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心怀天下泽被苍生的下场吗？

玉芥子虔诚地注视着头颅的每一寸肌肤，期望着哪里或许会有根本不存在的启示。久久的沉默之后，他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反馈，除了心中挥之不去的悲凉——他不想成为这样的人，不想到最后是这样的下场，一点也不。

“殿下为什么不把自己父亲的头颅拿走？从他的言论上来看，他应该知道自己父亲的头颅就在库克家族之中才是。”翠竹不解道。

玉芥子则完全能理解墨云天的心思：“殿下不想看见支离破碎的父亲。”

“可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啊？要不是咱们来的及时，神的头颅可要被替天行道那两个败类抢去了。”翠竹依旧不解，甚而有些不满。在她看来，这无论如何都是一种不孝的行为。

“殿下不想被仇恨影响。如果他将头颅留在身边，朝思暮想的将会是神被分尸的那个夜晚。他宁愿父亲的头颅流落在外。”玉芥子也是边想边说，得出的结论让他忽然明白，原来智慧如墨云天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爱与恨，不是单纯地选择一样，放弃另一样。他选择放弃父亲的恨，同时也割舍了对父亲的爱。

翠竹颔首，算是认可了这种逻辑，“可这终究不是办法呀。”

“所以这就是我的任务。

无论如何，我也要将神的躯体完整无缺地交还到殿下手上。”玉芥子来废墟就是为了找到头颅，确认自己对于此次灭门事件的判断。但他一开始并没有想好怎么处置墨云天父亲的头颅，只想着先找到再说。现在，他终于知道该怎么做了。

也许，那也是殿下所希望的。

“这不光是你的任务，也是翠竹的心愿。”翠竹严肃地纠正了他的说法，这也是她第一次感触到公子以及墨云天这些人的内心世界，终于明白他们为何总是做出那些常人所无法理解的事情。

以前从侍女的视角来看待世界，除了公子之外，其它的一切都没有意义。现在从公子的内心去看，才发现现实是如此的无奈，而又充满渴望。看着公子沐浴在荣耀之中的肃脸，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想要做的事情，必须要做的事情，“这是咱们的使命！”

“嗯。”玉芥子勉励地点点头，一边将头颅小心地收进了一个特殊的布袋法器之中。远处正有大批索散的人流往这边而来，他不能让人看见神的头颅。

晚上的孤云城废墟充满了欲望和鲜血，光明下的孤云城废墟却迎来了希望与信仰。许多虔诚的人来到这里，仿佛朝圣一般，眼中充斥着对神迹的尊崇。

翠竹和玉芥子原本站在路边，看着人们仿佛游览圣地一般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心里充满了惊讶和疑惑。忍不住感慨道：“呀，这么多人。”这么多人里亦不乏有修为在身的修士，他们不时满含激动地抚摸废墟内残壁遗址的行为让同身为修士的翠竹十分不解。

玉芥子对此却一点也不感到惊讶，“这就是信仰的力量了。看来这里很快又要有一个新兴的势力崛起了。”

信仰的力量看不见摸不着，翠竹不能理解是很正常的事情。经历过战皇传承的玉芥子则是通过具体事实猜测真相的来龙去脉：帝殒龙尊出于某些原因与墨云天达成了交易，是以助其完成灭门宣言。信仰供奉显然不在交易之内，却是无可避免的结果，无论墨云天同意与否，帝殒龙尊现世必然引来无数的信众。帝殒龙尊的示好只是不希望杀戮吓跑了那些心向良善的信众。而墨云天将之视为“报酬”，于是没有加以阻挠。

一切都只是因为帝殒龙尊那庞大的身躯和无上的神威实在是太过震撼人心了。不再是故往图腾的臆想崇拜，帝殒龙尊的存在浩大且威严，真实的不能再真实。

这在地球的文明中是从未出现过的景象，再由网络视频现场直播，已然是无可争议的神迹。也无怪乎第一天就引来如此多的信众了。

“信仰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呢？”公子的回答不由地又引发翠竹更深层次的疑惑。

世间信仰纷杂万千。概括来分，有信仰神的，有信仰图腾的，有信仰思想的，有信仰英雄的，有信仰真理的……很难说哪一种信仰才是唯一的真如。

玉芥子则有自己的看法：“信仰本质其实是对力量的崇拜和向往。”

