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十三章 花开荼靡花事好 上
作者:晚晴风景      更新:2019-10-11 07:15      字数:4221

第26章 第十三章花开荼靡花事好(上)

萧如梅的小产虽然早在预料之中,可我还是不得不感叹秋家宫中势力的庞大,同时顺便同情了无法掌控宫内情况的慕容昊一把。

楚惠王八年九月末,楚王下诏,贤妃萧如梅恃才傲物、嫉妒成性,特废其封号,送入静心宫悔过。

听说,静心宫是楚宫唯一感觉不到四季变化的地方,无论花开花落,唯有死一般的寂静围绕着那座宫殿,而被送去那里的嫔妃只能伴着那宁静渐渐老去一途。

不过,这次对萧如梅严厉的惩罚并没牵连到萧家,甚至楚王的诏书中废除她封号的原因也交代的语焉不详,显然慕容昊对依附秋家,兼财大势大的萧家不敢轻举妄动。

在这期间我的病虽变得比较平稳,却没有显著改善,病情依旧沉重。

隆馨宫在经过巫咒事件的喧闹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唯一和之前不同的,只有慕容昊的经常来访。他总喜欢一言不发的盯着我,飘渺的眼神仿佛已穿透了我,看到千里之外的远方。

我没有打扰过他,既然他喜欢望着我发呆,那就看好了,即使被他无时无刻的盯着,我也不认为一个完全不了解我的人能够看穿我的本质。

这天慕容昊来到时,我本以为会和平常一样,但结果他却提议到御花园中散心,说这样对我的身体有好处。

我刚点头答应,他便把我横抱了起来。

“啊!”我轻叫出声,不太适应他火热的怀抱,没有秋霁言的温柔平和,而是随时会灼伤人的炙烈。

“别怕,不会摔到你的。”他在我耳边低低的安抚,动作更加轻柔。

到御花园凉亭时,我注意到亭中除了服侍的宫人外,还有个陌生黑袍男子跪迎在众人之前。

同样是跪着迎接我们到来,但黑衣人却硬是比所有人都显得高大,那并非身体上的高,而是一种无法忽视的气度,如鹤立鸡群,即使跪着也要人仰望。

慕容昊边把我放在早就准备好的软榻上,边说:“白卿不用如此多礼,平身吧。”

黑衣人谢恩后,慢慢站了起来。

我这才看清那人的样貌,冷俊的面容,紧抿的薄唇,一如他所穿的黑色,似乎随时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但那双漆黑的眼却泄露了他的秘密,从中偶尔闪过的忧郁和厌世的光芒,让冷酷的他多了几分柔和与优雅。

“云儿,这是寡人的爱卿白夜。”慕容昊微笑着替我介绍,看得出他心情很好,显然此人甚得他赏识,让这两天因萧家事一直绷着脸的慕容昊也放松很多。

“微臣参见王后娘娘。”黑衣人再次躬身施礼。

我边点头边让他免礼,心想原来此人就是久闻其名的白家之主白夜,果然年轻得很。如此年纪就成为四大家族中白家的主人,怪不得很多外人颇看不起他,认为他完全是凭借身份才居高位。

不过,秋霁言曾笑谈那些人有眼无珠,因为白家内和外界的议论纷纷完全不同,平静得没有一点声音,试问如果是一个庸碌之人当上白家主人,又怎么可能让整个白家都甘心为其效命。

深秋的天气稍有些凉,却不失清爽,御花园中金色掺杂在依然鲜明的绿色里,宛如日光融成水滴从天而落,让人心旷神怡,的确很适合病中的我观赏。

慕容昊替我盖上薄毯后,竟和白夜下起棋来。一时间,凉亭里变得极静,只有棋子落下的声音不断响起,衬着园中秋色,竟异常和谐。

我躺在软榻上看着下棋的两人,反复琢磨慕容昊带我来此的原因,以及他让我见白夜的目的,却因为消息太少,而无法做出判断。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太监匆匆走进凉亭,行礼后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下,才走到慕容昊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慕容昊本来放松的表情,因那太监的话,再度恢复旧观。

