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一剑封神
作者:修罗无眠      更新:2019-10-05 20:13      字数:4292

大火过后,灰烬温柔,雪也纯净。秋天要来的时候,满妍的小鞋上还沾着薄雪余灰。她跑到水池旁,为顾伯伯拎清水,小气喘喘,脸儿通红。阳光的瀑布,洗黑她的皮肤。顾城赤着脚,长久地站着,细心地修理一块壁板,使椴木润滑,现出绸丝的光亮,又一点点刷上清漆。在满妍的新房中,画满东方的百合。他们忙进忙出,共同重建家园。每扇木门都是新的,都像洋槐花那样洁净。窗纸一声不吭,像空白的信封。长满硬鬃毛的屋顶是满妍所喜欢的。在新鲜的泥土墙上,青草开始生长。

圭殿依旧把还没有睡醒的相思花,插在一对对门环里,寄望橘右京能持究极之花平安归来。在秋天要走的时候,激流岛仍旧绿意盎然,每朵花都很奇妙,她们被水池挡住去路,静静地变成了草莓,让一切充满芳馨和惊喜。早起的小女孩,跑在田野上,要去采秋天留下的草莓,并且欢笑。

午后满妍爬到树上去,脱去草帽,打落树上成熟的板栗。顾城在树下捡板栗串在铁枝上。一只乌**顶会生火,顾城烤着板栗,板栗壳哔剥脱落,清清的果仁香。孩子顺下树来,看着火里的板栗咽口水,顾城将熟透的板栗递给她,她一咬烫的直吐舌头。一只乌**顶会下雪,孩子将板栗伸到雪里凉,板栗外凉内温,孩子两口一颗,吃得流汗珠子,幸福地笑。孩子吃一颗,就送一颗到乌龟苍月嘴里,再送一颗到乌龟火月嘴里,再送一颗送到顾伯伯嘴里,她跑来跑去,像勤劳的小蜜蜂在采蜜。

黄昏顾城吃得太饱了,此刻他是一只青蛙了,认真地搬运自己的肚子。满妍也半俯在地上,小腿蜷曲,一蹲一跃,想跳的更好一些。时间久了,他们的身后竟然有几只青蛙跟着,哇哇起落,像一支小仪仗队,绕着板栗树。

两只乌龟都很疲倦,他们大病初愈,头歪在地上打盹。枝头上一只蝴蝶破蛹而出。顾城支头说:“我曾经是一只毛毛虫。”满妍咯咯直笑,她跳得有些接不上气,用小手拍拍自己的肚子,缩嘴道:“咻咻。”顾城说:“那一年,当我还是一只毛毛虫的时候,我在一棵树上出生。”“咻咻。”“很多时候,我的世界就是从这片叶子挪到另一片叶子。”“咻咻。”“一棵树几乎就是我的一生。”“咻咻。”..........

云冈枯山之巅,风空谷回旋上来。牙神幻十郎用布擦着梅莺毒,道:“梅莺毒,剑长三尺三,天钢所制,燧氏火炼,无坚不摧,未尝败绩。”橘右京望着他身后的天光,愈发想念远方的妻女,想不通是怎么一回事,人何以身不由己至此。

世界缠成一团,罪和爱,虚伪和名声,权利和路,枯树长满苔丝,和黑暗胶结在一起。腐叶埋葬了小溪。他多希望自己能被世界遗忘,独立站着,不会浸湿,也不被焚化。橘右京他啊,曾是牙神幻十郎,又将会是盖聂,命运的风呵,在身后盘旋。

牙神甩净剑上的雪水,道:“今天你我生死未卜,你有什么要交代?”橘右京道:“我有一件事,要到魔界摘得绝世之花,送到激流岛给我的妻子治病!”牙神幻十郎道:“你妻子叫什么名字?”橘右京道:“圭殿。”牙神道:“替你送去。”橘右京道:“你有什么话?”牙神道:“山下客栈有位姑娘叫雪莹,代我照顾。”橘右京道:“照顾人的事,应该由你自己去办。”牙神道:“我办不到,因为我不懂得照顾人。”橘右京道:“既然这样,你出招吧。”牙神用剑指着橘右京道:“梅莺毒渴望饮用不世强者的血。”橘右京侧身握剑,收摄心神。牙神双手握剑猛挥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光是方块,映出四周的倒影,又迅速扩大,穿过橘右京向天边散去,身后的雪山竟颤抖一下。橘右京长揖道:“多谢示剑。”不禁心惊此人剑术危险诡异至极,大方无形,厚不施力。牙神道:“不客气,我等这刻等太久了,你要卯足劲,不要那么容易死去。”谈话间,牙神已出剑,光的方块旋转而来,叠影重重,这是牙神的成名绝技怨之花牌。橘右京吃不准此方物,不敢近身相搏,划出一只火凤凰相迸,顿时空中炸开无数跌碎的琉璃光,金星点缀,在漫空的细碎光亮里,映着橘右京茫然的脸庞,乱花迷眼。一道红光疾奔而来,横剑大斫。橘右京来不及闪躲,竖剑一拦,竟被震出十米外,手骨酥麻。

