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作者:依秀那答儿      更新:2019-10-11 06:07      字数:2897

顿一顿,龙腾语气更疏淡,“还你一个清白。”

“今日之后,世间只会以为是我陷害你,篡改诏书即位。而你,才是祥龙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龙霄霆双眸陡然圆睁,不能置信,“你为何要这样做?”

龙腾并不转身,只淡淡看着梁顶,“你去将秋若伊叫进来罢。”

龙霄霆皱眉,仍是依言出了天凌殿。

夜色如琼纱笼罩,今夜的月格外圆,没有星星,似一面冰魄镜子孤零零地悬在天边。

秋若伊站得较远,在百步台阶之下。

龙霄霆踏出天凌殿的门槛时,耳畔似听到了不寻常的声响,似是机簧卡扣。他皱了皱眉,起先并未在意,又走远几步。

忽地,“啪”地门关上,接着“砰冬”一声巨响,自他身后传来。连连“砰冬”,“砰冬”又是几声……

凄冷月色下,他就那样僵滞立着,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唯有额边冷汗滴滴滚落。

心中,不祥的预感袭上来。

他猛地清醒,转身往天凌殿冲去。只可惜,殿门紧紧关阖,几根巨大的横梁落下,挡住了门,亦挡住了窗。

“少筠,你要做什么?”

“少筠!”

他大喊,可惜无人回应。

檀木精雕细琢的棱窗,月光透过一方方格子缝隙照入。

但见,殿中昏黄烛火映照下,龙腾绝美的面庞如同梦境般,若不是一道长长的疤痕……真是宛若天人。

一个人留在天凌殿中,他修长的手指自怀中缓缓取出一方白布,动作雅致如一篇辞赋华美的诗句。

此时的龙腾背着身,隔得太远,又隔着窗格子,龙霄霆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只见他手中白绢似是边角残破,像是从一阵块布料上撕下,隐隐约约有点点干涸的深棕色,也不知是什么。

支离破碎的窗格子,夜风浩浩吹入,将龙腾周身紫衣吹得飘起来,宛如日暮之时天边扯出的一副紫色烟霞。

这种美,美的凄烈。

“少筠!你要做什么?”

“少筠——”

声音近乎沙哑,龙霄霆大声喊着。心慌意乱的感觉爬满心头。他用力捶着殿门,撼动不了分毫,又改为捶向窗子。只可惜……

天凌殿中,烛光更盛,龙腾一手轻轻带过,只见红烛落地,引燃一室白色绞绡,仿佛是在天边扯出一块金红的绸子。

那颜色,笼得他英俊的容颜璀璨如赤雪。

猛地,火势蔓延整个天凌殿,顷刻吞没了一切,檀木噼啪作响,他紫色的衣衫在烈火中翩翩起舞,火光映得龙腾的脸别样俊美。

可滔滔热浪里,龙霄霆突然什么也瞧不见了。

只听到龙腾最后说了一句,“她没有死。如果你能挽回,去找她罢……”

“不!”

秋若伊这时才从台阶下飞奔来。

眼前,火势汹涌猛烈,仿佛要将整个天凌殿燃成劫灰。她双手一遍遍击打着烧得灼烫的殿门,再如何猛烈的动作,却连靠近一点都不能,她不想放弃,一遍一遍地去击打着殿门,却只能徒劳无功地眼看着天凌殿被火焰吞没。

如墨的眉,柳叶般的眼,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只剩下漫天大火……

“腾”地一声,她陡然跪下,半响,颤抖着肩膀,她猛然立起身,想要撞向殿前屹立不倒的石柱。

龙霄霆眼快,一臂将她拉住,“你要做什么?”

她大恸,“为何拦我?我只想一头碰死!他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龙霄霆忍住悲痛,“我不能让你死。佩吟也不会希望看到。”

“哈哈哈——”秋若伊似突然崩溃,“秋佩吟,秋佩吟——”

猛地,她抬头,被泪水冲刷地如鬼魅般的脸庞直视着他。

“龙霄霆,你有没有想过?人都说霜兰儿声音酷似秋佩吟。还有那清冷的气质,倔强的性子——你就没有想过?我们这对堂姐妹,其实她才是秋佩吟的女儿?”

