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喧嚣
作者:北海听渔      更新:2019-10-01 15:14      字数:5188

“唉,我怎么那么倒霉啊!”清晚在我的身边哀叹道,“我可不想和那个冰块脸一起飙戏。”

轮到清晚抽签的时候,有不少人已经把大多数能浑水摸鱼的角色摸走了,供她选择的余地已经不多了,结果清晚从纸箱里抽中了教授的女儿的角色。

虽然清晚并不高兴自己要与白予安扮演的学生演对手戏,但听说她唯一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狠狠地羞辱并拒绝学生时,她又突然期待了起来。

我并没有注意听清晚在说什么,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的纸条上——我将我的全部台词都从书上抄了下来。

在放学的时候就要进行第一次排练,可我的台词还没有背好。在大学毕业以后,我便再也没有接触过英语,而作为一名小学的语文老师,我并不需要与英语打交道,这也就导致了英语的荒废,再试图找回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仅仅只有半天的准备时间。

我害怕排练的到来。

除了旁白和学生以外,夜莺便是台词最长的角色。我认真地翻看过原著,故事不过短短几行一眼就能看完,而把英语的台词记下来却可能需要三天。

我甚至连音标都忘记得七七八八了,即使是对照着词典寻找生僻词的口音,我也无法保证能顺利地将单词拼读出来。

“你的台词背得怎么样了?”我随口向清晚问道。

“差不多了,反正我就两句台词而已。”清晚漫不经心的回答。

我后悔问清晚了,我并不能在她的身上找到任何安慰。

“夜莺啊,”清晚郑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加油。”

“我能和你交换角色吗?”我问道。

“做梦!”清晚果断地拒绝了我,还试图为自己的果断寻找借口。“你想啊,你拿到了我的角色,面对白予安的脸,你还能拒绝他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行?”我不服气地反问道。

清晚瞥了我一眼。“因为你就是嘴硬心软,呵,女人,嘴上说着讨厌心里还惦记着人家呢。”

我反驳道。“我没有。”

“你就有,我还看到你经常偷看他。”

我被清晚的话噎住了,心里蓦地感到心虚。

清晚白了我一眼。“我骗你的,不过看你这反应倒是真被我说中了。呵,女人!”

我没敢反驳她。

下午都是理综课,物理与化学,全是我不感兴趣且听如天书的科目。我索性直接放弃了听课,背了一个下午的台词。

而说好的排练也终于来了。

因为只是简单的在公开课上准备展示的话剧,所以要求并不是很高,只要求走位和动作能做出来、能把台词背出来就足够了。

大部分的时间里我需要对着白予安自说自话,单单是想到这个我就无法平静下来。

“noredroseinallmygarden!”

白予安很快地就进入了角色,与他平时总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同,他此时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沮丧和失落。

距离宣布角色到正式排练不过是短短的将近一天的时间,可白予安早已将台词记得滚瓜烂熟,发音准确,咬字清晰而流利,排练过程进行得异常顺利。

趁着未到我出场的行当,我悄摸摸地抓紧时间看了几眼小纸条上的台词,心脏在砰砰乱跳,越是到关键的时间越是令我有种想躲去洗手间的欲望。

身边的人轻轻地拍了我一下肩膀,我迅速地反应过来,开口说道:“hereatlastisatruelover.”

白予安此时背对着我作低沉状。

我暗暗握紧满是汗水的拳头,此时的我无暇顾及过于紧张的情绪,反而冷静了下来。我默默地酝酿着接下来的台词,竭力保持着声音不颤抖:

“nightafternighthaveisungofhim,thoughiknewhimnot.”

