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已放下竹帘，看不见屋外的人，也不知这句话他究竟对谁说出。

少女哼了一声，依旧让杨麟躺下，轻笑道:“郎君，抱着我。”

杨麟无可奈何，只好拥之入怀，心头剧烈跳动，看她粉面含春，红唇欲滴，若非隔墙有客，早已把持不住。

少女在他耳边轻吹娇息，欣赏着眼前男子的美丽容颜，道:“自此刻起，我只有一个丈夫。”

杨麟惊讶道:“你以前有很多丈夫吗？”

少女道:“在你之前，只有一任，他万不如你的。”

窗外男子这时又道:“我有一万个不如他的地方吗？倒想请教。”

少女道:“不用列出这么多，你不如他美，足矣。”

窗外男子轻哼道:“你竟如此肤浅，只是以貌取人？”

少女道:“厚颜无耻，你也能说出这句话？这些年来，你趁我老去，干了什么事，可别以为我不知道。”

窗外男子道:“那都是因为你我吵架之后，我负气而去，心中更添孤寂，所以……”

少女道:“伏羲，你自命高雅，却做出背离婚姻之道的事，还谎言不尽，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从此以后，你我断绝夫妻关系，世间的年轻女子，任你宠爱。”

伏羲道:“你要离开，我无可奈何。但你也要将这个少年放回家。”

少女道:“他已是我的郎君，这里就是他的家。”

伏羲道:“我倒想听他自己说出。麟儿，你哥哥也在我身边，你开口说句话，我就带你走。”

杨麟刚想回答，少女的红唇已将他的嘴封住，顿时浑身酥麻，有口难言，一股暖流自心房发出，由躯干而通达末肢，至此浑身都力气都消失殆尽了。

屋外又传来杨凤的叫声:“弟弟，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杨麟只觉昏昏欲睡，很快就眼前一黑，坠入长眠。醒来之时，窗帘已被卷起，天光明亮，蝉鸣依稀，屋外风吹草动，送来一阵清芬。又发现身上穿好了中衣，少女推门而入，端着早餐来到榻前坐下，她换了一套衣服，深橘白条纹的上襦，配以暗黑褶裙，正红丝带束着细瘦的楚腰。杨麟无限疑惑，昨夜之事，犹如梦境。

少女道:“夫君，请用早餐。”

杨麟只看见餐盘上的煎饼，就觉心痛，想起了小鲤的话。起身道:“昨晚我哥哥真的带人来救我了？”

少女点头道:“后来他们又走了。”

杨麟道:“说话的那个人，是你的丈夫吗？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少女道:“如今只能叫前夫了，我和他的故事，说起来真是可笑可悲。”

她的脸上现出愁绪，杨麟心生怜悯，道:“或许你们之间，误会太深。你心中的苦闷，需要一吐为快，不如向我倾诉，没准能出出主意。”

少女道:“你倒是会关心人。那你一边吃，一边听我说来。”

杨麟点头，接过小案子，放在大腿上，首先夹起一卷煎饼果子，咬了一口。但听少女幽幽说道:“时光过去了多少年啊，我也算不清了，从来到这个地方起，应该过了一万年吧。”

杨麟目瞪口呆，差点让食物脱口而出，讶然道:“一万年？你不是逗我玩儿吧？”

少女道:“你看过史书吗？”

杨麟道:“我只看过一点《史记》。”

少女道:“那必然知道，秦皇汉武，均曾求仙问药，寻找长生之法，最后却失望而终。”

杨麟道:“万物皆有生死之命，长生不老，仅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话一出口，若有所悟，“这么说，你们活了一万年，正因为长生药？”

少女摇头道:“我们生来就不会死，不需要那种药，何况我也从未见过此物。”

杨麟道:“请继续。”

少女道:“做了一夜夫妻，我却还没告诉你我叫什么。”

杨麟道:“我也没有啊。”

少女道:“我知道你叫杨麟，正如我知道，你和你的哥哥，是世间最美的男子。我的耳目，遍布天下，要寻找什么，也是易如反掌。”

杨麟道:“那你叫什么？”

少女道:“我叫，女娲。”

杨麟怀疑自己听错了，再问一遍:“叫什么？”

少女道:“女娲。”

杨麟道:“是‘女娲造人、补天’的那个‘女娲’？”

少女道:“正是。”

杨麟想起昨夜的男子，道:“他就是你的哥哥伏羲？”

女娲道:“是伏羲。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开创者，天下人，都是我和他的子孙。当然，也包括你，我的夫君。”说完，她嘴角轻轻一扬，笑容不知喜乐。

杨麟道:“我这不是梦吧？”

