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者:阮八      更新:2019-10-04 13:49      字数:2927

糟糕!这话可是没法儿往下接了!

苏小二急得抓耳挠腮,实在想不出应变的法子,干脆凶狠地一顿杯子,道:“坐下!”

那人也是被苏小二理直气壮的命令气到愣神,还来不及发作,又听得她炮语连珠地道:“我今天可是专程搜罗了东西拿给你看,你倒好,入门就叫我小疯子。我疯言疯语就是小疯子,你目不能视被叫小瞎子又怎么啦?我都不记挂你的无礼之语,随口两句戏谑倒被你记得深刻,你的心眼长在发梢上了么?男子汉大丈夫,没得半点儿容人之度!我还想着你见了这些东西能不能忆起些往事,现在看来倒是我来得多余了!”

一番话,噼里啪啦,竟让人一时间理不清前因后果,乍一听似乎还有些道理。

这人本就睡得太久,以至于现在脑袋还不甚灵光,此时被训得一愣一愣的,似乎被那杂乱信息给唬住了。

苏小二作势要走,实际上却没有动身,只屏住呼吸瞧那人的反应。

他或许是被苏小二故意留在最后说的“能不能忆起些往事”给诱惑住了,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磨磨蹭蹭地坐下了,又找补似的冷着脸道:“我渴了。”

苏小二心中一乐,知晓他的别扭,连忙把装了水的杯子递到他的手中。

他垂首饮了一口水,这才期期艾艾地转入正题:“你……你拿了些什么东西来?”

眼瞧目的达到,苏小二快笑出声来,但也只能憋住,就怕又刺激到了面前人的情绪。只是没想到,这人却是吃硬不吃软的。

她把杯子、水壶都移到侧旁,一面说到:“东西不多,都是你到我家药馆时身上穿戴的东西。”她先将衣物摆在他的手底下,“这是你当时穿的衣服。”

那人试探着把手放到衣服上,衣服材质上佳,手感很是柔软,得以看出穿着的主人绝对不是吃苦之人,可他没能联想起自己的身份。

他摸着摸着,就摸到了明显的破烂的断口上,问:“这是?”

苏小二自己也捧了杯茶水,慢慢回答道:“你应该也发现自己身上有伤吧?这衣服断口就是对应的你的伤口。我哥哥遇见你时,你已经受了几处刀伤。你说自己是跑商的,商队遇见山匪了,你也是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那人闻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那里有一条长长的斜行刀伤,如今正在长新肉,略微有些痒疼:“我是个跑商的?”但是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没有半点儿相关记忆。

“嗯……”苏小二歪着头,一边思考,一边解说,“看你的衣料呢,材质确实金贵,你的钱袋也是嵌了金丝的,很是精致,确实像个跑商的打扮。”

他点点头,将期望转向剩余的东西:“还有些什么?”

苏小二把钱袋抖了抖,除了些碎银、几个元宝也没发现别的,就一并放在他的手下,转而捏着玉佩的红绳将它拎起来:“剩下的也只有一枚玉佩了。我看这玉质不是很好,有杂质,但被养得很是温润,看样子应当是你往常贴身戴着的物件……啊,这玉佩的边角上还雕了一个字,是‘季’字,莫不是你的姓氏?”

“季,我是姓季吗?”

他皱了眉头努力回想,却对“季”这一字陌生得很,反而在脑中蓦地出现了两个字,他喃喃念出:“云童?”

“嗯?云童?是你的名字吗?”苏小二想了想,富贵人家取名一向很是讲究,大名里少有带“童”字的,这怕不是个乳名、昵称。

但见他再想不出更多的事情,苏小二就擅自作主了:“以后我们就叫你季云童吧,等你想起了大名,我们再改称呼。”这样也算是有了个独属于他的标记,以后也不必对外人的称呼感到茫然,不晓得是不是在叫自己。

苏小二将玉佩放在他的手中。

那是一枚羊脂色带点儿飘黄的椭圆形玉佩,雕刻的是踏云回首怒麒麟,正在麒麟的后腿上雕刻着小小的“季”字,横平竖直,笔锋锐利,端的有些杀伐之气。

“奇怪,不是说麒麟断横财,最是不为商人所喜吗?商人更喜欢的应该……是貔貅吧!这人怎么戴的是麒麟呢?”苏小二有些不解。

但这不是她擅长之处,没能想出端倪,却又听得他提了问题:“我既然是受的刀兵之伤,怎么又瞎了眼睛?是那刀剑上有毒吗?”

