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咽了一口唾沫，内心刚刚鼓起不久的信心顿是崩塌，只能一言不发的看着那个老者，听天由命了。
那老者微微咳了声，周肃炆眼前一晃，那人已经欺身而进！看似病弱的老头转瞬之间势同猛虎，杀气排山倒海而来！
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周肃炆一咬牙，一蹬桌子借力拉开空档，随即侧步贴靠，直击老者下颚。那老者轻而易举的横肘一架，连消带打，一掌整整拍在周肃炆胸前。
“‘嵩阳手’？这是宫里的功夫，那胡家少爷可没学过。”
老头子嘴上说话，双手飘忽不定，衣袖带风。周肃炆被逼在墙角，只有仓皇招架的份，只觉得对手出手迅捷无比，出招即回，招式还没用老立马变招。周肃炆哪里经历过这个阵仗，手忙脚乱的胡乱出手。
他从小总觉得自己“武艺精熟”，现在才明白，那是别人哄自己开心罢了。老头手上招式频出，迅猛老辣，言语对自己的招式更是如数家珍。
“‘偏花七星手’，可惜准头不够啊。”
“嗯，这是蛇鹤八打，你在宫里学的倒挺杂。”
周肃炆这时急中生智，右手外摊崩开老爷子的戳指，提膝侧身抢攻，看似重心飘逸，实则剑走偏锋！那老头心下大惊：“咦，你还会‘八段锦’？白老太医死了好久了，你怎么会他的路数？”
那老者见周肃炆不答话，怒由心起，猛的一步卡住中门，右手直插周肃炆脖颈！周肃炆暗恨蒸腾，绝境中反而激发了狠劲，索性一咬牙，大不了鱼死网破，竟然全然不顾对方的杀招，力透双臂，一招“双风贯耳”朝老头太阳穴砸去。
老头本来就是存着探探虚实的心思，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敢冒充胡家少爷，见对方功夫空有架势，后劲不足，实在不是一个高手，已经大致心中有数。脑中所想，手上也是收放自如，猛的向后一撤，周肃炆一击打空，立刻觉得巨痛传来，右臂已经被老头拿住。
老头牢牢的治住了周肃炆，凑上脸仔细看着他一边嘀咕：“功夫不行，易容倒是挺在行。”随即手上一发力，周肃炆“啊”的一声惨叫，胳膊已经脱臼，老头一脚踩在他的腿弯，沉声说道：“你到底是谁？胡濙人呢？”
周肃炆大口的喘着粗气，自从换魂之后，直到现在心里才是真正的踏实下来，反而释怀了，他看着老头子满是皱纹的脸，终于想起来了。难怪对自己的功夫路数这么熟悉，竟然是自己少年时候带着自己玩耍的一个侍卫高手！他猛的见到旧人，悲从中来，顿时有些气郁，强忍着泪水说了一句：
“凌胖子，是我……我是……”
老头子眼神一滞，这个称呼多少年没人提及了？有十多年了吧，他重新打量了周肃炆一眼，狐疑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周肃炆悲哀至极，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羞辱愤慨，种种情愫一股脑的涌了上来，两眼忍不住的落泪：“迎敌八打：一打泰山压顶、二打双耳闭门、三打咽喉气管、四打胸膛穿心，”老头子听着周肃炆的言语面容慢慢的僵持起来，手也不由得松了几分，只听对方继续念叨着：“五打乳下双肋、六打海底撩阴、七打尾闾正中，八打两肾中心。”
老头眼前的“胡濙”渐渐模糊起来，那神色间流露的出来的感觉，让他想起十多年前宫中的一个小身影，每每想起都觉得自己心中有愧。
老头静静地听着，“胡濙”还在抽搐着说道：“凌胖子，这都是你当时要我背的，你还记得吗？当时朕要你背着我翻墙，后来你还挨了板子，你还记得吗？”他倔强的抬起头，略略加重了语气，愤愤的说道：“你还记得朕吗？”
凌老爷子吓得一松手，踉跄的往后退了一步，砰的一下撞到身后的桌子，不敢相信的说道：“怎么会……你……究竟是谁？”
“狗奴才！还认不出来吗？太祖皇帝面前你当时怎么说的！”周肃炆爆喝一声，顿时吓醒了凌老爷子。
他慢慢的走上前，三两下帮周肃炆将脱臼的胳膊接好，嘴里嚅嗫了几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潮起伏的双手都有点颤抖。双眼直愣愣的打量着他的面庞。
“移魂之术，你听过吗？”
周肃炆由着对方揉捏着自己的臂膀，低低的一句话吓得凌老爷子身子一跳，登时想起一人来，他舔了舔嘴唇试探着问道：“你……被他施了移魂之术？”
“孙英！”周肃炆没什么好瞒得了，索性就把乾清宫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凌老爷子静静地听着，石像一般一动不动。等到周肃炆说完，不觉天都沉了下来，屋内黑乎乎的两人还是直愣愣的站着。