加尔福特看呆了,传说中的牙神幻十郎的剑式居然与霸王丸如出一辙,只是霸王丸剑式生风,而牙神剑式回光,难道两人同出一门?但为何不曾听霸王丸说起过呢!一个名声煊赫,一个藉藉无闻。现在回想他对霸王丸的造诣也是一头雾水,未曾见他与人过招,在大自然里修行吊儿郎当,整日干些打鱼追鸟的勾当满足口腹之欲,剑式懒洋洋的,一旦击中鸟兽便哈哈大笑,狂妄自吹,令人头大。难道他只是韬光养晦,不欲盈而恍惚物象。加尔福特的脑海里不禁闪现霸王丸瞪眼撑舌得意道:

“因为我是天才嘛,哈哈。”加尔福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皱眉头不去想他。只见牙神幻十郎剑身如满月,挥出的光又是方块,跌碎琉璃如镜,布成一阵眼的迷宫。橘右京剑剑看见自己的倒影,长身棕发,手持铭剑,却茫然不解自己为何而战。高手对决,稍有差池,形同死境。牙神的剑便有乱人心智的魔力,胆怯者看见的是恐惧,无畏者看见的是盲动,多情者看见的是神伤。橘右京反应不及被剑气震到空中,圆月一晃一晃无处不在向他发出冲击。数招过后,橘右京已遍体鳞伤,所幸橘右京护住要害,身上的血滋地喷出,提醒橘右京自身的存在。可是他的眼帘里是圭殿的微笑,像大海深处无声的波澜。橘右京在微笑中荡漾。满妍像一只小老虎,爬到妈妈的肚子上要给她“咻咻”。

皓月当空,梅莺毒君临天下,雕刻时空,剑剑致命,橘右京在怨之花牌里血肉横飞。回光绝技百鬼杀一剑封喉,眼看橘右京已无生还缝隙,半身已没入黄泉。飞燕十三斩一线天际,铭剑嘤嘤作响,回光嗡嗡消失,直削牙神手腕,牙神一个激灵曲腕,剑一偏割破咽喉并且割断橘右京左侧长发。圆月再起,飞燕十三斩斜风细雨不须归,铛的一声,两人在空中交身而过。橘右京落地不稳,踉跄几步,身后的雪山竟又颤抖一下。牙神喝道:“你应该更强才是,而非如此犹豫不决。”

棕色的长发在风中漂浮,就像他的命运。生死剑之后,橘右京收剑入鞘,半蹲下身,闭目凝息,心中开出究极之花,手中的铭剑暗涌杀气。他只想回家,只是回家,带回家人的祝福与祈盼,为何连这样渺小的请求也被咄咄相逼,心中对妻女的爱,陡然间变成对眼前人的恨。魔由心造,妖由人兴。两侧的雪山,微微颤抖,开始崩塌抖落。橘右京沉静如海,手搭住剑柄,使出居合术的架势。牙神心头一震,握住梅莺毒的双手青筋凸起,剑尖指天,剑柄指地,剑刃寒光料峭,苦雨集天,他知道这一剑即将到来,他要么死,要么一剑封神。这震古烁今的一剑,他终于等来了。

此时,一顶浅蓝色的伞,像一片清澈的天,在风雨交加里走来,风打散了女子的长发,在空中飘荡,像无声的瀑布。她沿着山脉雪地,深一脚浅一脚,像踏过错乱的琴键,每一步都有悲伤的回声。她凝望着,眼里悄悄汇入泪的海湾。她身后的雪缓缓滑下,一片一片的雪坡断裂。