女娲凑近来，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道:“梦中也有这样的感觉吗？”

杨麟苦笑道:“应该没有。”

女娲道:“是不是，觉得荒唐？”

杨麟不置可否，道:“我想起屈原《天问》中的一句话，‘女娲有体，孰制匠之？’传说中，你仿造自己的形体，用泥土造出了人，你首创婚姻制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繁衍生息，才有了我们后辈。但是，你自己又是从哪儿来的？”

女娲道:“首先跟你说明，我们脚下的大地，并非平面，而是一个大圆球，直径一万二千里，你若向东出发，经行八万余里，我将看见你自西而来，回到原地。”

杨麟道:“这样说，处在圆球下方的人，岂非是倒挂着？那不就掉下去了吗？”

女娲道:“之所以有上下之分，是因为一种叫‘引力’的东西。且将大地圆球称为‘地球’吧，它漂浮在宇宙之中，质量巨大，造成时空弯曲，产生了引力。地球表面的物体，会被紧紧吸附，向其中心拉扯，无法脱离。不管你在地球表面的任何地方，略微一跳，都会被吸引回去，这个方向就是‘下’，而与之相反的则是‘上’。你觉得人家是倒挂着的，其实，人家也会觉得你是倒挂着的呢。”

闻此言论，杨麟大为惊奇，女娲继续说:“再来介绍一下‘宇宙’。《淮南子》曰:‘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在此，我们仅将地球大气层之外的空间与物质称为‘宇宙’。”

杨麟道:“‘大气层’又是什么？”

女娲道:“看来讲这个故事，得给你补很多课。在地球的周围，包裹着一层很厚的气团，主要由氮气、氧气、氩气和少量二氧化碳、稀有气体、水蒸气组成。厚度约二千里，界限并不明确，分为对流层、平流层、臭氧层、中间层、热层和散逸层，此外就是宇宙了。大气层的存在，使地表避免受到太阳辐射直接照射，人们才可安居，风云雾雨，也在其中形成，这些知识，我且不赘述了。”

杨麟道:“好，你继续讲，我很感兴趣，这些事情真是闻所未闻。”

女娲道:“宇宙的起源，众说纷纭，较为主流的猜想，是‘大爆炸理论’。认为宇宙在很久以前，即遂古之初，是很小的一个‘奇点’，但包含极大的能量，且不断生发，当奇点不足以容纳这些能量时，就发生了爆炸，散发出的能量形成一些基本的粒子，就是宇宙中的各类物质和能量。而且，直到如今，宇宙仍在不断膨胀扩大，因为这一万年来，可以观测到一些变化，多数漩涡星云离地球越来越远了。宇宙之大，无法想象，人在其中，恐怕连尘埃也不能算。至于宇宙的年龄多老，大小如何，中心在哪儿，到什么时候终结，这些问题，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如今只是为了把故事的背景讲清。”

杨麟道:“这些知识很有意思，听你讲述，我已能想象到宇宙的广阔无垠。若我们人能够冲出大气层，在宇宙中玩耍一番，那就太好了。”

女娲轻轻一笑:“在太空是无法呼吸的，因为没有空气。那样的地方，叫做‘真空’。人要遨游其中，须穿上特制的衣服，戴上可供应氧气的面罩，那里极其寒冷，而且没有气压，人体若直接暴露，会胀大破裂而死的。”

杨麟不寒而栗道:“这么可怕啊？”

女娲道:“夫君莫慌，你的愿望，我会为你实现的。”

杨麟听到“夫君”二字，就不知如何接话，心想，此愿与重获自由相比，何足挂齿。道:“你继续讲吧。”

女娲道:“宇宙空间包含无数的天体，可见的诸如夜空的星星，它们离地球很远很远，甚至比太阳还要大。这种叫恒星，由炽热的气体组成，自身燃烧发光，亿万年恒久不灭。”

杨麟道:“太阳也是恒星吧？”

女娲道:“是的。而地球一类，称为行星，围绕恒星运转。地球有南北两极，自西向东自转，因此才有了昼夜交替，要不然就会一半永远是白昼，一半永远黑夜了。地球绕太阳公转一圈，就是一年，其运转轨道是一个椭圆，且太阳不在其圆心，略有偏移，所以地球与太阳的距离会时远时近，最远的时候，就是冬至日，最近的时候是夏至日。因此，世间才有春夏秋冬的四季轮替。”

杨麟道:“那月亮是什么星？”

