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
作者:及己君      更新:2019-10-03 16:28      字数:10421

殿内,瑾瑜轻拂衣袖,打开手中的书信,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

「与君共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看到这儿,他下意识的去看窗外早已亭亭如盖的枇杷树,不觉间晃了神。

1

元凤十八年腊月初八,先帝驾崩,中山靖王受先帝所托,暂管兵权,辅佐新皇,待新皇及冠之日,再归还兵权。此后两年,也就是永平二年四月初六,这天是皇上的妹妹新城郡主十六岁的及笄礼,除了皇宫以外,靖王府名下的教坊司也是为此忙活得不可开交。

玉华殿

一排排大红灯笼高挂于殿顶的房檐之上,烛火摇曳,昏黄的光洒在水廊上,皇上和各位皇宫贵族早已入座,新城郡主也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梳朝云近香髻,戴金叶流苏和今日插上的笄簪,唇红齿白。

她手里拿着一窜葡萄,兴高采烈的看着殿外的水榭舞台,一位身段极好的妙龄女子正弹着霓裳羽衣曲。就在此时,靖王殿下便步入殿堂,他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白色镂空玉兰花的镶边。腰系玉带,手持白玉折扇。从水廊里不急不慢的过来,芙蓉月下柳条依依,百灵彩雀从他身边掠过,他面如冠玉,色如春晓之花,姿态闲雅,瞳仁灵动,明媚的像这一整个春天。就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常山闵王萧旭凤,他则是一拢红衣,玄纹云袖,面色稚气。

“皇叔。”新城郡主兴奋的差点跳了起来。

靖王只是轻轻点头,不笑不语的走到了属于他的位置上。

皇上睥睨了他一眼,冷面说道:“皇叔来的真是时候。”

靖王顿了一秒,又看向皇上,他身着明黄龙纹袍,左手的大拇指处戴着上好的玉指环。

皇上一副冷面的指了指正要上台的几位姑娘,像是在打趣靖王,“瞧瞧这对面站着的,不就是皇叔教坊司里选出来的舞姬嘛。”

靖王不自觉的抿了抿嘴唇,本是下意识的蹙眉,却又有意的舒展开来,扬起嘴角回应道:“皇上见笑了,这不过是今日本王为郡主助兴的一个心意罢了。”

皇上不以为然,只是不愿意再去看靖王,将目光掷于对面的水榭。倒是新城郡主此时乐不可支,说:“那就快请她们开始罢。”

语毕,十四位身穿云英留仙裙的姑娘相继登场,青螺如髻秀堪餐,白面红唇,眉如远山,戴着孔雀玉雕金合钗,笑容甜美,还有一位姑娘则是穿戴整洁,只是简单的随云髻和杏花石榴裙,她坐在一旁轻抚古琴,为这支舞更添风采。

舞到一半,姑娘们便屈着身子倚着身段往后退,退到备好乐鼓的地方,像花儿绽放似的齐排甩开衣袖,抱着乐鼓和着琴声一起拍打。站在中间两位姑娘,像支出的花瓣,迈着小步到了两边,甩袖半下腰,接着从中迎来一位绝美身段的姑娘,她身上穿的是软银轻罗百合裙,额前印着花钿,头上戴的是朝阳五凤挂珠钗,虽说是蒙着面纱,却仍能感受到她眉眼里的澄澈清明。

那姑娘出来后,另外两位姑娘又面带笑容的退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起拍着乐鼓。

靖王突然蹙眉,看着台上的姑娘。连坐在一侧的旭凤也察觉到了,台上的那位分明不是教坊司的舞姬,是十九。

“皇叔府上的舞姬跳得可真美。”郡主傻乎乎的,只记得台上舞的是靖王安排的便心满意足,连连叫好。

靖王有些心神混乱,却感觉到皇上正在凝视着自己,只好强装不在意,随意的抿了口茶,轻轻一笑,“非也,不及宫中的万分之一。”

“怎么可能,你看那蒙面姑娘跳得多好,只可惜瞧不见真容,不过瞧这曼妙的身段,和那双桃花般的眼睛,想来也是个极美的女子。”

靖王低眉,看着手中的青瓷茶盏,缄默不语。

而这时,暗处猛地窜出一支箭来,那姑娘正巧撞上,她瞳孔微张,垫脚转了个身,只身前去挡住了本要射向靖王的暗箭,却坠入了水里。

“护驾!”