这样一言以概之的论断实在让人难以理解，玉芥子见翠竹又是恍然，又是懵懂的神情，再深入解析道：“人们之所以信仰的目的一般分为三种，即为：安全感、求知欲和自我实现。由于对安全感的需求，人们相信冥冥中有神明主宰着一切，保护自己这种尊奉神明的信徒；基于求知欲的存在，人们不断地寻求真理，并将之视为信仰践行；而因为自我实现的需要，人们需要有一个高远的目标，这样自己就能不断地自我修省，从而有一天成为那样高远的存在。

其实窥其本质，它们都是对力量的不同形式的崇拜或向往。只不过由于认知的不同，人们的信仰显出五花八门的乱象。于是便产生第四种情况：有人出于对权力的追求而鼓动信仰，信仰与他们而言只是攫取权力的工具。

帝殒龙尊本人就属于这第四种，不过特殊一点——他是利用自身所产生的影响鼓动信仰。而作为一个真实存在的力量象征，能吸引如此多的信众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至于目的吗……我猜它可能是被困在了此地，所以需要聚集信仰的力量来挣脱枷锁。也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壮大自己。无论哪一种，这都是殿下所说的‘报酬’了。”

“嘿，小子有见地。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本尊的神龙教？以你的资质，当个教主什么的也勉强算数了。”正说话间，玉芥子突然感到神思一晃，随后便发现自己被拉入了一处玄妙的空间，而面前已经站着一位身姿昂藏的白发老者了。看样子，这位就是那帝殒龙尊的人形化身了吧。

“神龙教？”玉芥子下意识地愣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这是帝殒龙尊给自己的信教随意取的名字。无论对方是人是兽，毕竟是一位强大的尊者存在，玉芥子在回过神之后恭敬地一礼，“小子玉芥子见过龙尊。”

帝殒龙尊对称呼没有任何反应，它只关心玉芥子的答复，“怎么说？”

感受着帝殒龙尊的微笑勉励，玉芥子的心思突然一转：“不知要做这神龙教主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他原本根本没想过此类事情，乍然受到邀请，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一转眼的功夫突然又明悟过来：根据他自己之前对信仰的剖析，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邀请。他不信仰帝殒龙尊，但他需要力量。

“嘿，小子很上道嘛。不错不错。”帝殒龙尊大约是看出了玉芥子的思想转变，因之赞不绝口。然后才对其疑问做出解答：“至于条件嘛……能有什么条件？除去信仰之力外，还能有什么令本尊在意的东西？你只要帮本尊梳理好教内的教务，让信徒们提供更多的信仰之力就行了。这很容易。

至于酬劳嘛，本尊藏有三本道经，或有经天纬地之神通，或是生命道妙之本源，或能御化种民成就神主。他日看你功劳可任选其一。”

玉芥子虽然没谈及报酬，但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光是教主的权柄对玉芥子并没有绝对的吸引力。

帝殒龙尊所形容的道经之能都十分抽象，尤其那“御化种民成就神主”最是让玉芥子摸不着头脑。但基于自身所闻之道，他本能地对“生命道妙之本源”产生绝大兴趣，因此对别的不懂得内容也就无所谓了。

帝殒龙尊在描述到“生命道妙之本源”几个字的时候就感到玉芥子的意识之体突然变强，心下自然了悟对方心意，于是说完之后便满含笑意地问道：“怎么样，还是挺有诱惑力的吧？这三样可是本尊珍藏中的珍藏，轻易不舍示人。”

玉芥子也不做作，笑着应道：“如此，小子便应下了。龙尊但有所令，只需吩咐一声便是。”

“嗯，很好。教务事宜届时本尊会知会与你，希望我们日后能合作愉快。”帝殒龙尊抚须笑道，随即身影渐渐消散。

与此同时，玉芥子也感到自己的意识正被排除出这个空间，于是又最后说道：“玉芥静候龙尊指示。”

意识退出神秘空间的时候，玉芥子感到自己好似在虚空的缝隙中急速回流，狭黑的通道边缘有紫电长龙静逸游荡，绚烂而又神秘，只是一闪的功夫便又回到了现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