵,冷哼道:“以前东方皓哲没有掌权给不了你自由,可是如今他大权在握,你自由了么?你战战兢兢协助东方皓哲赢得了今日的权势,他却一声令下将你抛弃了这里,这公平吗?你当东方皓哲是责罚你面壁思过?他这是要拘禁你!”

段寒闻言一窒,全然被风将军的话震慑。

风将军见有些成效,转而语气深长地道:“小主子你要明白,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伙伴。你留在东方皓哲,早晚会死于非命。想想东方皓哲是怎么对待你的母亲,怎么对待你的弟弟,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段寒闭上了眼睛。

“小主子,一切我们已经安排妥当,只待时机一到大军便杀入皇城,到时天下依旧是我们大宣的天下。”

段寒没有说话,但他的嘴唇颤抖着,身体也颤抖着。

显然,他正处于天人交战之中。

风将军继续鼓吹道:“来吧,跟我们走。事成之后,您不仅能得到自由,更能与心爱的人白头偕老,浪迹天涯……”他的声音变得愈发虚无缥缈。

骤然,段寒如同中了魔咒一般,脚下竟然不自主地朝着风将军靠近……这日,段寒以外出为由,彻夜不归。

当宣振天等人意识到问题,发散了整个王府上百的人力,竟然也找不到段寒。

段寒失踪了。

两日后。

今日,便是东方皓哲娶妃,段寒迎娶芊柔的大喜日子。

这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京城中鞭炮声响彻天地,欢笑声连绵不断。

一大早,东方皓哲便带领芊柔隆重地祭祀了天地和列祖列宗,然后在众臣的簇拥下迈入太极前殿,等待大典开始。

与此同时,一抬花轿从靖宁王府出发,带着步摇一具,九钿函盛之,大吹大擂,向皇城走来。

庆典在太极殿举行,此时喜轿还没有到,月婵宫里已经热闹非凡。可是与这番热闹格格不入的,则是独处一室的白湮。

从昨夜开始,白湮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任是谁叫也不出来,就是连幼翠都被打发在门外静候。

幼翠眼见就要举行册封大典,只怕白湮连衣裳都没有换上。这要是耽误了时辰,可是欺君杀头的大罪。白湮来京师不久,后宫之中唯一与她交好的也就只有容妃。无奈,幼翠只好立即派人去把容妃娘娘请了过来。

幼翠刚打发了下人,不过转眼之间容妃竟然已经到了门外。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容妃不仅来了,还带来了一大群宫人嬷嬷,竟然还有……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容妃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幼翠却恍若未见,只管出神的盯着容妃身旁的宫女。

“水……水香?”直到对方走到几步之遥,幼翠终于肯定了自己没有眼花。她猛然后退半步,指着水香愕然大呼:“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妃自尽之后,水香没了踪影。在宫中丢了一个宫女,尤其是水香这般在秦妃鞍前马后的人物,不是一件小事。可一个小小的宫女生死又怎么可以与秦妃相比?

如此,众人忙着处理秦妃后事,只当水香不知藏到了哪里,或是逃避死亡,或是舍身殉主陪葬。不过宫里还来不及查清楚水香的去处,便出了奕王叛乱的事情,于是所有人都忘记了水香的生死。

可是时日一久,大家都私下猜测,水香该是不在人间了。所以,此时水香活脱脱出现在月婵宫中,幼翠实在惊诧不已。

但不等水香回答,只听一声刺耳尖声的斥骂:“放肆,你这个无礼的奴才!见到娘娘凤驾还不下跪请安?”也亏得说话的是容妃娘娘的人,要是换了别的嬷嬷,这时早已经动手掐得幼翠身体淤青。

幼翠连忙晃过神来,手忙脚乱的下跪请安。

她只是匆匆一憋,立即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方才那一眼,她只觉素来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容妃,今日特别的渗人。

容妃面部表情的扫了四周一眼,便把目光落到了白湮的房间,一言不发。

这时,容妃身边的一位嬷嬷说道:“来人,把这些狗奴才抓起来!”