站在皇上身旁的强公公瞧这局势第一时间叫出了声来。

所有人都站立起来,门外把手的护卫也都匆匆进来围住了现场。

旭凤看了一眼靖王,呼了口气,二话没说就跳进了水里去。

“好啊靖王,你竟然派人暗杀皇上。”

靖王瞥了一眼皇上,皇上背着双手,正冷面如霜的睥睨自己,唇角又似在上扬。

“强公公,你可要搞清楚,这受伤的可是我靖王府的舞姬呀!”靖王用玉扇指了指,冷冷道,他已经知道皇上今晚的目的了。

鸿门宴。

“小强子!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你给本郡主好生说话,皇叔怎么可能会派人刺杀皇帝哥哥,就算是有这个可能,那为何受伤的会是已然落水的舞姬呢!”

被郡主这么教训着,强公公倒是不敢开口说话了,只是低着脑袋,闷不做声。

接着没多久,旭凤便抱着受了箭伤的蒙面姑娘落入殿内,浑身湿淋淋的,一上岸便被护卫们围住。

“皇上,既然微臣的舞姬受到了伤害,那今日就恕不奉陪,还请皇上谅解。”靖王收起玉扇,前去抱住旭凤怀中的姑娘,此时没有一个人敢拦住他。

“不准带她走。”

皇上看着背对自己的靖王,眼里容不得一点沙粒。

她现在可是他的人,不再是他靖王的舞姬。

靖王冷哼一声,“我看谁敢!”

前去拦住他的护卫们又纷纷退后,他们不敢肆意妄为,因为他们都清楚,兵权在靖王手里。

而皇上再怎么位高权重,也只能看着靖王就这样大摇大摆的离开玉华殿。

旭凤擦了擦身上的水渍,故意说着,“皇上可要小心了,眼下还没人去追杀刺客,兴许他还会回来玉华殿转转。”

皇上气急败坏的甩了甩衣袖,暗自道:“皇叔呐皇叔,你迟早会明白,带她回去就是个错误。”

2

建安街上,一位穿藕丝琵琶衿上裳的姑娘戴着幂蓠,看着眼前这几位持长刀的壮汉们,呼吸也急促起来。

她大仇未报,决不能被他们抓到。

“这可是在建安街上,我看你们谁敢动我。”十九虽是这样说着,却也觉得心惊胆战,毕竟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哼,小姑娘,你可是朝廷要犯,就算是在皇上面前,我们也得动你。”其中一人冷声一声,缓缓向前,紧逼着她。

“你们胡说,我们家的绣品明明是好的,我一定要上报皇上明察此事。”十九用力的反驳,一步步的退后,她一定得活着见到皇上啊。

“小姑娘,你能不能见到皇上都是个谜啊。”语毕,那壮汉直接奔向姑娘挥刀。

她本以为会就此了结此生,可没想到遇到了他。

眼前是一位身高八尺有余的男子,穿着上好的蓝衣丝绸,绣着典雅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头上戴的是羊脂玉发簪,仅用了他手里的一把玉扇便挡住了砍来的大刀。

十九愣得出神,只听他低声训斥道:“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们的熊胆,竟敢在建安如此嚣张。”

那大汉咬牙收回大刀,直视他的眼睛,吼道:“哪儿来的毛头小子,爷爷我今天就是这么嚣张了,你若是再不走开,今天就连你一块儿砍。”

“放肆!”

来者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他一身大红雪梅罗衣,头发以竹簪束起,站在十九的身边儿,掏出腰间的令牌,“我乃常山闵王,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造次!敢行刺当今皇上的亲叔叔!”

那大汉身体突然一抖,连刀都差点握不稳了,赶紧退后,诺诺连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该死。”

旭凤冷哼一声,收起令牌,“还不快滚。”

那大汉心有余悸的瞥了一眼十九,很是头疼,旭凤见此,又怒吼一声,“愣着作甚,莫不是想找死?”

