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血泪之日

一人一骑，独自穿行在广袤无边的黑夜中，头顶星辰，脚踏大地，似乎这世界里只剩下一个他。

近处才发觉他早已热泪盈眶，只是强忍着不发出一声，可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他是个男人，是个强壮的乌古斯人武士，更是奈曼部落的尊贵王子，可他此时更像个愧疚的孩子，为自己的过错而忏悔。

因为他执拗的要去招惹中州的女人，才导致戈戈沃里的自尽。那家伙明知道阻拦不了自己，却不放心他在暗中守护着他，那个疯汉一辈子都在保护他们这群年轻的乌古斯人。最终因为自己的无知终于丢掉了自己的生命。

他形容不了自己此时的悲痛，终于他摔下了马，无力的倒在草原上。

突然间，他想家了，想父亲、母亲、还有最爱他的妹妹。

十五岁之前他一直憎恨自己的父亲，他恨他将他抛弃在恶狼谷，让他自生自灭，可后来当他知道了父亲的用心时他不在恨他。

那个夜晚，父亲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出内心潜藏已久的话，“安，我的儿子，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只是想让你能在远离阴谋的地方活下去。我一直相信你能活着回来，我的王位将由你来继承，而不是孜完。我相信有一天你能带领我们奈曼人，带领整个乌古斯人走出冰河，走向富饶的天堂。”

他跪在父亲面前，那是他从未知晓的父亲的真心，父亲是爱他的，这爱太过沉重。他单膝跪地，父亲摘下他头顶的王冠，亲自为他戴在头上。

他看着父亲跪在他面前抱住他的头，嘱托道，“我的儿子，沐萨女神就站在你的身后，她会保护你的，而我需要做的就是为你扫清障碍。”

他知道父亲所说的障碍是谁，是他的叔叔孜完，那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一心等待着他父亲去世后夺得王位。父亲之前的几个孩子都是被害死，在防不胜防的阴谋中父亲只能选择让他离开。

那父亲的额头贴着他的额头上，脸上是热泪，那是父亲的眼泪，耳畔是父亲最后叮咛，“亲爱的我的孩子，我也许不能看着你成为乌古斯的王，但我会在天堂为你祈祷。”

那是他与父亲的最后，漫长而又温馨的夜晚，他宁愿太阳永远不要升起来，他能享受那片刻的亲情。

当第二天日出之时，便是乌古斯人最神圣的节日，沐萨女神节，他在远处看着他的叔叔那个野心勃勃的孜完从征讨安图的战争中归来，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当骏马略过他身前时，那个男人出人意料的停下来，俯视着他，高声道，“王的儿子？你长大了，也很英俊，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的妹妹。”

那一刻血脉扩张，他发誓若不是穆克等人的阻拦，他一定立刻杀了这个男人，因为这个男人竟妄图染着他纯洁的妹妹，这是身为哥哥身为一个男人最不能容忍的。

穆克紧紧的抱住他的肩膀，低声道，“不要冲动，他是要故意激怒你，你难道忘了王的话了？”

一点点放松身体，他也知道冲动是魔鬼，他必须耐心就像那夜伏击那头狼一样。只是孜完比那头狼更加难缠。

他看着孜完下马，大步走向王所在的军帐中，时间的流逝几乎折磨着他生不如死，似乎里面发生的一切，他都一清二楚。

他真怕他会忍不住冲进去，他舒了口气，对穆克说，“你知道么，我这里很痛。”

穆克看着他拳头狠狠垂向自己的心窝，那一下一下无比沉重。可他也许不明白安弘琉的痛，因为他从小就被抛弃做了人质，生他的父母他已经记不得样貌了。

他身边唯有安弘琉这个真心待他的兄弟，为了兄弟他愿意牺牲自己的命。

“啊——”突然间，那一声尖叫刺破了欢腾的人群，那是从王的军帐方向传来。

他们迅速围上去，只见几个奴仆在惊吓中从里面爬出来，高声尖叫着，“王死了，王死了，王被他的弟弟孜完杀死了。”

正在举行欢庆仪式的人群被吓得忘记了一切，浑然无知的望着那个方向。不久军帐中冲出来一个男人，正是王的弟弟孜完，他满手鲜血就连衣袖上都是血。

所有的人都无比惊慌的看着他，他突然开口对着众叫，“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杀的。”

未等他号令军队，人群中又冲出来一个身影，那是一个女人，一个让整个乌古斯人都爱慕的女人——王的女儿海拉，安弘琉的亲妹妹。

“你这个凶手，你杀害了你最亲的人，你杀害了奈曼的王。”海拉勇敢的指认凶手，众人下意识的跟着海拉高呼，“凶手，凶手——”