幼翠愕然抬头,只见说话的嬷嬷正恶狠狠地看着自己。她连忙叩首拜道:“奴才知错,请娘娘恕罪。”

直到这时幼翠才发现,陪着容妃而来的不止是公公嬷嬷,更有数不清的侍卫在外侯着。

这会儿麽麽一声令下,从外殿而来的侍卫分成两批,一批围堵着月婵宫,而另一批则一拥而上,把见到的宫人都抓了起来。

幼翠被两名侍卫粗鲁的押解着,一时被这样的场面惊吓住,全然没有了主意。

只听一位嬷嬷语气恶毒说道:“娘娘,所有人都已经控制了。”

容妃依旧的面无表情点了点头,由着一队侍卫开路,迈步走向了白湮房间。

此时,月婵宫闹得这般大动作,白湮的房门却还是紧闭。按理说,这实在不寻常。

容妃站在门外,一位公公叫唱道:“容妃娘娘驾到。”

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

公公再次叫唱,依旧杳无声息。

水香不顾身份越众而出,当着容妃面前下令道:“把门撞开!”

一个下人胆敢如此叫嚣,这要放在平常,水香也不晓得要为她的冲动挨多少苦头。可今日却是不同。

为首的一群侍卫都看向容妃,可容妃不动声色,便是默认了水香的所为。当下三五人走了出来,正要把房门撞开,却听一声沉重的“咿呀”声,门终于开了。

门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一个点上。

只见,白湮一身素雅鹅黄薄衫扶着门,抬头,一双眼睛盈盈秋水看着容妃。

虽说喜轿还没有来,但眼见吉时将至,她怎么还穿着这样一身衣裳?

“姐姐。”白湮轻轻一声呼唤,却藏不住声音中的嘶哑。

可容妃只是冷冷的瞧了她一眼,神色中竟然有些酸痛的滋味:“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白湮像是这才缓过神来,打量着眼前的局势。半晌,她唇角微动,只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回应:“知道。”

得到她的答复,容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一扫方才犹豫的神色,目光灼灼地盯着白湮,像是看着一个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人儿,想要把她的心肺都看得清清楚楚,想要知道眼前这个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沉默,却带着凛冽的肃杀。

“你没有话说?”许久,容妃终于开口。

空气中充斥着剑拔弩张的紧张,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唯独一个人却笑了,笑得阴险而凄厉。

水香恶毒地看着白湮,神色中颇有猫玩耗子的逗趣。她在等待着白湮可笑而没有意义的措辞。

“姐姐……”白湮才开口,容妃立即打断嘲讽道:“本宫可不敢与前朝逆贼以姐妹相称。”

前朝逆贼!

白湮神色瞬间暗淡下去。

平心而论,她是真心把容妃当亲姐姐对待。可她们之间几个月的感情,终究敌不过身份的利刃。

一个前朝公主,一个当朝妃嫔。白湮在接触容妃之前,在与她彼此交心之际,早已经有了这份觉悟。可是当真相暴露的此刻,她竟然还是忍不住的感伤了。

但是,眼前没有留给她感伤的时间。

白湮压抑着问道:“娘娘您什么都知道了?”

容妃没有应话,但是眼睛的犀利已经回答了她。

水香在旁冷笑一声,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白湮无悲无喜的摇了摇头,问道:“既然如此,娘娘还在等什么?”她晓得容妃此行定然是为了做个了断而来。

容妃眼神中藏不住痛心,终于开口说道:“难道你真的什么都不打算说?”

白湮窒了一下,咽喉像是被人掐着梗着说不出话来。她看了看水香,转而看着容妃,叹息,犹豫了一下,跨前了半步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容妃进房间里。

容妃皱了皱眉。此时此刻,白湮这个举动到底意欲何为?

白湮淡然说道:“娘娘不是要听白湮的话么?不过这事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道尽?还请娘娘入屋坐着歇息一会儿。”

水香闻言,全然不顾身份地位大声斥道:“死到临头,你还要玩什么把戏?”

白湮全然忽视水香的叫嚣,只看着容妃。

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既然容妃想要知道真相,她就把所有都告诉容妃好了。

时间已经不多了,一切结局已经注定。

白湮望向天际,嘴角泛起了一种解脱的笑意。

一位嬷嬷上前在容妃耳边低低絮语,只见容妃摇头,而后又深沉的思忖片刻,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下迈出了步子。

她需要白湮一个解释!