季云童所受之毒确实来得蹊跷,陈医和虽然查不出毒的品种,却有了自己的推断。

苏小二想了想,觉得与其瞒着他,不如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日后也能有些防备,这便道:“毒之一事,就说来话长了。”

从意外发现他中毒到设法为他压制毒气,再到对毒性的推测,苏小二都一五一十地讲了个清楚。

“陈师思量着你中的应该是慢性|毒药,极有可能在很早前就被人长期投毒了。当时毒性未显,你自己也感觉不到不舒服,脉象也平实,只等药物累积足量促成重疾而亡。但这次你身受刀兵重伤,体力不支,激得毒性突显,让你昏迷不醒,我们才有所察觉。而你目盲、失忆应当也是毒物导致的。”

这样算起来,倒不知道受这刀伤是福是祸了?

说到这里,苏小二也有心宽慰他:“既然你的症状都与毒物有关,那等毒性尽根拔除之时,你的目盲呀,失忆呀,都是有可能好转的呢。可不要自暴自弃,自己断送了机会。”

苏小二为了更可信,又数起了陈医和拟定的治疗方子,每天都有安排,满满当当的,很是丰富。

嘴不停歇地说完了这番话,当停下来时苏小二只觉得口渴,连忙又倒了一杯水慢慢喝着。挑眼看向那人,他面色茫然,只怕是脑中仍旧一片空白,对别人的安排也只能盲从,故而有些无措。

但看着倒是没有之前小肚鸡肠、浑身是刺的模样了,或许是心中多少有了些期盼吧。

苏小二心中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他僵硬摸着玉佩的手:“该记起的都会记起的,如若有些事老天硬让你忘了,兴许就是不该记得的伤心事。”或许还真是这样,被人长期下毒,那该是生在怎样的虎狼之地呀?

少女的手掌温暖又柔软,和冷冰冰的水杯不同,和硬邦邦的桌面不同,和缺乏体温的衣料也不同,或许往常也发现了其中的差异,但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么深刻清晰。

也或许是被剥夺了视觉的缘故,那温暖与柔软便愈加突显出来,像是有一束小小的红色的火焰,从手背一路蜿蜒烧到了心窝,使心口也温暖了起来。

他有些别扭地动了动,将手背从她手底下抽出来,掩饰着去摸杯子,道:“还真是个小疯子,一点儿也不矜持,对外男还动手动脚。”

苏小二挑起眉梢,心道这人真不会吸取教训,大大咧咧地应道:“我,苏小二,可是药馆里的小大夫,在我眼里没有什么外男、内男,只有活人、死人和病人!怎么,你跳脱六道轮回之外不属于这三种人了呗?”

她眼珠一转,干脆戏谑道:“摸你的手又怎么了?我早就把你全身上下都看光了!”

那人刚刚把杯子递到了嘴边,听得此话立时被呛住,一口水全被喷了出来。

苏小二见此反应,乐得哈哈大笑,伸手扣了一个元宝,一溜烟儿跑到了门边,说:“医药费我可拿走了,别的,小爷可不会负责哟!”那语调倒像是调戏民女的不良子弟。

她说完立时溜走了,将屋里的窘迫掩在了帘后。

他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拎着轻了一截的钱袋有些哭笑不得。

又一会儿,有小童子进门来搀扶他回到床旁,他嘴角动了动,还是没好意思问童子,自己是不是真的被苏小二给看光了——万一她只是开玩笑,那自己不就真的成笑话了?

他握着玉佩,手指细细摸着角落上的“季”字,多摸几遍就能清楚地辨出这个字的笔画走向。

“季、云、童。”

或许,我真是叫季云童。

这三个字在他空白的心中落下了锚,似乎无论来日又能回忆些什么,以后又将遭遇些什么,有了这个锚便不害怕、不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