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闲话旧事月方明
作者:郁郁今香      更新:2019-10-05 12:21      字数:3635

田老汉的家就在青草坡,离江东寺不过一里地,说是坡,其实也就是一个小山包,附近也还有几户农家,浦市镇地处湘西,当地的习俗,各家各户都自有屋场,每户人家都相隔一段距离,因此小屋看起来有些孤立。

田家屋子不多也不大,土墙泥瓦,有些地方可能漏雨,还搭了不少的茅草垫子,但门口的院落还不小,收拾得也利落干净,他领着龙天林一行人进了屋,让小米赶紧生火烧水做饭,小米回自己屋里换了一身蓝布细花衣衫,出来去厨房生了火,给客人烧水泡茶,炊烟一起,家里顿时有了生气。

龙天羽远道而来,奔波数日,此刻喝了一杯农家清茶,一时觉得疲乏顿消。

他让小丁子给龙火敷药疗伤,自己亲自给田老汉涂药包扎伤口。好在两人受的都是皮肉之伤,简单处理之后也无大碍。

田老汉今年五十多岁,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年轻时跑船拉纤到了浦市镇,和当地一个渔家女成家立业,原本打渔为生,后来渔船被当地渔霸收了去,只好在江东寺外开荒种地,平时就和寺里的僧人多有往来,经常给寺里捐些衣物和粮米,他厨艺还不错,偶尔寺里有法会,他也去帮帮厨,生活也还过得去。可惜田老汉的老婆身体不好,生下儿子五岁时,得了重病很快就去世了。田老汉辛辛苦苦把儿子带大,又给儿子娶了媳妇,儿媳生了田小米,一家人和和睦睦,不想小米还不到一岁时,村里闹了一场瘟疫,小米的父母又不幸去世,小米和爷爷有幸得到龙火的师父、江东寺的住持一智大师救治,才幸免于难活了下来。

年龄相仿的龙火和小米,从小就一起和泥打洞玩耍嬉闹,两个人又都是无父母之人,渐渐地,相处得也和一家人一样,龙火比小米大两岁,自当是兄长,遇到有别的小孩欺负小米,常出头为小米解围,因此也深得田老汉的疼爱。虽说江东寺火灾之后,住持遇难,僧人们也都散了,田老汉自己家里也不富裕,但还是时常地接济龙火,待他如家人一般,因此他今天见小米受欺,自然是要拼死相助的。

小米在厨房忙活了一阵,给他们弄了简单的饭菜,都是湘西农家常吃的食物,什么腊肉香肠鸡蛋腌的坛子菜之类的,满满的摆了一大桌,别人倒还罢了,小丁子已经饥肠辘辘,也不客气,盛了一大碗米饭,挟了满碗的菜,他是龙天林的随从,也不和主人同桌用餐,只抱着碗去院子里吃了,小米也只是在灶边胡乱地扒拉了两口饭,也不上桌,只忙着给他们添酒添菜。

龙天林心事重重,只不过他为人沉稳,只慢条斯理地挟带吃饭喝茶,若无其事地问道:“田老伯,我素闻浦市这里的江龙帮,在江湖上还有些声望,帮主江大龙对手下也还颇为约束得紧,为何这江大业却横行乡里,无人敢问呢?”

“公子有所不知,这江大业只是江大龙的远方表亲,江龙帮这几年航运生意兴隆,在我们浦市当地算是数一数二的帮派,势力范围已远及辰阳、麻阳、沅陵沿江上下好几个县镇,他们做的是大买卖,和我们老百姓倒也没有瓜葛,只是年初,这江家在镇东头盖了一座戏楼,叫了这个表亲江大业来照看,这江大业不学无术,仗着江龙帮的势力,每天胡作非为,初时江大龙还出面管束,最近听说这江帮主身染重病,卧病在床,自然是没有精力约束于他。”他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今天我和小米去给她爹娘上坟,回来走到江东寺这里,偏偏遇到这江大业,非要拉着小米去学唱戏,居心叵测,要不是遇到公子您,还不知会怎么了结呢!”说完抹抹眼睛,声音哽咽。

“老人家,言重了!机缘巧合,这本是我江湖人应该做的事情。”龙天林沉吟道:“不瞒两位说,我这次是特来江东寺寻人,不知两位可曾听说一智大师吗?”

“一智大师,正是我师父,不过五年前的一场大火,师父不幸遇难了。”

“哦,大火?怎么起的火呢?”

“那是五年前的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晚上,这边的习俗,家家户户都会挂花灯,江东寺也是灯火通明,有不少香客在各个大殿廊下挂了很多的灯笼,我师父并不爱这些热闹,他居住在后院的禅房,每晚不是打坐诵经就是抄写经书,那天晚上也不例外,他早早就回禅房休息,我和几个师兄弟睡得晚些,但都睡得很沉,大概是五更天的时候,我被喧闹声惊醒,才发现寺里已经是火光冲天,后院的师父,还有几个师兄弟都遇难了。”龙火想到那晚的情景,仍是心有余悸,“后来官府来人查验,说是可能是那晚风大,有灯笼被吹进后院的柴房,才引发的大火,不过这也只是推测,具体原因,谁也说不清楚。”

“据我所知,一智大师的武功及内力修为,不在我师父之下,寺内起火,他怎会一点都没能察觉?真是令人费解!”