大汉急忙摇头,往后退着,带着他的几位兄弟匆匆跑走。

“小皇叔,你没事罢?”旭凤看着身边的萧瑾瑜,叹了口气。

瑾瑜摇头,反倒是转过身来看向十九,下巴微微抬起,一双灵动的桃花眼,似星河般璀璨。他扬起嘴角,微微一笑,那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令人瞩目。

“姑娘没事罢?”

“多谢王爷相救,民女并无大碍。”十九作揖,低眉说道。

瑾瑜拍了拍玉扇,那双桃花眼里倒映着那姑娘的倩影,他说:“姑娘不必如此拘谨,本王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民女贱名十九。”

只听她低眉喃喃,瑾瑜又说:“十九,倒是个有意思的名字。那,姑娘家住何处?本王好派人护送姑娘回去。”

十九的心还未静下来,只是浅浅摇头,“王爷有心了,只是民女早已无家可归。”

她本是吴兴一带的刺绣世家,却因进贡给皇上的绣品出了问题,而被灭了满门,如今她一人逃窜在这建安,只为了有一天能够面见圣上,重洗冤屈。

瑾瑜看着十九,虽是隔着黑纱,但是仍能瞧出她脸上的些许憔悴来。

“若是姑娘不嫌弃,不如暂住在本王府上可好?”

旭凤看着他的小皇叔,真是语出惊人。

众人皆知,中山靖王极爱美人,却从未带过一位女子入府,如今府上除了每年选秀进来的打杂宫女,就没什么女人了。现在却要带个被人追杀的陌生女子回府。

真是,猜不透。

不仅旭凤愣住了,就连十九也是被此番话语给怔住了。

但是十九定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她掀开面前的黑纱,用一双清泉般澄澈的眸子注视着他,毅然的答应了。

3

“小皇叔!”

旭凤用折扇在瑾瑜面前晃了晃,瞧他这小皇叔,自从半个月前从皇宫里回来后就心神不定的。

瑾瑜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眼神依旧是迷离。

旭凤看得明白,归根到底都是因为十九。只是他也不知,为何那晚献舞的会是十九,她不是在凝秀宫当掌事绣娘吗?

“小皇叔,你放心便好,太医都说了十九现在只需静养就好。”旭凤说道,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皇上也是,布下这么个鸿门宴等小皇叔上钩,却要伤及无辜。

“我去婉居看看。”瑾瑜不管不顾,拿起玉扇起身就走。

婉居

瑾瑜轻轻推开房门,房里点着十九喜欢的熏香。

他阖门而入,一步一步的走向床前,看着床上躺着的可人儿,心里好生难过。

他坐在床榻前,去握住她的手。

不禁想起从前的日子。

“王爷,我可在此栽种一株枇杷树吗?”

十九晃着脑袋,用手去指向庭院里的空地,转着眼咕噜。

“九儿若是开心,别说这小小的婉居,就是种满整个靖王府也都随了九儿去,反正咱们有的是地。”王爷回眸一笑,眼睛里住着漫天的星辰。

“真的?”这话十九听了甚是开心,甚至有点不敢相信。

瑾瑜没再开口,只是轻轻点头,摸了摸十九的头,微微一笑。

“王爷,你品的是什么茶?”十九坐在王爷的身侧,探着个脑袋,抿了抿嘴唇,又说:“为何我喝着有些苦涩?”

瑾瑜拿她没了法子,只是笑着摇摇头,温润如玉的说道:“若是觉得苦涩那不喝就是,乖,待会儿给你吃糖可好?”

十九粲然一笑,本是大家闺秀却笑得露出了一排大白牙。

“王爷,你可有喜欢的物件儿?”十九捧着个脸,看着一旁处理事情的瑾瑜。

他抬眸看向十九,眼神比月光还柔和,他轻声说着:“你想知道什么?”

十九努嘴想着,“我想知道王爷可会喜欢刺绣,我替王爷绣个香囊可好?”

瑾瑜的心突然猛地跳动起来,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痴痴的看着十九,眼里绽放的是窗前第一枝桃花。

“只要是九儿做的,本王都喜欢。”良久,瑾瑜才咧开口回了这么一句。

十九是满心欢喜,“那以后王爷的所有东西都由我绣好啦!”

