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怡情小筑 2
作者:楚湘云      更新:2019-10-11 07:28      字数:5148

第60章 怡情小筑(2)

楚言吓了一大跳,咕咚一下坐到了地上,裙子都弄湿了,傻傻地抬头,对上一双戏谑打趣的黑眼睛。这人这一向对她不理不睬,今天怎么找来了?

凯撒英勇地冲了上去,对着打搅它美好洗澡时光的入侵者一顿咆哮。

“二贝,下去!”四阿哥的厉声吆喝起了反作用,外衫的一角全面沦陷。

凯撒嘴里含着东西,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摆出了决斗的架势。

楚言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放声大笑。可儿也躲到一边,捂着脸偷笑。

四阿哥脸上挂不住,指了楚言斥道:“没用的东西!挺乖的一只狗,竟被你娇纵成这样,连自家主子都认不得了!还不快把它拉开!”

楚言站起身,打了个响指:“凯撒,回来!不然就跟着他走。”

凯撒愣了一下,想明白利害,赶紧跑回来,对着楚言直摇尾巴。

楚言安抚地拍拍它,对四阿哥微笑:“自家主人还是认得的。”

四阿哥低头看看被撕扯坏了的衣摆,无奈地摇头:“真是什么样人养出什么样狗。”想起方才的情形,也有些想笑,看见一旁的可儿,咳嗽一声,绷住了脸:“我怎么听说,你前几天在集市上昏倒了?”

楚言赔笑道:“天太热,一时有些中暑,早没事儿了。”

“这么大的人,连自己都管不好,总要让人操心。”四阿哥冷哼,目光如电,往可儿身上一扫:“连主子吃饭睡觉都伺候不好的奴才,还是趁早发落出去的好。”

楚言一时没想明白自己算他话里的奴才还是主子,看见可儿脸色发白,浑身打颤,忙说:“四爷有话好说,别吓唬可儿。”

“吓唬?哼!你不但管不了狗,丫头也不会调理,一样没上没下。”四阿哥冷冷地看住可儿:“你给我记住,你家姑娘再有个头疼脑热的,打你罚你还是轻的,自个儿干脆点,卷铺盖去浣衣局。”

可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哆哆嗦嗦地应了声是。

楚言自然知道四阿哥要威胁的人是她,连忙乖乖认错:“从今以后,奴婢一定多多吃饭,多多睡觉,不生病,不惹事儿,不讨嫌。”

四阿哥嘴角微翘,却直摇头:“你这德性!几时才能真改过来?老大不小,都要成亲的人了,还总要让人念叨,你不烦,我都嫌烦。自个儿的事儿当心点,别让十三弟不放心。”

顿了一顿又说:“十三弟府里没人做主,也没个得力的管事。你有空就过去看看,缺什么东西要什么人手,回头跟四福晋说一声。”

听着楚言答应了,四阿哥点点头,想想没什么可说的了,点点头,飘然离去。

可儿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动不了了。自从太后定下十三阿哥和姑娘的婚事,她就受到小姐妹们羡慕奉承,不由得飘飘然起来。等姑娘嫁进十三阿哥府,十三爷宠着姑娘,姑娘护着她,那她在那府里还不是——竟做起了小管家奶奶的美梦,竟忘了还有这么一位黑脸的“太上皇”呢!

理智告诉她,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说,她再去十三阿哥府都是不合适的。然而,一想到也许很快会失去一月两次的放风机会,楚言就要抓紧时间利用这份特权,早出晚归,却没什么地方可去。与八阿哥九阿哥有关的生意完全交割了,其他几处早就托付给芸芷,眼下的敏感时期更要离远些,以免发生什么事情影响那些女子的生计。佟府那些女性长辈和洛珠嬷嬷最津津乐道的就是将要举行的婚礼,自然是敬而远之。而盛夏的北京城,决不是郊游纳凉的好去处。

某天,楚言迷迷糊糊地就逛到了那个府门前,不知不觉地就被迎了进去,然后就在那个宽敞又凉快的屋子里,痛痛快快地看了半天书。有一次就有第二次,楚言渐渐放不下那些竹子,那个院子,和那些书。

