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叫勒庞的人写了一本书，名字叫做《乌合之众》，历数群众的劣根。六百年过去了，社会日新月异、意识形态沧海桑田，乌合之众还是乌合之众，仿佛永远不会改变。

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能够化解尸疫的是一个六岁小女孩，但他们所组成的群体却仿佛自动屏蔽了这个限制。每天都有人因为尸毒而死去，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地球，他们迫切盼望尸疫迎刃而解，一刻也不愿意多等。

可要让他们组织行动与佛子、点爱学院为敌，又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引领群雄。

分裂产生了，人们开始自相残杀。至于因由……世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仇恨自古而来。有起源，往往微不足道，经不起遗忘；没有终点，冤冤相报你追我赶，没完没了。

“历史总是在重复。”历史重演了，凌可儿终于能理解铁矢的失落——武力的效用微不足道。

武力能满足铁矢的欲望，他成功了。但那欲望是有前提的，有意识无意识地预设限制：哪些能实现，哪些不能。武力能使人臣服，前提是对方害怕死亡、害怕受到伤害、害怕失去。而且即便如此，武力也触及不了对方的灵魂，更改变不了无极而生的欲念。

人们互相残杀的理由千奇百怪，细究起来荒诞而又怪诞。杀人当然需要动机，哪怕动机多么微不足道，在当事人看来，也总是毫无疑问势在必行。然而在旁观者眼里，杀戮总是那样荒诞。生命被杀死，无疑是浪费的极致。即便出于利益的考量，杀戮也显得太短视了。

可凡人就是这样的生物。

一切矛盾在打了个转儿之后又绕了回来：凡人的生命如此卑微且短暂，神仙视之若蝼蚁，他们自己也不觉有什么好珍惜的——贱命一条，早死早超生。

于是人们轻易地将愤恨发泄出来。凡人的力量对修士造不成任何威胁，自然没有人愿意以卵击石。他们互相残杀，因为收益是可预期的。天时地利人和、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三十六计无所不用其极、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么多至理名言，只要用对一条就能保证稳赚不赔。

情势不是突然变成这样的，一切早有端倪。罪恶的藤蔓一点点生长，即便明知有人暗中“浇水施肥”怂恿恶端，也没动力去惩奸除恶。因为就算没有他们，罪恶的藤蔓依旧日渐生长。早一些，晚一些，能有多大区别？

“反正早晚如此，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爱谁谁吧。”铁矢摊手耸肩，他早已经历了失落，也想开了，不准备再往里面掺和。

也没用。

就像一心盼望浪子回头的父母，手中的篾条对局面没有任何帮助，强行毒打一顿，只能换来短暂的屈从和成倍的叛逆。这种事他干了一次，已经深知其中的无奈。

“阿弥陀佛。”

智玄与铁矢终究不同。她同样明知局面的悲观，但却不会放弃拯救众生的想法。

她没有回应凌可儿的感叹，而是直接行动，发出了呼吁反对自相残杀的战争的话题——

点爱学院里的学生纷纷响应，恰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发文论述杀戮的非必要性；有人谈及内乱的荒谬性；有人力主弱者应当以意志自强……

在此之中，凡人也有着不小的贡献。其中一篇文章就非常有名——《智慧之道：论凡人与蝼蚁的区别》

一片片文章发出，观点推陈出新、角度方方面面、论证简明精妙，总算是为混乱的战场开辟出一块崭新的阵地，给一度恶化的情势一个短暂的缓冲。然而效果终究寥寥，杀戮依旧，混乱还将继续。

并非人们真的冥顽不灵。只因时代已经暴走，引发混乱只需要一时冲动，消弭混乱却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和更超凡的智慧。人生就像一条漫漫长路，想要回头的时候还要看看身后还有没有路可以后退。不光如此，还要看看自己是否有力气再返回原点。

往往一番权衡之后，终究还是只能感叹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所以我梦到的是世外桃源。”并非少年时便已看破世道人心，现在看破了，更加坚信自己当时的初心。凌可儿本就是天性淡泊之人，如今更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我们走吧。”

铁矢一向对凌可儿言听计从宠爱有加，今天却没有遵从她的意愿，“如果要隐世，我当初就不该接受战皇传承。这不光是一笔财富，也是一项责任。可儿……”

他挽起凌可儿的手，轻轻握着，眼中满是期盼。期盼她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凌可儿明白他的想法，心中却还是希望他能回心转意，问道：“既然事不可为，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即便事不可为，我也须留下当一个见证者。这是我不能推卸的责任。而且此次试炼非比寻常，我也许能于其中有所领悟。”武力改变不了世界，但道却可以。战皇传人最为重要的职责便是探寻新的能真正拯救世界的道。即便没有这样的职责，他也是真的想要寻找到一条崭新的道路。他之所以冷眼旁观，是因为明知于事无补。但假若真的有机会、有方法，他也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更何况，即便救不了苍生，智玄和墨云天都是咱们的至交。就算真的改变不了命运，我也必须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唯有如此才不会留下遗憾。”

“可是……”凌可儿欲言又止。其实她并非不明白铁矢的心意，可是不知怎的，她最近总是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将会发生。但细想起来，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们女人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别瞎担心啦，能有什么！我是谁！天命不死，义勇昊王。羲皇和战皇联合出品的双‘皇’蛋，他们要是不保佑我，岂不是要血本无归？”铁矢心中的担忧则不是空穴来风，然而他天生就是这种个性：与其殚精竭虑疑神疑鬼，最后还落个功败垂成，莫不如信马由缰兵来将挡，至不济也是个轰轰烈烈。尤其还是在心爱的人面前，他又怎能露怯？

“噗嗤……”凌可儿破涕为笑，嗔道：“双黄蛋，我看你是王八蛋，求人吃，人都嫌臭。”随即以手扇扇鼻头，显示其臭不可闻。不想却被铁矢抓个正着，“嘿，八蛋，那岂不成怪物了！”

有道是乘热打铁、乘人不备、乘虚而入，铁矢觑出其中便宜，一兜手便将佳人揽入怀中，旋即上下其手，肆意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