“不可。”

“为何?”

“本王不允许你每日操劳,本王宁可你每日无所事事。”瑾瑜看着十九,有些心疼。

而十九的心里却像是钻进了一百只蝴蝶,翩翩飞舞着。

4

瑾瑜看着十九,她眉眼如初,还是那双桃花眼,还是那么温婉灵秀,他软软诺诺的说道:“本王现在已经后悔送你进宫了,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你的请求,等你好了,本王决不会再放你走了。”

十九像是听到了他说话似的,轻轻动了动食指,惊动了瑾瑜。

他看着她,惊喜的唤着她的名字,“九儿。”

十九这会儿是微微蹙眉,瑾瑜见此甚是欢心,她这一躺都过去了半个月,眼下终于要醒了。

终于还是睁开了眼,她扑扇着浓密的睫毛。

他激动地扶起她的身子,“九儿。”

十九瞧见瑾瑜后,双眼通红,一把抱住瑾瑜,将脸贴在瑾瑜的胸口,简简单单的叫了一声,“王爷。”

这一声王爷叫的,那是把瑾瑜的心都给融化了,瑾瑜自然而然的抱住她,会心一笑,“我在。”

“王爷,我可是在做梦?”

不知怎地,她总感觉这样的场景只能出现在梦里。

瑾瑜愣是被她给逗笑了,他刮了刮她的鼻尖,“你觉得呢,你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

她闭了闭眼,揉了揉鼻尖,又像抹了蜜似的笑了起来,“还能见到王爷,真好。”

他将她揉进怀里,轻抚她的青丝,缄默不语。

十九突然想起来之前那支暗箭是射向瑾瑜的,心里突然忐忑起来,她拽着他的衣袖,抬眸蹙眉看着他,“王爷你可有受伤?”

瑾瑜莞尔一笑,握住她的手,摇摇头说道:“怎么自己受了伤反倒担心起本王来了,本王无碍,只是不知九儿现下感觉如何。”

十九放心的垂下头来,闭眼摇了摇头,突然觉得,只要靠在他温暖的臂弯里,怎样都是好的,“我没事,只是看着严重,这不还是醒了嘛。”

就这样靠着,良久。

十九一直看着桌上的金猊香炉,不知是不是这味道把她给熏晃神了,她不由自觉的开了口,“王爷呐,可曾喜欢过我?”

她说这话有些无助,甚是无力,像是在自言自语,或者说是在求证一个永远也不可能的答案。

可瑾瑜的神情与她完全不符,他像是得到了宝贝似的忍俊不禁,其实这个问题就在她进宫之后,自己也反复问了自己很多遍,十九到底喜欢过自己没有,如今看来,她的答案是令他满意的。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瑾瑜看着十九,淡淡几句,却让十九心满意足。

十九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的眼睛,半晌之后才扯了个微笑出来,甚至是参和着几丝苦意,她低声清淡的回应道:“九儿也是,已经喜你成疾,药石无医。”

“你敢不喜欢本王吗?连本王的身子都见过了。”瑾瑜有些戏谑的说道,真是让人红了脸。

十九低眉,心情瞬间又好了些许,她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反驳道:“明明是王爷自己沐浴后不好好穿衣服来着,怎么怪到我头上来了。”

他扬起嘴角,在十九的耳边说道:“也罢,肥水不流外人田,要看,本王也只给你看。”

十九莞尔一笑,又看向桌上的金猊香炉。

王爷,真希望此刻你说的都是真的……

5

此后的几天,十九一直居住在婉居里,这天她正蹲在院子里给枇杷树淋着水,却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

“朕的昭仪娘娘,真是好久不见。”

十九抬眸一看竟是皇上,她手微微抖了一下,水洒落在裙裾上。

“皇上。”十九虽是震惊,但还是不能忘记礼数。

“看来爱妃还是知道朕的存在啊。”他看着十九,微微眯了眼,又冷冷道:“朕都怕朕的爱妃快忘了朕了,朕得好心提醒爱妃一句,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这靖王府终究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何不干脆一点,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否则会出什么幺蛾子,朕也不知。”

十九不愿意去看他,只是闷不做声,由他说道:“走罢,朕今日就是专程来接你回宫的!”

