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踏莎行 第五节 歌
作者:一曲天下      更新:2019-10-02 12:36      字数:2674

猛尔之间,一声绿绮之音应静而起,恍若一阵清风凌然嬉戏吹进了色深的松林之中,携来了一袭久未曾逢的清爽,伴随着纵使欲静亦不能止的灵动。

漫山的葱翠被这绿绮之音所感,仿佛摄取了满身的强劲,复又仰然而视,傲然不屈,疲倦的山泉也好似重获新生,再次淙淙而流,重新蓬**来。

绿绮之音一时难以遏止,越来越呈现出喷薄之势,未几之后,便若松涛之声,猝然而起,深沉而厚重,绵绵而不绝,时疏时密中蕴含着力量,且动且静中暗藏着生机。

松涛之声愈翻腾愈烈,渐成浩荡而莫可抵挡之势。合上双目细听慢品,悉心感应,只觉松涛呼啸而来,峨峨然蜿蜒开去,恍若泰山,洋洋乎滚滚渐至,犹似江河。

忽而之间,琴声急转直下,简为幽婉,仿似极尽万转而不穷百里的涓涓细流,低吟山间,轻声漫步,洗却了人间的尘心凡俗,又似古井之旁汲水方毕的窈窕淑女,细汗靡靡,娇喘微微,撩拨着人的根根心弦。

又过片刻,琴声仿佛精力殆尽,衰竭了气脉,渐渐转为轻微,低吟不再,旋即之间又似耗尽了心血,细若蚊蝇轻飞数尺之外,几不可闻。

微弱之声愈渐微弱,终于稀不可闻了,只剩了袅袅的余音,伴着沉闷悠远的钟声,四漾空中,泛起阵阵回响,仿佛不愿就此消失,仍在四下逡巡徘徊。

荒落的云彩低垂着黯淡了,恍惚之间已经布满了阴沉的天空。不知不觉之间,日色已近黄昏,碧绿的青山在夕阳的映照之下,渐渐转为垂暮之色。

“醉天三煞”仰面躺在地上,以臂撑地,眼神之中内容极为复杂,既有愤恨,又有感激,既有惨烈,又有慷慨,既有豁然开朗,又有疑惑不解,既有诚挚的钦佩,又有一丝的不甘。

男侏儒说道:“能以一刀就将我们三人尽伤,东方白果然名不虚传。年纪如此青少,便有此等修为,不日之后,你定能成为一代武林宗师!我们“醉天三煞”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

只见三人右腿和右臂之上尽皆被伤,然而伤口却并不深,显然是下手之人已经手下留情。

东方白一语不发,眼睛一眨不眨,仿佛陷入了沉思。手中的刀一如他的人,冷默地沉静着。方才挥刀之时,东方白本欲替江湖中人了断三人之性命,但脑中慈念倏一闪烁,刀锋侧掠而过。他渴盼三人能明晰,江湖中人并非不能取走三人性命。他更希冀三人能就此弃恶修善,弥补先前的罪孽。

吕弟道:“大哥,不要跟着小子废话!”转脸对着东方白道:“成者为王败者寇。我们联手,却仍输在你手上,自是无话可说。如今,我们三人的右腿和右臂都被你所废,此后再也没用了,活着也只是痛苦,倒不如现在就死了的干净。要杀要剐,你且来便是!吭一声的,便不是好汉!”