“寡人知道了,你退下吧。”他蹙眉挥手,语气颇不耐烦。

当那太监退开时,慕容昊忽然又出声叫住了他,然后转头对我勉强笑道:“云儿,寡人还有些事要处理,不如先让人送你回殿休息。”

我微微一笑,刚才那太监的声音虽然很轻,但还是让我听到几个字——司徒绯。自从萧如梅成为昨日黄花后,司徒绯更加得宠,慕容昊半数的夜晚都歇在她宫中,另外的半数时间则在充媛曹岫烟住处和勤政殿处理政事中度过。

慕容昊甚至亲自为司徒绯所住宫殿改名凤飞宫,直接表明宫里除了我这个王后外,另一凤的存在。

司徒绯,这个如今宠冠后宫的女人会出什么事呢?

“陛下,这里景色很好,臣妾想再多待一会儿。您如果有事,就请去忙,不用陪臣妾了。”

慕容昊听后,沉吟了一下,方点头道:“既如此,你在这里多休息片刻,寡人一会儿就回来陪你。”又转头对白夜道:“白卿,这局棋先留着,等会儿咱们继续下。”说着,边示意我不用行礼恭送边向外走去。

我和白夜送走慕容昊后,亭中沉寂了下来,我要扮演文静软弱的王后,自然不能多话;而冷冰冰的白夜也不像会多话的人。

真不明白慕容昊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白夜留下来?我无聊的转开头,视线对上园中盛放的菊花,那种凋零前的绚烂,最让人心醉。

“娘娘喜欢菊花?”白夜的声音一如他的人,冷冰冰。

我有些诧异的转回头,说什么也没想到他会先开口。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是绝对的生人勿近,更不像个会为了权势而低头攀附者。

那一定是有目的了,我微笑点头:“每种花我都很喜欢,尤其喜欢菊花和梅花。”

白夜的眼中似乎闪过些什么,但快得让我看不清,他的语调变得柔和:“如果说梅花的话,京外十里的晓翠山慈云寺后的梅花林是京城盛景。等冬天时,娘娘可以去欣赏欣赏。”

我没有回话,只黯然的笑笑,白夜瞬间明白了我黯然的原因——身体虚弱的我是什么地方也不能去的。他马上巧妙的转移了话题,聊起诗画,对梅花绝口不谈。

白夜虽然显得冷酷,但很博材多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对我似乎格外和颜悦色。我们两人谈谈说说,倒也没有冷场,时间渐渐过了很久。慕容昊还丝毫没有要回来的迹象,正当我有些疲倦时,负责替我送补药的承喜端着碗从远处姗姗而来。

这些日子,承喜一直往来于隆馨宫送药,我对下人向来和善,所以这个进宫不久、涉世未深的小太监在我面前很是没大没小。当我和他目光对上时,他高兴的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走到凉亭的石阶前,边往上迈步边要张嘴说些什么。但当他看见我身旁的白夜后,又飞快的闭上了嘴,脸更瞬间皱得和小包子相似。

我有些好笑的望着承喜,他似乎很怕白夜,一幅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

承喜慢慢走上台阶,稳重而小心翼翼,和他平日的猴样完全不像。我自然没想到他会忽然脚下打滑,端着托盘踉跄着向石桌冲去。

“啊!”承喜的惨叫混合在宫人的惊呼声中,让我有些想笑,只能竭力隐忍。

“哗啦!”承喜端盘的手高举着,竭力想保持汤药的安全,结果他做到了——汤药只有少许撒在桌上和地上。可他却整个趴到了石桌的棋盘上,把好好的一局棋彻底搅乱。

亭子里的人全呆呆的望着趴在桌上边高举着托盘边哎哎叫的承喜,不知该做何反应。

我瞥了眼见机快而躲开的白夜,他眉头深蹙,似乎马上就要张嘴训斥承喜,急忙忍笑,装做担忧的开口:“承喜,你没事吧?”说着,又转头对身边的宫女道:“还不快把他扶起来。”