在一众人陆续进屋之后,白湮这才不慌不忙的跟在后面。

这会儿功夫,对于眼前的局面,白湮早已心有领会。就从她看到水香的时候,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系。既然水香参合其中,这事便不难猜测。

秦妃自尽后水香的失踪,到今日容妃浩荡而来兴师问罪,她身份的暴露都只因最初太小看了水香。

到了这个局面,水香的活,便是她白湮的死。

而造成这一切的因由都源于一枚玉佩,一枚来历不明,却清楚的刻着“楚”字的玉佩。

那时白湮还在祈福寺,秦妃带着水香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了一番,离开之际,她把这枚玉佩亲自交到了白湮的手中。就在这之后不过几天,秦妃便自尽而亡。此事除了当事的四人,再无一人知晓。但这看似无关轻重的事情,如果没有水香的出现,只怕早已经被人遗忘。

只是,那时的秦妃当真深夜闲着无聊跑到白湮面前无理取闹?

一切的根源,还在那枚玉佩之上。

一枚赤红色的,只有半个掌心大小,由小篆镶金錾刻了一个清晰的“楚”字的玉佩。

而这枚玉佩的主人,便是楚离。

楚。

风起,旗扬。

标识着“楚”字的旗帜顶风飘扬。

这是先锋部队,已经攻进了皇城大门,正朝着深宫而去。

片刻之前,太极殿廊道两边,三百口青铜大钟排出一里多远,上千鼓吹军乐一齐鼓吹,端的是响彻云宵。

东方皓哲穿一身宽大的龙袍,上面绣满金光闪闪的长龙,整个装束显得无比庄重和威严。他缓步迈上白玉石阶,落座在两条巨大金龙盘绕的宝座上。

这一刻的东方皓哲,意气风发。

可是不等礼炮齐响,军乐轰鸣的喜庆开始,一个个神色慌张的宫人却打破了太极殿上的和谐。

叛乱,来得无声无息,却又惊天动地。

这场叛乱,改写了两朝历史。

楚旗之下,两个头戴羽盔,身穿黑甲,腰佩长剑的将军彼此对视一眼。

只听身形魁梧而又满脸虬髯的将军说道:“东方皓哲这会儿该知道消息了。”

另一人却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虬髯将军问道:“后悔?”

那人只是轻轻摇头。

“小主子,胜利就在眼前,你要清楚你的立场。楚离这条命是将军给的,今日所得到的一切也由将军所得。楚离只忠于将军,只忠于小主子,所以……”

“不必说了。”那人毅然打断了楚离的话,“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楚离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玄色的“楚”字旗帜在风中吹得猎猎作响。

楚军,自骠骑将军段天罡之后,前朝新起却最有攻击力的一只军队。二十年前,楚军是段家军的残余部队,可是二十年后,他们不再是段家军,却继承了段家军的意志。

虽然段家军和楚军都隶属大宣,但是自从二十年前南疆一败,段天罡战死沙场,一切便起了变化。

如今的大宣,不再有段字军旗。而楚军名为大宣将士,实则只属段家府军。也就是说,除了段家后人,即便是大宣皇帝也指挥不动这支军队。

这便是风将军要段寒交出玉佩的因由。

前朝人喜欢用饰品代表身份,见信物如见人。所以风将军只要拿出那枚段家后人才有的玉佩,便可指使楚军。

前朝想要复国,楚军便是他们最后的依托。

这便是楚军!

只见少年将军抬头望天,一张俊美却又忧郁的脸庞,即便戎装黑甲,也藏不住他的书卷气息。

他的优雅,他的忧郁,使得他乍看之下恍如谪仙。

谪仙一般的人物,当今世上,除了段寒还有何人?

谁也不能想到,今日带军攻陷皇城的,竟然会是段寒!

廊道尽头,便是开阔的广场。

段寒骤然拉住战马。

楚离问道:“怎么了?”

“我有一件事必须亲自处理。”

“这个时候?”

段寒点头。

“小主子,恕楚离冒犯问一句,您当真清楚您的立场?”