她突然间就红了眼眶,不愿挪开一步。

皇上看着十九,替她抹去了眼角溢出的热泪来,淡淡一句:“你已不再是凝秀宫的掌事绣娘,更不是靖王府的人了,明白吗?”

“可否让我再见见王爷?”十九低眉谙谙道。

有些事,她还是想当面问他。

皇上摇摇头,说的决绝,“不可能。朕之前顾及你的感受已经让你在玉华殿与皇叔见了一面,甚至是因祸得福,再在靖王府待上了半个多月,难道这都还不够吗?”

他说的没错,是他让自己上台献舞才见到了瑾瑜。

“再者说,朕也替你解决了你爹当年的那起冤案,你不是更应该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本本分分的坐好这昭仪娘娘的位置吗?”

十九闭了闭眼,她本来打算忘了,好好在这婉居生活。可他说的没错,当初自己进宫,为的就是能重审当年的冤案。

如今得了皇上厚爱,再将当年那起案件重审,令真相水落石出,她也该离开靖王府了。

可为什么,她就是这么的不甘心啊。

她是不甘心得到了真相,还是在不甘心做了昭仪啊……

6

“小皇叔,十九被皇上带走了。”旭凤皱着眉头说道。

瑾瑜将刚拿起的书又放回原处,清泠一句,“怎么回事?”

旭凤觉得不知如何开口是好,突然扭捏起来,“说是皇上亲自去婉居把十九给带走了。”

瑾瑜蹙眉,“为何不派人告知本王?”

“门房的丫头说,是皇上不让声张此事的。”

“准备进宫。”

瑾瑜叹了口气,甩袖离去。

承光殿

皇上正在提笔书写,不料房门直接被人推开。

强公公虽是极力阻止,却还是让瑾瑜闯了进来。

皇上瞥了一眼强公公,他这才咽了口气,退了下去。

“听闻皇上将本王的舞姬带进了宫中,不知所为何事?”

皇上挑了挑眉,似乎早有准备,他淡淡定定的说:“皇叔,说笑了,朕带回来的不过是这后宫的昭仪娘娘罢了。”

瑾瑜蹙眉,觉得不对劲,只听皇上又开口说话。

“前些日子,朕去昭阳殿看望爱妃,没想到殿内的宫女却说,爱妃已经许久没有回殿内了,最后一次出去昭阳殿是郡主及笄礼的那天。”他顿了顿,看着有些动容的瑾瑜,又补了一句:“朕也是个不开窍的主,那晚爱妃在台上献舞,朕竟浑然不知,最后还要让皇叔替朕照顾受伤的爱妃。”

听到这儿时,瑾瑜的眼里已经暴着些许红丝,手上的青筋暴露,他暗自握拳。

怪不得,那晚皇上神色不对,甚至是不愿让自己带走十九。

原来如此。

看来他这皇侄还真是长大了。

“皇侄还真是淘气,怎么册封妃子一事都不告知本王,这可是本王府上送进宫的人,怎么?皇侄是不愿让本王沾沾这喜气了?”瑾瑜强颜欢笑,他有些后悔,若不是自己将她送进宫,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皇叔此言差矣,要不是皇叔从中做媒,皇侄哪儿来那么好的福气?这不,皇侄还想给皇叔一个惊喜,准备挑个好日子昭告天下,却没曾想,中间竟出了这档子事儿。”皇上故作姿态,居高临下的看着瑾瑜。

“既然如此,那也怪不得皇侄了,要怪也只能怪那蛮不讲理的刺客了,生生的毁了皇侄的美意。”

瑾瑜故意话中有话。

皇上也不傻,只是随声附和道:“那可不是,眼下也只有请皇叔假装不知这偌大的喜讯,静侯册封大典的那一天了。”他顿了顿,又说,“如果皇叔没什么事的话,那便早些回府休息罢,毕竟皇叔是朕的皇叔,终究躲不过这一个老字。”

瑾瑜抿了抿唇,冷冷道:“多谢皇侄体谅,如此,本王也就不打扰皇侄了。”