凌老爷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摸了摸腰间的烟杆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掏出来。两人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来。气氛变得凝重而又尴尬。
“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陛下和胡濙移魂换魄，真是好大的手笔！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周肃炆一番打斗，如今又将憋屈一吐为快，也是如释重负，他闭着眼靠坐在椅背上，喃喃的说道：“是啊，好大的手笔，我那叔叔有句话说对了，对我而言是猝不及防，对他们而言，是早有预谋。”
凌老爷子坐直了身子，微微吸了口气，似乎有点想不明白：那胡濙在里面究竟是个什么角色？
凌老爷的担忧没敢说出口，现在的周肃炆其实已经算是一枚“弃子”，要是胡家也是谋划者，那眼前的这个周肃炆仅仅算个“孤魂野鬼”；可要是胡家也蒙在鼓里，那可真是上了套儿了。
看似魂魄互换，其实仔细一盘算，却惊然发现一个大问题：因为互换之后周肃炆的金贵皮囊已经被人拿到手了！也就是说皇上不再是眼前的周肃炆了，谁穿着皮囊谁就是梁武帝！这才是最让他后脊发凉的大关节，背后的用意细思极恐！
他偷偷瞥了一眼周肃炆，捏着小心的问道：“陛下，您现在有何打算？”
“别‘陛下’了，那个陛下已经死了，死在乾清宫了。”他叹了口气，微微睁开眼，说的有气无力。
“那您……现在还是先安顿下来吧，说句割舌头的话，事已至此，咱不能死较劲不是？”
凌老爷子的话语让周肃炆心中有了谱，看来自己还有价值。他现在像一个赌徒，小心盘算着自己手中仅有的筹码。
“你是怎么发觉我的？”这个问题萦绕在他心头，苦思良久。
凌老爷子抬眼看了一眼说道：“行坐立卧、言谈举止不提，您身上没有那股子市井气，胡家是生意人也是江湖人，您是天家血脉，打小没有出过宫，自然判若两人。”
周肃炆内心也隐隐约约的也想到了，也努力琢磨着胡濙的言行神色，可毕竟身在其中，有些东西是需要点化的。
“您的功夫是宫中学的，老奴说一句，都是花花架子当不得真，您千万不要漏了底。倒是白老太医教您的‘八段锦’是门好功夫。可白家远在河北……”他说道这里心头一震！
来之前胡家老爷子曾经说过，白家在京城有个传人，是个不世出的天授之人，能听‘万物之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难道白家的那个神秘传人竟然是“皇上”周肃炆！
他察觉到周肃炆的目光，心里重新掂量起对方的分量，嘴上不漏声色的说道：“您打小身子弱，练武仅是强筋健骨、浅尝辄止，搭个功夫架子而已，迎敌搏杀肯定远远不够的，而且万一给人认出来引火烧身，也是了不得的事情。”
“胡濙医术如何？”周肃炆有太多的疑问，一时反而不知道从何问起了，想到就开口提问，要想成为他，就要了解他的一切！
“行家。”凌老爷子肯定的点了点头，短短两个字就肯定了胡濙的本事。他听了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功夫怎么样？”
“凑合。”
“那你现在准备拿我怎么办？”周肃炆盯着凌老爷子，终于问出了口。
“我们几个是‘堂前燕’，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我要你跟着我，寸步不离！”周肃炆眼神晶然透光，抛出自己的筹码：“我知道你要报仇，我能帮你。”
凌老爷子眼中悲愤之色一闪而过，眼皮一抬双目杀气利剑一般刺的周肃炆不敢直视。
“‘龙鳞刺’的案子悬而未决，只要揪出背后的手，你们几个的冤屈自然昭雪。”周肃炆心里掂量着凌老爷子的态度，现在他已经明白一个道理，欲将取之必先予之，这是铁律。如此浅显的道理，坐在龙椅上可很难琢磨明白。
“您……您知道……谁杀得我一家老小？”凌老爷子哽咽着问道，要不是碍在往日的身份，恐怕现在又要扑上去逼问了。
周肃炆摇了摇头，慢慢的说道：“‘江夏镇’一案，你们六兽尽出，结果办案不力被责令永不录用。结果你们不甘心，终于招了祸，死的死逃的逃，家人也惨遭杀害。”
“谁告诉你的！”凌老爷子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白布满了血丝，咬牙切齿的问道。
“我师父，白老太医，他告诉我的。我帮你，你帮我。”周肃炆抬眼注视这凌老爷子，心里明白，筹码不需要多，锦上添花远没有雪中送炭来的实惠。
“可您如今的境地……”凌老爷子幽幽的说道，讨价还价互相试探，这才是真正的交易。
他直起身子，凑到凌老爷子面前补充道：“现在‘周肃炆’的下落，燕王可是让我胡濙主办的！拔出萝卜带出泥，浪大池深，你可别让我一个人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