孜完面对众人的指责勃然大怒，他一把推开拉扯的海拉，对着上空一剑，而得到信号的奈曼骑兵，将从不远处闻讯赶来。

安弘琉知道，是该抢占先机的时刻了。

“记住，活着回来！”他将额头贴上穆克的额头叮嘱道，看着那人消失在人群中，消失在视野中。

旋即转身，直接冲到了孜完的面前，手执长刀对准他，吼道，“你杀害了我的父亲，杀害了你的兄弟，更杀害了我们的王，今日便是你这罪人的死期，受死吧！。”

孜完听到此话竟突然放声大笑道，“小娃娃，你以为你能杀的了我？”腰间的双刀跟着他走南闯北多年，如今终于能尝尝高贵人的鲜血了。

孜完强壮的身体让他看起来更魁梧，他指着众人道，“王，已死，从今日开始我就是王。不服从者，我的骑兵会将他踩成肉酱。”

人群在一瞬间就动摇了、惊慌了，奈曼骑兵的厉害，他们都是知晓的，尤其是跟着孜完东征西讨的骑兵更是最凶猛的草原战士。

孜完见此，继续对众人施压道，“现在，死在你们面前的会是这个对本王无礼的狂妄小子。”

这是一场决斗，孜完完全占据了上风，他双刀齐舞，刀刀砍向安弘琉的头顶。

安弘琉四下闪躲，转身低头，被逼迫蜷缩到角落处，等他回身之际，刀刃擦过他的喉咙一分，长刀抵挡之下，竟这般艰难。

一脚扫过来，他闪避不及，被狠狠踹到地上，一口鲜血涌出嘴角，胸口疼得厉害。他来不及顾虑疼痛，在那人的攻击下腾空跃起，但后背却被砍了一刀，血流如注看的海拉忍不住惊呼。

海拉见状再度冲上去，却被孜完扣住喉咙道，“海拉，我不会杀你的，因为你会是我的新娘，会是未来的王后，继承我们优秀血统的孩子会成为我的继承人，你该满意了。”

一把甩开海拉，这场决斗终于了尾声，只是孜完的骑兵一直迟迟未到，不过没关系只要杀了王的儿子，那么所有族人只会臣服于他，成为他的奴隶。

他看着那个年轻的王的孩子，满脸是血，却竭力站起来，摇摇晃晃的丢掉了手上的刀，是放弃了么？

垂死的挣扎终是无用，他笑道，“作为你的叔叔，我可以给你留点尊严，自尽也许更痛快些！”

在他的注视下，他看着那少年，突然从高空中接过人群中抛下的弓弩，只是有弓却无箭。在他的震惊中，他看到他从靴子中掏出了一只断箭。

那断箭如冰柱般通体透明，正向外冒着寒气，他在心中大叫不妙，只是一切已来不及了，他根本没了反抗的余地，因为那是支无人能敌的天下间最致命的武器。

安弘琉看着那浑厚的躯体一点点僵硬，轰然倒在众人的眼前，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他双手依旧保持者握刀的姿势一动不动。上开始起了一层冰霜，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胆大的孩子偷偷跑到已成冰雕的孜完面前，用手轻轻戳着他的，又碰碰他的手，突然一个孩子叫起来，“他变成冰雕了！”

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他们不敢相信眼前的年轻人竟然杀了那个征战沙场的男人。

此时人群中突然冲出来几十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们高声吼道，“向伟大的奈曼新王致敬！向伟大的奈曼新王致敬！”

振臂高呼，年轻人将他架起来，众人跟随着那心灵的指引亦振臂高呼，“伟大的奈曼之王万岁，万岁！”

这一刻奈曼部落迎来了他们新的王者，而乌古斯人也迎来了新的王者。

被众人环绕，他有些头晕目眩，阳光刺眼的很。他平躺着接受众人的祝贺，人们抬手托着他的身体，他望着纯蓝的天空这般不真实。

所有人都在伸手触碰他，从他身上获得护佑可他却不知道该护佑何人。

直到他终于看到了那双浅色的眸子，一刹那他清醒了，越过众人直奔那人而去，深深的一个拥抱，抱住他今生最好的兄弟穆克。

热泪盈眶，他再也无法忍住了，此刻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肩膀可以肆无忌惮的放声大哭。他失去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为了他能够名正言顺的继位甘心赴死，用死亡换来了他儿子的尊严。

这样宗教团、巫师、祭祀、长老再也没有理由阻拦他儿子的命运了，一切的罪责都由身为王的身为父亲一人承担。而这一切安弘琉都十分清楚，可他是无力又无能的，他必须亲眼看着父亲用死来为他开路。

穆克知道他此刻痛不欲生，今夜的泪水是为了洗刷明日的耻辱。

当一个人不再有泪，那么他才能成长。

他向着星辰发誓，要追随他一生一世，成为他的利刃，因为他们是最好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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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