语毕,瑾瑜毅然决然的甩袖离去。

7

是夜。

昭阳殿内,十九将挂在窗外的灯笼给收了回来,吹灭火烛将绣好的香囊挂在灯笼上,搁置在一旁。

她冷着一张脸,回想着之前皇上对自己说的话,心如刀绞。

那是她第一次尝到被人出卖的滋味,很难受,像是站在最高处时被人当头一棒,打碎了所有的美好。

“九儿。”

瑾瑜仍旧是那位名满建安的仙子,他收起玉扇,痴痴的看着十九,再缓缓向前。

“王爷。”

“对不起,本王来晚了。”

瑾瑜迎上前去,一把搂住她的腰肢,想要将她揉碎了藏在心底,再也不被任何人发现。

他打算亲吻她花一样的双唇,好好倾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想念,却被她给拒绝了。

她看着他,眼里不再有一丝情意,“王爷,我想问你个问题。”

“只要是九儿想知道的,本王定然全盘托出。”

“王爷可想要这江山万里?”

瑾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十九,“本王只想要你。其实本王的府上养你一个祸水绰绰有余。不过,若是非要拿下这江山才能拥有你,本王令可背负天下人的骂名,也要夺你。”

“其实,十九的天下,只是随喜欢的人在一起,求得一个好的归宿罢了。”十九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只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自拔,拿不起也放不下。

他看着她,温声细语道:“本王定会护你周全,就是不知九儿是否愿意等侯本王?”

她却失落的说着:“王爷你知道吗?你的眼睛是真的好看,没有风没有月,没有星星,亦没有我。”

“九儿。”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她又说:“如果王爷想要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皇上,只是想要回他的实权。”

瑾瑜捧着她的双颊,心里不自觉的害怕,“是不是皇上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毫不避讳的点头,“皇上同我讲了许多,包括王爷曾经灭我满门的事。”

她看着他,还是不够坚强的落下了泪。

瑾瑜蹙眉,“不是的。”

十九干脆不忍了,热泪纵横,“为什么王爷要对我这般残忍,王爷心心念念的天下,连我和我爱的人都容不下了,这样的天下,于九儿而言又有什么关系?”

瑾瑜慌乱的擦拭她的眼泪,哽咽道:“不,九儿,本王想要的天下里面必须有你!”

“王爷不是说自己从来都只对有价值的人上心吗?那我呢,我只是个小小的绣娘,我又何德何能得到王爷的心?是因为我还是有些利用价值的罢?所以王爷还没有狠心弃了我。”

十九有些哽咽,吸了口气,推开瑾瑜,又说:“王爷,你回去罢,因为九儿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九儿!”

“从现在开始,本宫与皇叔也只剩下这么一层关系了。”十九泠泠一句。

“九儿,本王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瑾瑜说着,十九全当不在意,反而还说:“本宫今日乏了,还请皇叔见谅。对了,三日后的册封大典还请皇叔赏脸,毕竟这是你皇侄第一次的春日婚宴。”

8

三日后

终于还是迎来了册封大典,十九一身凤披霞冠,插着十二金步摇,耳坠是一对红玉琵琶。

她额前落着玉兰花钿,脸颊点着唇钿,眉如垂柳,看着是面如桃瓣,唇红齿白,目若秋波,但其实她早已没了心思,甚至是五脏六腑全废,但她依旧要拿着却扇,端庄典雅,大方得体的走完这一层又一层的红毯石梯。

她的身后,跟着不下十名的侍女。

“不好了,靖王带着兵马前来了。”强公公步子迈得比十九大了几倍,三两下的窜到十九周围,边喊边爬。

十九顺势拽住他,瞳孔放大,“你说什么?”

“娘娘,靖王已经派军队围攻了宫内,现在正带着人马过来呢!”

说完,他就匆匆迈开步子爬到皇上那去。

“爱妃不必惊慌,过来朕这边。”

皇上看着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十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伸出了手。

十九闭眼,努力的不去想他,只是看着皇上,嫣然一笑,又开始迈开步子,伸手去抓住皇上的手。

“你后悔吗?”