这样的事实太过震惊。

他猛地呆滞,漆黑的双眸,月色耀入,半点颜色都无。

她凄厉大笑起来,“哈哈,我一生处心积虑,终究也是一无所有。都到了最后……还有什么可隐瞒?那个青铜挂件,里边写着当年的事实……何玉莲担心秋景华找到孩子会加害,十几年前就偷偷用我替了她……再将我丢弃……”

那夜,全部的故事,尽数被一场无妄的大火湮灭。

正如同半年前的宫变,真相,何人知晓?

是最后结局了么?也没有人知道。

民间只道是,短短半年又变了天。

新帝龙腾崩于天凌殿大火中。最终仍是瑞王龙霄霆登上皇位。而此前,已然证实是贤王龙腾篡改诏书,临摹端贵妃字迹,诱骗瑞王逼宫,进而篡得皇位。是以,龙霄霆的夺位,不过是拨乱反正,名正言顺。

这一年,是祥龙国最动荡的一年。

先帝龙啸天驾崩,紧接着登基不过半年的新帝龙腾亦驾崩。直至龙霄霆登基,改年号天凌,民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曾经盛极一时的秋家,也在这样日渐寒冷的秋日里销声匿迹。秋庭澜不知所踪,直系宗族唯一的继承人秋若伊,自那夜天凌殿大火后,落发出家,从此常伴青灯古佛。

其实,与百姓而言,谁当皇帝都是一样。

反正,日落日出,春去秋来,日子都是一样一天天在过,只要太平,只要丰衣足食。又有何分别?

玉环山中。

树木呈现一片秋色,因为刚下过一场霁雨,空气如泉水般的清新。山脚下的河水绕着玉环山蜿蜒东去,在夕阳的映照下,波光粼粼,艳丽无比。

而这斑斑驳驳的夕阳正透过树枝叶的间隙洒在别院中,迟暮的色彩叫人心生惆怅。

一名紫衣女子静静地坐着,一把七弦琴摆于身前,却怎么也拨不出一个音符来。

抬头,她默默看着树梢,玉兰花开的灿烂至极,可又似乎渗出一缕拼尽韶华的悲凉。院中小溪中水声淙淙潺潺,衬着院角的青苔碎石,带出一缕清透。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指一拨,琴声破空而起。渐渐,琴声愈来愈激烈,昂扬直入云霄,又突然转为低沉,好似失去伴侣、垂死挣扎的雀鸟,悲戚孤鸣。

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霜兰儿并不回头,停下弹奏,只轻声道:“庭澜,你来了。”

秋庭澜走近她身侧,本是锐利如苍鹰般的眸子,此刻蕴满悲伤。他凝望和霜兰儿眉间的清冷与绝望之意,良久都不开口说话。

两人,一坐一立,整个别院都暗寂无声。

树梢上,雀鸟似感受到不安,扑棱着飞过树梢,秋叶盘旋着落于她的衣裙之上。霜兰儿随手拈起一片残叶,只觉自己也同这落叶一般,再无可依。

良久,她轻轻问,“他真的死了么?”

秋庭澜喉头哽咽,眸中晶莹一闪,无声默认。

她俯身跪地,将手中落叶轻轻放在地上,撒上一捧黄土,终忍不住落下泪来,无声的泪沿着她白玉般的面颊滑下,渗入嘴角,苦涩难言。

秋庭澜上前将她扶起,“你别难过,他若在,肯定不希望见到你这样。”

霜兰儿缓缓摇头,拭去眼角泪痕,“庭澜,我不会伤心难过。既然你来了,肯定是想告诉我真相。说罢,我不想蒙在鼓里一辈子。”

他似是转移话题,“兰儿,若伊她落发出家了。”

他的声音如投石入水后的余音潺潺,激起霜兰儿眉宇间一阵荡漾。秋若伊她,只怕是伤心至绝望,才会如此罢。心中不忍,她颤声问,“她还好吧。”

秋庭澜轻轻唏嘘,似微云落雨,飞絮绵绵,“事后,我去找过她……”

他的思绪,渺渺飘至几日前。那日,他驻足寒风庵,丛丛翠竹掩映,寒烟翠色纱窗后,秋若伊单薄的身影笼在宽大的佛衣中,跪在佛龛前闭目捻着一串佛珠,一手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长发松松绾了个太虚髻。他远远看着,她的脸色是一种苍白的透明,隐逸着如碎叶般的忧伤,憔悴之下神色如千年古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