他选择了叛乱,便不再是大沥的靖宁王,更是与东方皓哲势不两立。

如今的段寒,子继父业,应该是大宣的新一任骠骑将军。他是大宣的人,身上流淌着的也是大宣朝的血脉,这是不能磨灭的事实。

段寒凄然应道:“这辈子我活得太清楚。”所谓的难得糊涂,他从来不曾体会。

楚离叹息,说道:“既然如此,您去吧。”

段寒手下一扬,缰绳紧绷,战马调头奔驰而去。

楚离怔怔地看着段寒的身影远去,始终没有多说一句话。

段寒叛乱了。

在最喜庆的日子里,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京城内外。

这实在是个多事之秋。

从朝堂上的派党林立,党羽之争,到相党覆灭,到东慎扰乱边境,到奕王叛乱,再到前朝异军突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京师,一切都犹如画卷,快速的在世人眼前闪过。

而最让人惊诧的是,作为东方皓哲最信任的第一红人,段寒竟然背叛了东方皓哲。

叛军入皇城,谁不是战战兢兢,心惊胆战?尤其为首作乱的,还是段寒。眼见形势不对,群臣奉劝东方皓哲赶紧逃离京师,保命要紧。但此时此刻,东方皓哲却把自己关在了御书房。

战争,一触即发。

安宁,却属于御书房。

段寒策马奔驰在宫中大道,竟然畅通无阻。

一个叛军头目,在战局还不明朗的情况下有此番待遇,实在诡异之极。

不过片刻,段寒已经来到了御书房。

偌大的御书房,连看守的侍卫都没有。周围静寂无声,恍若无人。

段寒一跃下马,迈步向前。他身上沉重的铁甲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在空寂的殿前显得格外肃杀。

他推开大殿的门,殿里灯火通明。与往日一样,东方皓哲端正的坐在盘旋着金龙的宝椅上。

段寒一言不发,大步跨进了殿内。

东方皓哲斜靠在宝椅上,一手托腮,一手玩弄中手中的……玉玺。

玉玺!

东方皓哲仔仔细细的抚摸着玉玺,喃喃念到:“授命于天,既寿永昌。”

半晌,他缓缓抬头,看着一身戎装黑甲的段寒,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问道:“段寒,你说朕的永昌太平,到底在哪里?”

段寒没有应话,依然的迈步向前。直到两人相距不过数尺,段寒蓦地从腰间抽出长剑,锃亮的刀锋在灯火下耀得刺眼。

剑尖直指东方皓哲,只稍段寒一个挺身,东方皓哲定当身首异处。

他问道:“为什么不逃?”也许是太久没有开口,他的声音沧桑中满是喑哑。

“逃?”东方皓哲像是听到笑话一般,笑了。他张开肩膀,应道:“这万里河山都是朕的,朕为什么要逃?”

段寒丝毫不诧异他的回答,剑尖又挺近了几分。

东方皓哲忽视长剑的存在,看着段寒说道:“朕今日即便离开了京师,天涯海角,你也会要找到朕。如此,朕又何必折腾你我?”

他太了解段寒,正如段寒了解他。

“你什么都知道!”他不是在质问,而是肯定的说。

此时段寒的面容透露出冰封三尺的寒意,与他往日的孤僻桀骜全然不同。只是这份寒意之中,没有杀气。

只听段寒冷冷问道:“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

他们是谁,东方皓哲又岂会不知道?诱使段寒走到今日这一步,正是他们!

东方皓哲叹息,摇头:“慈不掌兵,义不理财,这个道理你该很清楚。东方皓轩叛逆造反已是死罪,朕乃一国之君,要对天下尽责,又岂可妇人之仁?”

“东方皓轩固然有错,但你身为兄长,不及早奉劝,最终导致手足相残,你叫日后的史册该如何记载?”

东方皓哲面容僵硬了一下,随即眼睛一转,露出了无奈又欢喜的笑意。

“段寒,你如今这般质问朕,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站了起来,随手一扬,把长剑压在手下,说道:“当初你我商议,定下伏击东方皓轩之策时,你怎么不这般义正严词呵责朕,你怎么不想到将来史官如何书写朕?造成今日局面,你功不可没。但是,你有资格对朕评头论足么?”

东方皓哲的这番话像是一支箭射向段寒。

回首往事,实在沧桑。

当日商议之时,段寒只说了一个名字——共叔段。

“共叔段”三个字于东方皓轩而言,无异于是在宣判其罪行。

共叔段是何人?《春秋》中有一篇,郑伯克段于鄢,讲的正是此人故事。

郑国庄公继位之后,共叔段不遵守做弟弟的本分,兄弟俩如同两个国君一样争斗,最后共叔段领兵攻打国都,却被京邑的人民背叛,逃到了鄢城。庄公又追到鄢城讨伐,共叔段逃到共国,最后发誓说:“不到黄泉,不再见面。”