将整段台词说完后,紧张的情绪马上又回来了。我感觉自我发挥不够好,还有英语的口音…..我小心地看了看白予安,他正沉寂在角色中,口音和他的差得太多了。

我站在原地感到异常的焦虑,我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自己的身体依旧是僵硬的。

记忆也受到了情绪的影响,变得不灵光起来,脑袋也跟着迟钝了。

就在我还在回想台词的时候,在我身边念旁白的谢雯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呆滞着站立了两秒没有任何动作,才醒悟过来,机械地“飞”了出去。

故事中的夜莺飞出了花园,穿过树林在草地上盘旋。而我则是按照剧本设定的,小跑到空地的另一边,与玫瑰树对话。

有多双眼睛盯着我看,我感到非常的不适。

我跑起来的动作一定特别的滑稽。

我就这么滑稽的一路跑到了扮演白玫瑰树的演员身旁,沉默地站着。

整个场地也沉默了下来。

扮演白玫瑰树的演员望着我,眼里充满了不解与疑惑。

我的背部出了一身冷汗,脑子在高速运转搜寻有关台词的记忆,但越是慌乱越是着急,就反而越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givemearedrose,"我终于想了起来,"andiwillsingyoumysweetestsong."

扮演白玫瑰的演员似松了一口气,顺着我的台词接了下去。

然而并没有过多久,同样的状况再次出现了。我需要对着白予安自言自语说一大段的台词,然而记了前面的台词,我已把这一大段台词忘却得七七八八了。

“behappy.”我对着白予安轻声说道,恰好迎上他注视我的眼神,心里蓦然一惊,稍一失神,把记得为数不多的台词也忘了。

“iwillbuildit…”我心虚地将视线挪开,磕磕巴巴地说道。

接下来是什么内容来着?

“看着他。”我听见对面的谢雯小声对我说道。

我又不得不将视线挪回了白予安的身上,但只是盯着他的衣服看,不敢与他对视。

“iwillbuildit…”我又重复了一遍无意义的台词。

白予安仍认真地盯着我看,他在等待我的行动。

我的身体在发烫,不断地有冷汗冒出来。

我想擦擦身上的汗,但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场面一度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当中,所有人都在等着我。

白予安仍是在耐心地等着我。

对面的清晚用口型似在提醒我台词,但我没有读懂她的提示。

“对不起。”我轻声说道,从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纸条飞快地看了一眼台词,往下接道。“iwillbuilditoutofmusicbymoonlight,andstainitwithmyownheart’sblood.”

我的脸因被灼烧而发烫。

由于第一次排练的时间消耗过多,之后只是匆匆地进行完第二次排练便结束了今天的练习,然而第二次排练时我又卡在了同样的地方,最后为了不耽误时间,我是整组除了旁白以外唯一一个拿着台词照着念的演员。

“好浪费时间哦。”我听见唐时雨在小声地向朋友抱怨。

我转头看了唐时雨一眼,她迅速将视线挪开,也停止了与朋友的对话。

我觉得不开心,我也不知道是不满更多还是失望更多。

“丹歌啊,你回去好好把台词记一记。”谢雯在临走前拍了拍我的肩膀,用任重道远的老成口吻对我说道。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要不谢雯你和刘丹歌换换角色吧,刘丹歌她说话太小声了,我们都未必听得见,更别说观众了。”唐时雨对谢雯提议道。

我猛地看向了唐时雨。

“这不过是第一次排练而已,丹歌还不熟悉吧。再说了,这么短的时间背下来那么多的台词也不容易好吧?”清晚在一旁帮我抱不平。

“可是白予安不就背下来了。”唐时雨反驳道。

白予安早在宣布排练结束时就已背着书包离开了。

我的心里蓦地升起了一团火气,但却憋着不敢发作。毕竟她说的的确是事实。

“当初说抽签的可不是我们,那这样的话要不所有角色重新抽一遍?”清晚回怼道。

唐时雨皱了皱眉。“你理智一些,我们这是为了整个组好。”

“台词都背得差不多了,走位和动作也按照原来的安排彩排的,你这个时候要求换角色,我看不出你是为了我们组好。”清晚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回答道。

“都不要再说了。”

就在两人即将要吵起来的时候,谢雯及时拉住了她们。

“我看就暂时这样安排吧,毕竟今天也是第一次排练,用不着那么着急着换。”谢雯在两人之中调解道。

唐时雨不再说什么了。

清晚在经过唐时雨身边的时候,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向了我,拉了拉我的衣袖。“我们走吧。”

“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回去。”我小声地对清晚说道。

南方的春夏,天总是黑得特别晚。

当我从学校里走出时,晚霞也已经落下帷幕了,蓝灰色的苍穹之上飘着几抹孤零零的云雾。

今晚的风格外的喧嚣,吹拂着我裸露的胳膊,感受到了北风的丝丝凉意。

我独自一人穿行过街道与天桥,已经很晚了,街道上的行人也寥寥无几,分外冷清。

我跨越过栏杆,踩着柔软而茂盛的草地,来到了废滩边。奔放的海风朝我迎面扑来,带着海水的咸湿气味和远处飘来的青草与野花的清香,海浪焦躁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我哆嗦着坐到了远离大海的另一边。

趁着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海风吹散了几分情绪,我拿出了写满台词的小纸条,盯着纸条看。

我的表现真的那么糟糕吗?