东方白仍是一语不发。只是慢慢地转过身去,握着那柄孤零零的刀,悄然消失在无尽的夜色里。

“醉天三煞”呼啸般地喘着粗气,默默地看着东方白一步一步地渐渐消失,眼中的绝望越来越深刻,终于仰天倒在了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旭日初现之时,东方白已经走出了荒漠。不远之处,一湾湖水在朝阳的照耀之下,晶莹地闪着光辉,明亮地映入东方白的眼帘。

在荒漠中行走了整整一夜,东方白不仅早已是精疲力竭,而且极为焦渴难耐,心腹之内说不出的难受。

此番终于见到有水出现,自然是喜出望外,心中的欢乐快悦之感,一时不知如何说出。本已是疲沓至极的身体,此刻也因为终于见到了生机而焕发了新的活力,重又灵动了起来。

东方白疾步走到湖边,蹲身汲水,畅情酣饮,如饮新酿之蜂蜜,只觉说不尽的通体舒畅。这种惬意,已是许久不曾有过的了。

“天遥莫及兮,在彼青冥,

碧波荡漾兮,在水之央。

朔风萧萧兮,潭水已寒,

自此一去兮,再不回还。”

正当东方白酣饮之际,突然听到传来一阵歌声。虽然听上去节奏分明,俨然是悲歌一首,但东方白却觉得这更像是一首哀婉之诗,个中满是凄寒。

到底是谁在这荒漠之边的湖畔尽情放歌,而且歌声之中满是哀婉呢?东方白满心好奇,不禁抬头望去。

不远之处,一个男子坐在湖岸之上,手执长杆,正在垂钓。只见他一身素衣,头上戴一顶斗笠。清风徐起之时,花白的长须和头发随风飘动,原来竟是一位老者。

东方白虽然觉得这位老者有些奇异之处,但毕竟素昧平生,况且自己大仇待报,不愿在此久作逗留,故而对这老者并不予理睬,只是从其身后旁若无人地悄然走过。

“欲渡黄河兮,万冰塞川,

将登太行兮,鹅雪漫山。

向多歧路兮,而今何在?

天长地远兮,魂飞不至。”

正当东方白从老者身后走过之时,老者的歌声再次响起,又唱了一支类似的曲子。

东方白伫步而立,因为这一次的歌声,让他觉得老者并非是寄情于山水,却仿佛是要告诉他什么。

东方白上前一步,施礼道:“请问前辈方才所歌,可是对晚辈有何教诲?”

老者并没有直接回答东方白的问题,却反问道:“年轻人,我看你行色匆匆,好像有什么事情。”

东方白脸上微有搐动,目光亦略作停顿,道:“不错,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老者斜睨而视,眼神中仿佛满是不屑,用充满挑衅的口气问道:“重要的事情?有多重要?难道比你的命还重要?”

东方白并不在意老者的语气,道:“或许在别人看来,这件事没有我的命重要。但是在我看来,这件事却比我的命还重要。”

闻听此言,老者哈哈大笑起来。

东方白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前辈所笑何事?莫非是在取笑晚辈?”

老者捋着花白的胡须说道:“年轻人,既然你说这件事比你的命还重要,可见你并无十足的把握。如此一来,你此去只怕是要白白断送了性命!这般鲁莽行事,岂不让天下人耻笑?莫说是老夫,纵是旁人在此,也定要取笑于你!”

东方白凛然道:“天下又有多少事,能有十足的把握?难道因为没有,便什么也不去做了吗?

如果确能看透生命的真谛,自然就会明白“义”原比生命重要得多。纵使为此献出生命,也不过是舍生取义,比贪生怕死之辈苟延残喘于世上,不知要强过多少倍!

天下之人要笑,且让他们笑去。我又岂能因为他们的取笑而舍道弃义!”

老者长叹一声,道:“唉!年少不更世事啊!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我再多说也必是无益。你且去吧!”

说罢,转过身去,静默地盯着湖面,再也不发一语。

东方白也不再说话,只是对着老者的后背施了一礼,转过身去,毅然前行。

走出去没多远,歌声再次传来:

“以卵击石兮,朝见莫夕,

无日得归兮,慨然何痴。

明春可待兮,灵燕复至,

壮士何处兮,无人能知。”

歌声之中充满了担忧和规劝,若片片浮云,乘风飘出好远,好远……

东方白却好像全然不曾听见,仍是疾步而前,眼神中重新燃起了仇恨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