历史的车轮总在重复着,这仅仅是开始。

如今回首,奕王不正是那个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共叔段?而东方皓哲,自然就是郑庄公。只不过这段历史里,还有一个颍考叔。颍考叔奉劝庄公兄弟和睦,善待母亲,终于把一场兄弟相残的悲剧导向了一个好的结果。

可惜,历史永远不在同一条道路上重复着。

同样是为了权力皇位兄弟相残,古有颍考叔,今有段寒。不同的是,段寒不仅阻止不了悲剧的发生,还亲自把事情引导到了今日的局面。

也许在最后时刻,段寒想要努力改变结果,可却是失败了。东方皓哲终究不能容忍他们,是以奕王死了,梅妃也死了。

当段寒质问东方皓哲为什么不放过他们的的时候,两人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东方皓哲在长剑的剑身上轻轻弹了一下,宝剑清脆的声音格外好听。

他用满含笑意的眼睛打量着段寒,问道:“你是觉得朕做错了?你说朕不放过他们?”他点了点头,随即说道:“但是你又可曾想过,如果当日赢的是东方皓轩,他会不会放过朕?就他包围皇城的时候,你又曾想过他可有留给朕活路?”

成王。

败寇。

从来战争就只有这两个结果。

以东方皓轩性情,那场叛乱若是他胜利了,东方皓哲即便不死,也是生不如死。这便是历史,这便是战争。

段寒明知道这个结果,但是这番话从东方皓哲口中问出,他还是无法回答。

东方皓哲看着段寒沉默的表情,摇头叹息:“段寒呀段寒,你真的是朕认识的那个段寒么?”

“段寒呀段寒,你真的是朕认识的那个段寒么?”

东方皓哲提起手中玉玺压着长剑剑身,嘲讽道:“你如今在这里义正严词地呵责朕没有做好当哥哥的职责,你难道就丝毫不惭愧么?”

段寒目光一凛。

东方皓哲不等他回应,嘴角保持着微妙的笑意,自顾自问道:“你不也是他的哥哥么?”

闻言,段寒全身一震。

一个同父异母,一个同母异父,可不都是东方皓轩的哥哥么?只是,他们竟然联合起来亲手把自己的兄弟害了。

这就是他们当哥哥的所为?

东方皓哲仔细打量着段寒,半晌,摇头叹息:“你果然变了。”

从前的段寒,心中即便有情感纠缠也决然不会轻易显露人前,哪怕站在他面前的是东方皓哲。可如今,段寒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冷面无情的靖宁王!

人,总在不知不觉中随着时间而改变,却还不自知。

但变的到底是段寒,还是他东方皓哲?

自从东方皓哲掌权以来,一切便像是覆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一切便开始了变化。

说到底,权力、地位、金钱、欲望,把人心都腐蚀得彻彻底底。往日把酒言欢的兄弟,已经不复存在。

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段寒毋须多言,只是手腕一提,长剑便挑起了玉玺。只见墨绿色的碧玉悬空一跃,复又重重的落到了案上。

“啪!”一声闷响在两人之间炸开。

东方皓哲眼睛扫过了玉玺,重新停在段寒身上。这一刻,他收敛了所有的笑意,面容严肃而庄重,问道:“此刻站在朕面前的,到底是谁?”他伸手指着段寒,声色俱厉:“你,到底是谁?”

帝皇的威严,犹如雷电直击人心,可是段寒却神色凛然,一动不动。这要是换了他人,又岂能如此坦然?

“我朝的靖宁王?”东方皓哲自顾自说着,摇头又道:“羽林卫军的都统?”他仍然摇头:“当朝的驸马爷?”他还是摇头。

最后,他目光灼然地看着段寒:“此刻敢与朕刀剑相向的,应该是前朝大宣的新任骠骑将军!”

段寒眉头都不动一下,默不作声,便算是认了。

果然如段寒所想,东方皓哲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即便他一直身处深宫。

这便是段寒所熟悉的东方皓哲!

东方皓哲这人的习性,便是欢喜着在幕前幕后操纵着一切,既当主导者又当观众。这种俯视众生的感觉,便是他们帝皇家所赋予的优越感。

但这种践踏了所有人权之上的优越,段寒并不喜欢。对于东方皓哲的话,他选择了沉默。

“可是,”东方皓哲语调骤然变得深沉,“你能控制你现在所拥有的吗?”

段寒在短短的几天之中,从大沥的靖宁王变成了大宣的骠骑将军,这背后又岂是简单的身份转变而已?