橘右京挥出了居合术,目视、吐纳、鲤口之切法、拔付、切下......牙神心神只是一颤,铭剑就已经插入他的胸口,完全看不见这剑是如何刺出的。但是牙神何等霸气,直接迎着剑柄而去,将铭剑穿过自己,然后他用左手勒住橘右京的脖子,右手的梅莺毒闪电般刺去,这一剑无异于以命相搏,就看是谁的命比较硬了。橘右京完全挣脱不得,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徒手硬生生抓住梅莺毒,可是牙神的剑势何等凌厉,怎拦得住,梅莺毒刷过橘右京的手掌,穿掌而过,橘右京极力挣脱,都是于事无补,梅莺毒也插进橘右京的肋骨里,所幸那剑势因为橘右京的手掌一扯产生偏颇,一时还不会致命。两人的利剑各插入对方的身体,然后各给对方一掌,都直直地往后飞去。

橘右京死里逃生,人还未着地,强大的意念让他忘却了生死,在半空中再次摆出居合术,目视,吐纳,鲤口之切法、拔付,那把浅蓝色的伞像挣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狂舞,牙神心神俱乱,橘右京此时也看见了雪莹,他知道只要一气呵成,切下,血振,残心,纳刀。牙神幻十郎将必死无疑。但是橘右京舍弃了这一剑。

雪莹飞奔了过来,抱住牙神幻十郎。橘右京捂着伤口,厉声道:“今天是你我生死决斗之日,你托我办的事,我办不到。”牙神甩开雪莹,凶狠道:“你一定要办到!”橘右京道:“如果我在他面前杀了你,我怎么去照顾他。”橘右京用剑支起身体,转身毅然就走。牙神狂奔上去,喝道:“我们还没有分胜负。”梅莺毒直刺橘右京后脑勺,橘右京回头,剑尖插入他的额头,牙神字字如血道:“我决定要打的时候,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橘右京道:“但我决定不打的时候,也没有人可以改变我。”说完,掉头就走,无视眼前的梅莺毒。牙神的牙齿咬出血来,他知道刚才橘右京没有趁人之危,挥出那致命的一剑。牙神幻十郎恨极了,将梅莺毒深深地插进雪地里。橘右京大喊道:“你好好地照顾她吧!”牙神幻十郎回头看着向他跑来的雪莹,眼睛里放着精光,分不清是爱还是恨,他的眼角竟然因为心情的澎湃流出泪水。牙神幻十郎突然收剑入鞘,披上斗篷,绝情地转身离开。

转眼橘右京消失在风雪里,雪塌得激烈。牙神幻十郎向另一侧山脉走去,落雪还未靠近他便融化。雪莹在后面无声跟随,像孩子一样,要紧紧拉住渐渐模糊的牙神幻十郎,徒劳地要把泡影,带回现实的陆地。牙神幻十郎回头大喊:“你回去!马上回去,我只是一名剑客,我永远都不会和你在一起的。听见没有,永远不会和你在一起的。”雪莹望着他,他越喊雪莹越加快脚步跑向他,眼里滴下泪水,击穿牙神幻十郎的心。牙神咬牙一无返顾,雪莹深一脚浅一脚,错乱的琴键奏响一曲古老的歌谣,那是生命中的长调。

“怎么办,青海青,人间有我用坏的时光;

怎么办,黄河黄,天下有你乱放的歌唱;

怎么办,日月山上夜菩萨默默端庄;

怎么办,你把我们的轮回摆的不是地方;

怎么办,三江源头好日子白白流淌......”

雪太大了,没过膝盖,雪莹趔趄摔倒,瞬间白茫茫淹没那浅蓝的身影,雪雾弥漫。牙神转身看不见那片清澈的天,浅蓝的伞,生命的意义浮现了又消失,起伏中他看见了自己,看见了湖泊里静静长成的大树,十万片树叶沙沙作响,再也生不出鸟的翅膀。

牙神一头扎入雪海,从山崩里抱出雪莹。世界在脚下天塌地陷,动荡不安。牙神双手把住雪莹的肩膀,无限痛苦地凝望着她。雪莹眼睛里流着泪水,却非常冷静,充满眷念的深情道:“我知道,我们不会在一起。我要多看你一眼,我只是想多看你一眼。”然后缓缓地伸手抚摸牙神的脸庞。牙神悲痛不可自制,一把将雪莹拥在怀中,放声悲哭。牙神那像钢铁一样的心,此刻像云母般脆弱。雪莹头埋在牙神的肩膀里,闭着眼睛深呼吸,感受这生命中短暂停留的、将用于追忆一生的一刻。

雪莹抱着牙神幻十郎留给他的斗篷,看着他慢慢地消失在天际。

“我会每天在这山顶,看着你走过的路,我会感触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