“我自小在寺里长大,只知道师父佛学深厚,从未见过师父有什么高深的内力武功呀!”

龙天林一惊而起,提高声调道:“不可能,一智大师年轻时就已有盛名于江湖,怎能不会武功?”

“我在寺里十多年,的确是从未见过师父练武,也没见过他教师兄们练武,你要找的一智大师会不会不是我的师父?”

“这我倒没想过,指引我来找一智大师的,是他年轻时的好友,明确告诉我是浦市的江东寺,应该不会弄错的。”

龙天林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边思索一边问道:“江东寺发生火灾之前,你师父有没有一些异常的情况,或者是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龙火想了想道:“对了,我师父每年都会在秋天闭关一个月,专心修习佛法,六年前,也就是江东寺火灾之前的那年秋天,师父突然说要出外云游,走得非常匆忙,还带走了明慧师兄,这一趟出去了将近三个月,到了腊月的时候,才回到寺里。不过听师兄们说,这一次师父虽然出去得久,但带回来几大箱的经书,够他们学上一阵子了。结果,师父回来不到两个月,就起了火灾,不仅师父没了,那些经书也烧没了。”

“秋天……云游三个月?你知道你师父去了哪里云游吗?”

“不知道,问过明慧师兄,他只说‘取经书当然是去了西边啦’,大家也只当玩笑,也没再细问。”

“江东寺火灾之后,就没有人来找过一智大师吗?”

“师父一心向佛,在当地也是受人景仰的大师,师父去世后,倒是常有香客过来祭拜,还有人想重修江东寺的,但师父已去,几个师兄也都无力主持,最终都不了了之,师兄们也都各自散了,只剩下我无处可去,在此栖身。”

“龙兄弟,是我冒昧了,引你说起这些伤心往事,”龙天林诚心说道:“你从小就在江东寺长大,父母如何舍得?是否有难言之隐?”

龙火见他问起自己的身世,眼圈不禁红了。他自幼孤苦,虽得一智大师收留照看,但寺庙生活戒律森严、终究冷清多于温情,此刻得龙天林关心询问,顿时感觉满心温暖。何况龙天林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于是毫不隐瞒,将自己从小被遗弃的身世全盘说出,就连自己随身带有龙牌一事,也一五一十地说得十分详尽。

龙天林听罢,叹道:“龙兄弟,你且莫沮丧,虽说你的身世多有不明之处,但终是有迹可寻,这龙牌定与你身世相关,只要能解开龙牌之谜,就定能寻找到你的亲人。如不嫌弃,可否借我一观,我行走江湖也有几年,或许能帮你寻找一点蛛丝马迹。”

“正想请公子看一看这龙牌。”龙火取下脖颈的红绳,将龙牌交给龙天林。

龙天林见这黑色木牌,中间一个龙字,说是龙字,其实也像极了一条龙纹,周边有一圈火焰图案,背面的图形像是文字,又似是而非,他行走江湖也有几年了,却也只识得那个龙字,背面文字也是一点也不认识。他翻来覆去仔细看了好几遍,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龙兄弟,看来只有解开这背面的文字,才能知道你的身世,可惜在下学疏识浅,并不认得这到底是什么字。”

他见龙火满脸的失望,又道:“虽然我不识得这几个文字,但这个木牌的材质我倒略知一二。”

龙火满心失望,听他一说,精神又是一振。

龙天林接着说道:“曾听人说,湘西有一个叫仙人湾的瑶乡,生长着一种极为罕见的玄铁树,这种树生长千年,在当地被称为神仙树,虽说被称为树,但却比木材坚硬千万倍,用它做成的棍棒或是刀剑,可说是锐利无比,而且居然不怕火烧,我们练武之人都对它心向往之,却从来没见过是什么样。”他微微一笑,“我刚才看这块龙牌,倒有几分像是传说中的玄铁木制成的。”

龙火听得云里雾里,看着手里的龙牌,既兴奋又疑惑:“龙大哥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江东寺大火那晚,我不慎将龙牌放在了枕头之下,着火后只忙着救人救火,后来才想起龙牌忘了拿,原以为肯定是烧成灰烬了,结果在我屋里寻了半天却找到了,除了红绳被烧没了,龙牌居然没事,我还以为是救火及时,正好没烧到它,原来它是根本就不怕火!”

“我也只是听闻,之前未曾见过,如果真是玄铁木,龙兄弟不妨去仙人湾走一趟,也许能在那里找到一些与身世相关的东西。”

“多谢龙大哥!”龙火多年来第一次了解到与自己身世相关的信息,虽说还不明确,但至少有了一点点方向,内心真是感激龙天林:“龙大哥,我师父现在已不在人世,江东寺也只剩断壁残垣,我虽武功不济,但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江天林正要说话,突然脸色一变,手指在嘴边“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有人来了!”

此时已是夜色弥漫,白天下过小雨,晚上仍有浅浅的乌云,但有一弯星月悬在半空,分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