段天罡之后,段家军便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楚军。楚军虽名为大宣部属,实则只效忠段家人。

古往今来,皇权和军权之间冲突不断,尤其乱世之中,更是只有掌握着兵权的人才有说话权力。如此,大宣必须依靠楚军,而楚军又与段寒这一隐形的规则,大宣必然对段寒心存芥蒂。这样的事情不论放着哪朝哪代,都是不可避免的。

段寒不晓得东方皓哲在哪里打探得到的消息,但是从他的话里可以知道,东方皓哲必然知道了一切。

他冷冷问道:“你想说什么?”

东方皓哲重新坐在宝椅上,悠然地看着段寒,应道:“他们既然要利用你,定然不会告诉你关于段天罡的死因,是吧?”

段寒额头青筋凸显,抿唇不语。

东方皓哲摇头:“也许不能说他们不告诉你,因为能够知道整件事情的人,寥寥无几。”

段寒一言不发,抽回长剑。他毋须多问,东方皓哲自会告诉他想要知道的。

“段天罡是前朝第一大将,他的孩子又怎么会流落到对头靖宁王府之中?”东方皓哲叹息,面容憔悴:“段寒,有些事情你心里最是清楚,为何却还要自欺欺人?”

段寒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东方皓哲端起案上玉玺,把它端端正正放在宝盒中,缓缓说道:“你现在所处的位置,不过是在重复着二十年前罢了。”

随即,东方皓哲把所知的一切的说了出来。关于当年南疆一战,关于段天罡的死因,都不是所见到的简单。

从来,想要成就千秋帝业,都是践踏在无数寒骨森森的尸山之上。在战争面前没有人是无辜的,包括老人,甚至还没有出生的小孩。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便是如此。

大宣的亡国,是亡于当政者昏庸无德,疑心极重,而且刚愎自用之上。即便大宣覆灭之后,当时的皇族贵裔已经被逼至了南荒不毛之地,却还改不了这些陋习。

而在那个乱世之中,“疑心”二字足够颠覆一个政权。

乱世,兵权才是一切。

其时,大宣皇朝只剩下段天罡一人能担大任,当政者却忧心段天罡拥兵自重,便在背后挟制着段家上下,想要以此控制段天罡。

不管大宣的手段如何,那时的段天罡确确实实效忠在一个亡国之君手下。如今段天罡尸身早已化骨成灰,真相也随风消逝,但不论多少年过去,有些传闻却不会止息。

据说,段天罡有叛国投敌之心。

这样的风传对于一个臣子,尤其是亡国之臣而言,是致命的谣言。

确实,这就是段天罡真正的死因。

只因,与其说段天罡战死沙场,还不如说他死于流言。

南疆一战东方德延的凯旋,不仅在于他精于行军列阵,更在于他独具慧眼。正是因为他晓得前朝皇室对段天罡的顾虑,命人暗中使了一着反间计,造出段天罡有意背叛前朝的征兆,迫使前朝皇室不得不怀疑段天罡。

但段天罡这人实在不好要挟。

段天罡少年从军,成名十七,二十岁便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将军。若不是前朝被谗言颠覆,处处有所顾虑,每到紧急之时便钳制着段天罡,不然凭着段天罡之能,前朝也不至于落得今日局面。纵观前朝做法,以至到了后来,前朝皇室更是使出阴招害死了段天罡。

段天罡一死,前朝无异于自毁长城。

可到底是什么害死了段天罡?

前朝末年,天灾连连,大乱将起,流寇四窜。

段天罡幼小家贫,所住的村落更是贫瘠不堪。当时流寇四处为祸,朝廷不得不派兵围剿,终于把流寇打成一团散沙。那些流落在外的强盗逃亡之下,兜兜转转竟然到了段天罡村中。

流寇入村,从来都是血溅三尺。

就这样,流亡的强盗血洗了段天罡的村子,段天罡的双亲也因此身亡。由着这一分家破人亡的仇恨,段天罡入伍从戎,立志愿以己身保一国之安危。

诚然,段天罡至死也在遵守着他的承诺。可是于前朝皇室而言,在权力之下即便是宗室也有异心,更别说段天罡这一外人。

他们依靠段天罡,同时也忌惮着段天罡。

段天罡不好金银珠宝,不好美女歌姬,前朝皇室几乎找不到他的把柄,除了他的妻子。可以这么说,当今世上,段天罡只剩下他妻子一个亲人。而于段天罡而言,他唯一的要害便是亲情。

