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经过福字大影壁抬到了院子里，白布被缓缓掀开，逐渐露出底下平平无奇的青灰色脸庞、纤细瘦弱的身材、小巧的脚。

孟宣的目光从死者身上扫过，并不能用肉眼看出什么来，于是转向张文渊问道：“张公子何以知道小娘子死因蹊跷？”

张文渊犹豫了一下，低声告诉：“她的右手臂上有道伤口。”

众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到了死者的右臂上，张文渊很不自在地抖了抖肩膀——他就担心这样，她一个女孩子，被男人们盯着瞧，实在太冒犯她，但他毫无办法。

孟宣注意到他不自然的动作，也只好装作不知道，问说：“能否看一看伤口？”

张文渊颓然点头。孟宣修长的两根手指轻轻翻开死者被划破的衣袖，三寸的细长伤口颜色惨白。

看这伤势角度、零星血迹，是在伸出手时被利器所伤。孟宣在心里暗下结论，站直身子问张文渊道：“可还有别处伤口么？”

张文渊脸上一热，忙摇头道：“不清楚。致命的还是摔下楼后脑着地的伤口。”

孟宣微一点头，再次垂眼仔细端详死者，这一回他有了发现：比起自然虚握成拳的右手，摊开的左手显得十分可疑。

“小娘子死前手里可曾握着什么东西么？”孟宣皱起眉头问道。

张文渊回忆道：“似乎是握了什么，隐约是紫色的小物什，当时没太留意，后来就不见了，许是掉了罢！”

孟宣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

背手站立的孟三老爷这时问道：“张公子，倒要请教一事，这小娘子莫非与我四弟是故交么？”这两人几乎相差二十岁，难不成是忘年交？

张文渊想到韩婉多年来在福建颠沛流离，孟将军恰好去年在福建仙游抗倭，二人机缘巧合下结识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斯人已逝，他永远无法向她求证了。张文渊想起自己初见韩婉那日，只顾将韩家如何费心寻找她的诸事一一告诉，却不曾问过她这些年究竟如何走过。他喉头一哽，心痛不已，“却教三老爷见笑，小可并不知晓其中内情，只知小可这位朋友曾经流落福建，若说她有缘认识孟将军，或许便是那时了。说来惭愧，小可这位朋友到京多日，小可却直到昨日才和她见上一面，也不曾多叙闲话，是以对她近年的境遇一无所知。方才所言，不过是小可一点猜测，倘若与实情不符，还望三老爷海涵。”

“听张公子如此说，不知情确是情有可原。无妨，待四弟家来，我问他便是。”孟三老爷说到这里，不禁轻叹了一声，“却想不到这小娘子的身世这般可怜。”

孟宣在旁听着，陷入深思，随后默然盖上白布，朝孟三老爷望了一眼。

孟三老爷微不可察地轻点一点头，霍地双臂一展，对张文渊郑重一揖，说道：“张公子放心，此事我孟府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待我大哥回来，我一定向他详禀今日之事。”

张文渊慌忙回礼，一揖到底，“如此，有劳三老爷了。”

“不必多礼。”孟三老爷亲自扶起他的手臂，又道：“却是不要耽搁了小娘子的后事，不知停灵几日，几时出殡？”

张文渊一怔，事发突然，他急痛攻心，竟不曾考虑这些。韩婉是韩家的女儿，理应由韩家收殓，但韩家苦苦寻找十几年，最后见到的却是女儿的尸体，这对他们而言未免太过残忍。张文渊略一沉思，决心还是不要告诉韩家，让他们抱有希望总好过让他们绝望！但要从自己家里送葬，父亲母亲那边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支吾过去的，说不得还要先问问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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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渊的事情很快传到后院，下人们议论纷纷，太太娘子们自恃身份，即便听到只言片语也只装作没听见，自回房再向丈夫、父亲询问。谁都不想让这件白事惊扰到终于清醒但还在病中的九娘子，是以孟慎对此事毫不知情。

探望她的太太娘子们已经离开，孟慎在母亲的怀里慢慢咽下一勺勺药汁。药汁漆黑，看起来就很苦涩，但她却面不改色地喝完了，汤碗才见底，在旁的卢嬷嬷立刻往她嘴里塞了一颗杏脯。

“可怜见的，这药比黄连还苦，我们九娘硬是一声不吭喝完了，真教嬷嬷心疼。”

“嬷嬷。”孟慎笑眯眯地望着她，轻声道：“这药不苦的。”

“九娘还安慰嬷嬷。”卢嬷嬷泪沟宽深，容易哭，登时抹了一把老泪，哽咽道：“再没有比我们九娘更乖巧的了。”

“哎呀。亏是安安现在不在这里，否则听见嬷嬷这话该有多伤心？”孟慎同卢嬷嬷开玩笑，心里却有些戚戚。那句“药不苦的”并不是安慰母亲和嬷嬷的话，她是真不觉得苦，不仅如此，她甚至也吃不出嘴里这颗杏脯的甜。她失去味觉了。去年那场万恶的大火打击地这具身体破烂不堪。

程氏一面用帕子给女儿擦嘴，一面向卢嬷嬷道：“嬷嬷别哭了，仔细把阿慎的眼泪也勾出来，她才醒来，可经不得哭。”

卢嬷嬷连声应是，忙抹去眼泪收了汤碗出去。

“母亲。”孟慎握住母亲的手，轻声问道：“芳苓芳蔼她们……”她说完便感到母亲的身体一僵，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程氏抽出手，温热的手掌反握住孟慎的手，柔声安慰道：“她们已入土为安了，你放心罢。”

心里的猜测被证实，悲伤的情绪汹涌地淹没了孟慎，她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瘦削的手出神，想自己的命为何竟这样硬，居然一次两次地死而复生，而芳苓芳蔼就那样脆弱地离去了。孟慎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眼泪又快又急地掉下来。

程氏慌忙替她拭泪，自己却也不禁流下泪来，最终变成娘俩儿抱头痛哭。

“慎儿，娘多怕你就那样一直睡着！娘和你说话，你都不回答，也不睁开眼睛看看娘。娘每天每天拜菩萨，只求你能醒过来，娘哪怕吃一辈子的素！”

这位母亲自女儿出事以后表现得极为坚强，始终咬紧牙关把眼泪往肚子里咽，今日终于能够尽情哭一场了。微信搜索公众号：wmdy66，你寂寞，小姐姐用电影温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