承喜被扶起后,有些尴尬的笑:“娘娘,奴才没事,而且药也没事。”边说边像献宝似的举了举手中的拖盘。

见他如此,我再也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可四周却没人附和,似乎这件事一点也不好笑。

“娘娘,陛下的棋局……”一个宫女脸色苍白的说。

我看了看地上散落的棋子,以及听到宫女的话后脸上再无一点血色的承喜,挥手道:“我也倦了,陛下这会儿不来,恐怕不会来了,收了吧。如果陛下问起,就说是我让收的好了。”

凉亭里静悄悄的,无人应声。

这些日子,慕容昊因萧家的事,心情一直不好,对人格外严厉,一点小事就要严惩,何况是他的棋局被打乱,而我这个不甚得宠的王后的话自然不能和楚王的怒气相提并论,所以此时竟无人敢接话。

白夜望向我,冷厉的面上闪过抹柔色,轻声道:“娘娘,臣有办法让棋局恢复。”说罢,便命宫人捡起棋子,他则坐到桌前摆了起来。

我诧异的看着他把白子和黑子一个个摆好,难道一盘已经下了多半的棋局他竟一步不差的全记得,这需要怎样的记忆?别说是我,就算那只狡猾多才的秋狐狸到此,也只有自不如。

不大的工夫,一局棋全部摆好,我叹道:“白大人好记性,我本不知此事该如何是好,这下终于没事了,多谢白大人。”边说边冲还在发呆的承喜催促道:“还不快谢谢白大人相救。”

承喜一激灵,终于清醒过来,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惨白,跪到地上口里不住称谢。

白夜却看也没看他,只随口应付了一句,转头对我道:“些微伎俩,娘娘称赞,臣愧不敢当。”

我笑着接过承喜端来的汤药,轻吹了一口,道:“白大人不用谦虚,这要还是小伎俩,那我可真没法见人了。”说着,端碗便要饮下。

“娘娘且慢。”白夜忽然出声,我举碗的手顿了顿,有些不解的望向他。

白夜的手指湿漉漉的伸在鼻下,脸色异常严肃的说:“娘娘若信得过为臣,请禀退左右,臣有事相告。”

我瞬间转过无数念头,眼角忽然瞥到靠近台阶的地面上几颗疑似绿豆的小珠子,心里猛地一震,终于明白了慕容昊让我见白夜的真正目的。

沉默半晌,望着白夜坚定的眼神,我挥手说:“你们都退下。”

当亭中只剩我们两人时,他缓缓开口:“娘娘请把药让为臣看看,可好?”

我把碗递给他,随口道:“白大人对医理也有研究?”

白夜谨慎的接过碗,举到鼻下闻了又闻,最后竟轻抿了一口,才道:“臣虽不精医术,但对各种毒药却知之甚深。不知娘娘可听过钩吻草,此草用来入药,无色无味,既不易察觉又不会和别的药材冲突。少食可安心宁神,但一旦长期服用,则会使人虚弱吐血,脉搏起伏不定,直至积重难返而死。”

我定定的望着他,他眼里的认真之色使人无法对他的话置之不理。半晌后,我轻笑着打破沉闷的气氛:“白大人真是才识广博,那么可以把药还给我了吗?”

“娘娘,您明白为臣的意思吧。”他蹙眉道,端药的手全无递还的意思。

我依旧伸着手笑望他,只那笑里掩不住的苦涩流露而出:“白大人,谢谢你的好意。可这个情,我不能领。”我忽然撑着虚弱的身体起身,从他手里拿过药碗,举到唇前,浅笑道:“这药是他赐的,无论里面有什么,我都不在乎。如果能这样什么也不知道的离开这里,未尝不是一种幸福。有这碗药在,起码我会觉得他还是关心我的。白大人,你又何必打破我仅有的幸福呢?”

白夜怔怔地望着我,对于我的歪理不知该用什么话去反驳。我举碗便饮,依旧那么苦那么涩,但我却笑得幸福,仿佛喝下去的是天下间最美味的汤一般。

人若连自己都骗不了,又拿什么去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