于是,段天罡有孕在身的妻子成了前朝对付段天罡的把柄。

段天罡也不是昏庸糊涂之人,当朝廷以保护他妻儿为理由把人带走之后,他与朝廷之间便有了说不出口的芥蒂。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到段天罡的立场,直到那一天。

战场,是鲜血和尸骨欢舞的场所。

南疆一战,是段天罡和东方德延首次交手。

在战场上,敌我双方从来都是勇往直前的厮杀。但却不知不觉衍生出一种对手,彼此惺惺相惜。

东方德延与段天罡数次交手,见着这么一员猛将留在前朝,实在糟蹋,一直想劝降招安。可惜段天罡从来都是一口拒绝。数次之后,东方德延便改变了想法,因为他得到细作带来的一个消息。段天罡的妻子临盆在即,可是前朝皇室却把人家妻子藏了起来。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虽然只是短短的时日,但是东方德延比任何人都熟悉段天罡。在东方德延看来,这是招安段天罡的最后机会。于是他暗中使计,在前朝人手中夺来了段天罡妻子。可就在回程路上,因为几番颠簸段夫人动了胎气,不得不立即临盆。

当时负责接送的人都是当兵的男儿,不说他们忌讳接生这一活儿,就是他们粗手粗脚的也帮不了段夫人什么忙。段夫人忍着剧痛,最后独自躲到了丛林之间生育。

一群当兵的在树丛外等了半天,忽然觉察没了段夫人的声息,刚开始还以为段夫人难产,众人推推搪搪了好久才派出了一人去查看。可是当那人到了丛林里绕了一圈没看到段夫人的踪迹,半天才反应过来,段夫人逃跑了。

这可不得了!

当兵的急得四处寻找,也没找到人,最后不得不回去跟东方德延交代情况。东方德延一听大怒,却又不失时宜,好好的利用了这个借口。

段夫人失踪,前朝皇室比谁都要着急,只能暂时封锁了这个消息。东方德延看穿了他们的诡计,透过细作把消息告诉了段天罡。

立即就是两军交战的时候,段天罡却接到了这么一个消息,他到底该怀着怎样的心情来为前朝抛头颅洒热血?

那一战,打得空前激烈。若不是段天罡手中兵力有限,他将能生擒东方德延,扭转乾坤。可就是这一战,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对决之后,身为主帅的段天罡竟然不知所踪,全军上下陷入了慌乱之中。东方德延抓紧时机,几番强攻,打得前朝军队几乎全军覆灭。直到前朝奄奄一息的时候,段天罡再次出现。

没有人知道他这几天去了哪里,也没有人敢去询问。只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与之前神勇无畏的段天罡不同,他这次回来,不仅神色怪异,更是负伤在身。

就这样,段天罡带着伤上沙场厮杀,单枪匹马挑战东方德延。前朝兵力本就不足,段天罡又一人脱离战线缠着东方德延,终于成了困兽之斗。最后他在重伤了东方德延之后,被敌军包围,落得万箭穿心而亡。

这便是段天罡的过往。

东方皓哲用平淡的语气说到这里,终究忍不住叹息。

段寒强忍着动怒,禁不住全身在发抖。

所谓的谗言猛于虎,谗言猛于虎!

至于段天罡消失那几天的去处,以及段夫人的下落,不言而喻。若不是段天罡知道了些什么,他又怎么会单人独戟与东方德延决一死战?

一个男人,尤其像段天罡这般的热血男儿,唯一的眷念只有妻儿,却得知妻儿落在敌人手上,饱受折磨,该是什么反应?为了妻儿,为了一个男人的尊严,这便是段天罡唯一能做的。

于家而言,段天罡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但是于国而言,他为了一己之私而肆意妄为,实在有失他大将军的身份。只是再一细想,前朝待他如此,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无欲无求呢?

段寒闭上了眼睛。

往日的段夫人便是梅妃。到底是什么让一个女人忘记国恨家仇,对杀害了自己丈夫的男人投怀送抱?

不用东方皓哲言明,段寒又岂会不知道?

在世人眼中,段夫人的所作所为失德败行,便是活生生的千刀万剐,打下十八层地狱也着实不为过。但只有寥寥清楚真相的几人看的通透,段夫人忍辱负重,不过是为了保护段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