女娲道:“月亮是卫星，绕地球行星公转，公转与自转的时长，均约为二十七日，所以才有月份之说。它的同步自转，也使我们永远只能看见月亮的一面。月圆月缺，是因为初一之夜，月亮运行到地球与太阳的中间，挡住了日光，阴暗一面对着地球，那时我们看不见月亮；继续公转与自转，月亮反映太阳光的一面逐渐显现出来，此时就是弯月了；十五之夜，它与太阳将地球夹在中间，对着地球的一面完全反映日光，我们才能看见满月。”

杨麟道:“原来月亮自身不发光呀！”

女娲点头，道:“因存在太阳与月球的引力，地球上的海洋才会有潮汐。”

杨麟道:“实在神奇。”

女娲道:“除了上述的恒星、行星、卫星，宇宙中的天体还包含流星、彗星、星团、星云、行星际物质、星际物质、星系际物质等等。这些只是占了宇宙空间的百分之四点九，属于普通物质；还有百分之二十六点八的暗物质、百分之六十八点三的暗能量，是神秘莫测的。暗物质通过对普通物质产生引力作用，而被感知存在；暗能量对推动宇宙的加速膨胀表明存在，若没有此类，万物之间的引力将对宇宙膨胀减速。”

杨麟道:“荀子《天论》曰:‘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我如今真切感知到了。”

女娲道:“在宇宙中，由两颗或两颗以上星球所形成的绕转运动组合体叫做‘星系’。大如夜空中的银河，称为‘银河系’，它包括数千亿颗恒星和大量的星团、星云，及各类星际气体与星际尘埃。其中央是一个超大质量的‘黑洞’。对了，‘黑洞’是一种天体，它的密度无限大、体积无限小、时空曲率无限大、热量无限大；在它周围的一片天区内，空无一物。因为它的引力极强，已将周围所有物质吸入其中，就连光也无法逃脱，所以我们根本看不见它的样子，只有一团黑，所以叫作‘黑洞’。光在真空中传播的速度，是目前所知自然界物体运动的最大速度，而我们之所以能看见眼前的世界，都是因为光照在物体表面，再反射到我们的眼睛里来。黑洞乃宇宙中可怕的存在。”

杨麟心里听得发毛，道:“如果我被黑洞吸进去，一个人在那黑乎乎的地方，想想就害怕。”

女娲道:“但它也是可间接观测到的，只要不靠近，也没有什么事情。”看杨麟那副因窥见天机而心胆俱颤的神情，心中大为怜爱，不禁伸手抚摸他的头顶，“乖，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杨麟心底涌起一股暖流，心想她是自己的始祖母，安慰人的时候尽显慈祥，却又是个十八岁少女，实在表里不相称。转念一想，道:“那地球和月亮可以作为一个星系吗？”

女娲道:“它们叫做地月星系，是最小的星系类型了。更大一点的是如太阳系这样的，一颗恒星作为中心天体，周围数颗受到其引力约束的行星围绕运转，而行星又拥有自己的卫星。太阳系拥有八大行星，离太阳最近的是水星，又称辰星，其次金星，又名太白，然后是地球，其次火星，又名荧惑，其次木星，又名岁星，其次土星，又名填星，其后两颗冰巨星，尚未被世间的观星者注意到，或误以为它们是恒星，我与伏羲将之命名为玉星与隐星（按:即天王星与海王星）。地月系属于太阳系，而太阳系属于银河系，且位于边缘地带，所以离中心的黑洞还是挺远的。”

杨麟道:“这些天上的事情，跟你的来历有关吗？”

女娲道:“没错。我和伏羲，来自银河系之中，距太阳系十光年的某个星系，具体是哪里，你并不需要知道，最好与那个地方永远断绝联系。又涉及了‘光年’这个词，它用来表示天体之间的距离，即光在宇宙真空中沿直线传播了一年时间的距离。”

杨麟道:“十光年，以光速飞行要十年，你们是怎么飞来的？”

女娲道:“乘坐恒星际光速飞船。”

杨麟道:“你们的船不仅会飞，还能飞那么快？是船夫摇橹摇得好，还是宇宙中正好顺着大风？”

女娲忍俊不禁，道:“是靠空间曲率驱动，这个你暂时不用明白。”

杨麟噢了一声，道:“你们俩为什么要背井离乡，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女娲道:“背景介绍结束，现在开始讲述我的故事了。”

杨麟不觉已吃完了几案上的所有食物，喝了一口黑陶杯中的牛奶，在嘴唇上留下了一道白印，笑嘻嘻道:“天的故事，我已觉得很神妙了，好期待人的故事，快讲给我听。”

女娲道:“我说了这么久，口干舌燥的，你不亲我一下吗？”

杨麟只觉尴尬，但想昨晚也亲过了，再亲又何妨？于是顺她的心意，轻吻了她的朱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