在默念台词的时候,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我烦躁地抓了抓自己被海风吹得蓬乱的头发。

“loveiswiserthanphilosophy,thoughheiswise,andmightierthanpower……”

我对着大海默念道,大海以狂啸的风和汹涌的浪回应着我的话语。

下一句是什么?

我呆滞地望向大海,希望它能给予我回答。

然而它只懂“哗啦啦”地向我发泄它的脾气。

“loveiswiserthanphilosory,thoughheiswise,andmightierthanpower……”

我又重复了一遍无意义的台词,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我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thoughheismighty.”

一个男声突然插了进来,直接告诉了我接下来的台词。但这发生得太过突然使得我惊吓得跳了起来,尤其是我回过头以后看到了白予安的身影。

海风哗啦啦地吹着,吹动着眼前少年一头乌黑的碎发,吹起他的衣衫一角。夜色将他的棱角模糊,竟生出几分柔和之感。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倒显得我的举动有些大惊小怪了。

“你、你怎么在这里?”我支支吾吾地问道。

感觉问得有些许奇怪,我又补充了一句。“你家好像不在这个方向……”

在我的记忆里,荒滩和白予安所住的小区是两个方向,还恰好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歪着头,疑惑地问道:“你知道我家住哪里?”

自觉失言的我迅速闭上了自己的嘴。

但想想,上一次好像我也是在这里见到了他,他出现在这里似乎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竟有种微妙的感觉。

他并没有过于纠结我为什么知道他家住哪里的问题。

“你刚刚有一个读音读错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

“哲学的单词是philosophy,而你刚刚说的却是philosory。”

我羞愧得想投入大海将自己藏起来。

“你刚刚一直在这里?”我问道。

“也不是。”他漫不经心的回答,“也就是刚好听到你背第一句台词吧。”

那不是全都听完了吗……

想到了自己蹩脚的口音,我的脸被羞愧灼烧得发烫。

“你那么快就把台词都记下来了,好厉害……”我生硬地试图将话题转移。

“这并没有什么,”他回答道,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恰好初中时背过。”

我沉默地站在一旁,默默无语。

他瞥了一眼我手上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台词。

“很难吗?”

“啊?”我微微一愣,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怯怯地看着他。

他指了指我手上的纸条。“看你今天好像很吃力的样子。”

我低下了头,弱弱地说道:“也没有。”

是我太笨。

“用白话文先将翻译记下来会更容易一些。”白予安突然开口道。

我抬头茫然地看了看他。

“将白话文记下来,再进入语境设想当时发生了什么,这样会比死记硬背容易很多。”白予安看了我一眼,“平常心就好。”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的语气令我有几分怀念,像极了过去的总是不遗余力帮助我的白予安。

有些久违。

他伸出五指在我的眼前晃了晃,我迅速地回过神来。

“嗯。”我小声地应答道。

“你要练习吗?”他轻声问道,“我可以陪你。”

“.…..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答应道。

没戴表出门的我并不知道我们练习了多久,只记得回家的时候月亮早已高高悬挂在夜空中,将海面照得亮澄。

即使我的思绪经常游离在海风中飘荡,但白予安是一个称职的老师,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引导、纠正我。

我现在能体会到总是找借口向他讨论学习问题的人的心理了。

而那夜以后我的确将《夜莺与玫瑰》的整篇课文背下来了。

但回忆起那天晚上,我只能想起的是柔和的月色、澄净的少年与温柔的低语。

“再见,路上小心。”

告别时,他冲我挥了挥手。

“晚安。”我也同样朝着他挥了挥手,用平静的语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