十九怔怔的看向皇上,他的眼里,闪着亿万年的星光。

她只是摇了摇头,又问:“这江山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皇上冷笑一声:“你知道吗?一个人只要尝过了甜头,就再也吃不下苦。”他叹了口气,握住十九的手,又说:“所谓一眼万年,如今要朕将你与这江山拱手相让,朕做不到。”

十九有些震惊,却没挣开他的手,只是淡淡说道:“靖王给了我太多的甜枣,我也习惯了他的好,我可以忘记他,但若要我背弃他,我也做不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以前我总是体会不到,可现在我宁愿不曾体会……”

她低眉,却瞧见了前来的瑾瑜。今日,他没有持扇而来,而是一身玄铁,手握宝剑。

她握紧了皇上的手,看着瑾瑜,软软的说:“皇上,答应我,一旦拿回实权,便放了靖王可好?”

皇上没有开口回答她。

她又说:“我死了以后,记得替我把房里搁置的那盏灯笼挂起来,求个团圆。”

皇上仍旧没有回答她,却已经红了眼眶。

虽然他知道她是皇叔用来引诱他的一枚棋子,可他还是对她一见钟情,甚至是一往情深;就像她对皇叔一样,即便知道家族的灭亡只是他计划里的开始,但还是舍不得放下。

其实从她来到建安的那一刻,所有人就都输了。

9

“皇叔这是做什么?今日可是皇侄的婚宴。”皇上让十九站在身后,他看着下面围着的百万军马,和已经站在对面的瑾瑜,咧开了口。

瑾瑜中气十足,漠视着皇上。冷冷道:“皇侄你要明白,这万里江山,虽认你为主,但若本王想要,也只是探囊取物罢了。”

“皇叔,不妨有话直说。”

“本王今日只是想要回自己的女人。”

他看着皇上身后的她,眼神瞬间温柔了许多。

十九握紧皇上的手,抬眸看着他,又对瑾瑜说道:“王爷,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江山与美人亦是。”

语毕,十九微微蹙眉,觉得心尖有一丝疼,却笑了笑,这药终于起效了。

瑾瑜看着十九,深情款款:“本王只要你。谁敢阻本王爱你,本王便杀谁,直到尸横遍野,血染天下,江山之间再无人阻隔为佳。”

“若真如此,那便弃一代江山,得一世佳人相伴。”十九从身后拔出剑来指向自己的脖颈,泠泠道:“请将兵权归还于皇上,九儿这就随王爷回府。”

“快点!”九儿看着瑾瑜很是着急,她怕自己撑不下去。

瑾瑜蹙眉看着她,用力的将腰间的令牌扯下,随手扔给了皇上。

皇上表情凝重的看了看令牌,又看向十九,只听她说:“要记得我说的。”

语毕,十九便浑身无力,手中的剑也直接落地,她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差点失去意识。

瑾瑜看着这一幕,心都跳到了喉咙眼上,他一步冲过去,接住即将落地的十九。

“九儿!”

瑾瑜跪在地上,抱住满嘴是血的十九,不知何时,眼泪掉了下来。

他用手胡乱的给她擦拭着血,她想要伸手去摸他的脸,却始终没有力气,他握住她,呼喊着:“为什么?”

十九笑了笑,“因为服了毒呀,我的傻王爷。”

她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王爷,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一袭白衣为我煮茶,而我却在枇杷树前一跳一跳的,想要去摘那未熟的青枇杷。你拿我没办法,只是笑着说九儿,该过来了罢。”十九不自觉的流着泪,却仍旧笑着:“其实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我只是,不相信自己能得王爷真心相待。是九儿,对不起王爷,王爷,你莫忘了、我。”

语毕,终究是断了气。

“没有九儿的天下,不要也罢。”瑾瑜抱起九儿来,万念俱灰。

他不管周围的一切,只是不停的往前走。

十九到死也不知,瑾瑜对她是日久生情,万里河山他也早已不在乎。

至此一生,都是错过。

10

十年后

瑾瑜合上手中泛黄的书信,放在香囊里。走出门房,站在亭亭如盖的枇杷树下,看着院子里,好像十九又回来了,她穿着那件最爱的绿罗衣,手里捧着枇杷,笑得甜甜蜜蜜,说:“王爷,枇杷熟了。”

庭有枇杷树,吾妻年幼时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