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西院的库房内，已经横尸遍地，鲜血像小河一般在地上汩汩地流着甚至还冒着些许热气，两个壮实高大的男人挣扎着互相搀扶勉强站了起来，每动一下身上的伤口又再次流出鲜红的血来。
“妈的，不成功便成仁，王爷说了，若是败了，这家人，一个都不留！”
男人咬着牙，不知是因为身上的伤口太疼还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大哥!走，他们都在东院!”
石子路上印下一个一个血脚印，两个男人提着长刀气喘吁吁终于挪到了东院卧房，可是这里，却出奇的静。
男人察觉到了不对劲，一脚踢开了大卧房的门。
里面，果然不见一个人影，只有一地散落的瓜果糕点和打碎的茶杯茶碗。
“妈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老子就不信了！”
男人红了眼，一转身刚欲去别处寻找，胸口却冰凉了一下。
也许是身上的伤口太多，也许是血已经流尽了，他并没有感觉很疼。
男人踉跄了一下，刀刃脱离了伤口，旁边的兄弟在前一刻就已经面朝地上倒下了，伤口在后背上，没有很深。
鲜血很快就覆盖住了那壮硕的胸肌，男人认命地笑了笑，从军十五载，多少次擦着阎王爷的门帘走过去的，最后却死在了这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弱女子手里。
刀还紧紧攥在月儿的手里，连刀尖儿都还在跟着那双握着刀的手在颤抖，月儿定了定神才不让双腿软下去，瞪大了双眼等着这个男人倒下去。
“你们，耽误王爷的大计，实在是不可饶恕。”
男人还想为自己挽回一丝颜面。
月儿放下笔直地朝前伸着的手臂，像是卸下了重负般呼出胸口中灼心的气息，仰起头看着这个强撑着自己站着的人。
“你们才不可饶恕，因为一个皇位，要毁了多少人性命。”
男人反倒咧开嘴笑了，吐出了最后一口血，“王爷大计得成之日，便是我等死得其所之时。”
男人直挺挺地仰面倒下，后脑砸在石板地面上的一瞬间，月儿再也支撑不住自己抖成筛糠的双腿，跪了下来。
“对不起，你的愚忠，没人能成全你。”
这一跪，算是对你忠心耿耿戎马一生的致敬，也算是我为了程家三十五个佣人不得不了结你的性命的歉意。
月儿几乎是爬到冰窖旁的，冰窖就算再大，进去这么多人也格外拥挤，小丫鬟一看月儿手上沾满了红色液体，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厨娘揽过月儿的肩膀，轻拍着安慰她，也因为这劫后的余悸眼泪止不住地滴了下来。
“好孩子，委屈你了，”厨娘安抚着月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些人，都欠你一条命。”
这的确，不是你这个年纪，该背负的。
月儿伏在厨娘肩上，本打算缓缓神，却突然想起了姐姐，猛地转身要往外走，被厨娘连忙拉住了。
“你这又是要去哪儿。”
“姐姐……我要去找姐姐……”
“你姐姐……大少奶奶她不会有事的，有大少爷在呢。”
小丫头也抽噎着过来劝月儿，“月姐姐，你还是别走了，你走了我害怕。”
月儿终于没了最后一丝力气，被厨娘扶着斜靠在了放冰的木架旁，只觉得双眼好沉，月儿抬起手刚想揉一揉眼睛，却看见自己的手上都是那两个人的血，还是放下了。
真的好累，好想睡。
如果现在睡着了，等我醒了的时候，你就回来了。
那就睡吧。
程太太在账房慢条斯理地看着账本，凤仙花染的殷红指甲挨条划过那一道道数字，按时辰，这是管家应该把昨天的账目送来了，可今天，管家却晚了一刻钟，满头大汗地小跑进了账房。
程太太接过账本，不紧不慢地翻开第一页，开口还是那漠不关心的语气。
“人都领进去了？”
管家拿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弯腰回答道。
“回太太的话，领进去了，大家伙都没事……”
“有话就说。”
“月姑娘把他们送到冰窖里之后，回去……回去……”
“我可没教过你说话吞吞吐吐的。”
“是，月姑娘又回去，把活着的，都给杀了。”
长指甲在账本上一顿，薄薄的宣纸被划破了一个小点，可旋即又继续按着原来的速度划下去了。
“她胆子倒也大，皇上的人走了吗？”
“走了，都走了。”
程太太合上账本，这才抬眼看看管家，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你记着，咱们都不知情，是那小月儿想了法子救了这么些人。昴儿是被摄政王掳走，又自己想法子逃回来的。咱们家是被逼无奈，差点被灭了满门。懂了吗？”
“懂了，懂了。要不要去告诉大少爷一声。”
“不必了，他都知道。”
程太太又低头看起了账本，管家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临关门的时候，屋里的人又传来一句，“晚上叫月儿过来伺候我梳头。”
“……是……”
捏起细毫毛笔的手已经有了几丝皱纹，就算是再多的玫瑰花水也盖不住岁月的痕迹了，就是这双手，亲手扼死了那个勾引程老爷想要上位的歌女，那时她的手也是抖的，心里怕的不行。可后来，竟然习惯了那将死之人惊恐的眼神和挣扎的声音，她还记得，那个歌女水灵灵的大眼睛和藏着媚气的柳叶弯眉，像极了那个杏儿，如今攀上了她的儿子的那个人。
如今，这个小的，本以为她也像她姐姐一样，爬上少爷的床铺当个绣花枕头也就算了，可如今，看这丫头的气量和胆识，倒有了当年自己的样子了。
她若是一心一意爱着程昴，这些倒不是坏事。
怕只怕，她有一天会成为下一个自己，将大权独揽，占了程家的百年基业。
曾经程太太这么做时，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可如今，就是不许别人再这样企图染指程家的祖业。
毕竟当年程老爷对程太太夫妻情分已尽，可程昴那么单纯，她不许自己的儿子没了资本。
原本轻巧握着毛笔的手，突然就收紧了，依然只是一瞬，就换回了优雅的握笔姿势，轻点了点砚台中的墨汁，笔尖落在宣纸上，工整的小楷却还是凌乱了几分。
夜里，月儿按时辰候在太太门外，杏儿一天都在房里给程轩磨墨，听他念那些听不懂的诗又换上缀着白羽的宫裙让他画像，并不知道白天发生了什么事，想着今天趁着过节陪太太吃餐晚饭，还能说上几句话缓和一下关系。
还没到卧房门口，就看见了门口的月儿，好像很疲惫的样子，便脱下披风给月儿围上。
“月儿？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太太叫我来伺候梳头。”
“哦，我来给太太送点心。”杏儿说完，便抬手让身后的丫鬟敲门，却被月儿拦下了。
“姐姐，今日，你最好还是回去吧。”
杏儿看着月儿面无表情的样子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
这世上，若是只剩下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那便是月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