十三阿哥有什么事儿,那府里有什么事儿,秦柱都会一五一十地向她汇报,也不管她想不想听。十三阿哥隔一阵子也有信给她。

这日,十三阿哥在信中说他摔跤扭伤了腰,被勒令静养,每日呆在帐篷里十分无趣,要楚言寻几本有趣耐读的书送去解闷。楚言一时好心,将从前听说的后世的名联趣联故事中,捡了几条上联列在信中,让他动动脑子,打发时间。

十三阿哥回信比她想得要快,不但把对子全对上了,有的还对出了不止一条,直呼有趣,再来,又附来两条上联,要楚言对下联。

楚言哪里会这个?心中后悔不已,她那点国文底子,也只能在一样理工科出身的朋友中显摆一两下,与十三阿哥对阵,可不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眉头一皱,又生一计。从小她读得最多的,是推理侦探小说,现代的外国的都不好搬,中国公案小说迷信色彩太浓没意思,老外高罗佩的《狄公案》正好拿来一用。当下冥思苦想,忆起两个案子,隐去真相,只概括地写案情,也不管前后经过究竟交代清楚没有,就寄去请这位协掌刑部的狭王破案。

可怜的十三阿哥,就这么开始为一千年前也不知到底发生没发生过的案子伤脑筋,而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捏在一个绝对难养的小女子手中。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康熙回銮,却不直接回紫禁城,而是先于畅春园驻跸。

十三阿哥得了一个差事,匆匆赶回京城。才进门,就有下人告知佟姑娘已经来了一阵子,正在竹林小屋看书。

十三阿哥口中淡淡地唔了一声,脸上长途跋涉的疲色一扫而空,眼中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兴奋,匆匆交待几句,大步流星地往后园而去,转过假山,迟疑了一下,放慢了脚步。

每年夏季随皇阿玛巡幸塞外,是他的荣宠,也是惯例了,早已失去新鲜。这一次却不同,他心中悄悄存了一份喜悦一份期待,发现草原的天空比想的更加高远蔚蓝,人群比以往更加风趣热闹,仔细地采撷起片片点滴放入信中,然后在等待中猜想她在做什么。她喜欢上竹林中的小屋,她的对联,她的故事,她不肯明言的关怀,甚至那几分别扭和刁难,所有的一切都叫他满心欢喜。想到这种欢喜将在未来的日子里绵延不绝,已经是一种幸福。

她正懒懒地靠在椅上,一手托腮,一手翻卷,目不斜视,浑然忘我,忽而微微点头,忽而暗自叹息,忽而轻轻失笑,忽而蹙眉沉思。

他止住脚步,静静地望着,竟是痴了。这个府邸,这个院子,还要有了这么个人,才是家的感觉。

楚言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堪比化蝶的浪漫结局!

不似西方的爱情悲剧,空留无尽的悔恨和控诉,在中国,悲剧故事永远会留下一个光明的小尾巴,教人寄希望于死后于鬼神于来生。这就是为什么有人说中国是一个“乐观”的民族吧。然而,不论在东方还是西方的文学作品中,似乎都只有死亡,才能使爱情永恒。当事者总是必须付出无法挽回的巨大代价,才能证明爱情之纯洁伟大勇敢坚贞么?想起那句“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韧,便作旦夕间”,心中仍是隐隐作痛。幸而,他和她都够清醒够聪明,不能“结发同枕席”,也不会真去期望“黄泉共为友”。

眼睛有些发涩,她伸出手指轻轻按揉眼角,猛然间,门口那个身影直撞进心底。是他,还是他?

微微一愣,楚言脸上堆起笑容:“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十三阿哥咧嘴一笑,几步来到她跟前,眼中闪耀着奇异的光芒。

楚言不敢与之对视,借着合上书本轻轻垂下眼帘,缓缓站起身:“几时回来的?见过太后没有?太后可是时常念叨着十三爷。”

“待我梳洗一下,换身衣服,就同你一起进宫给太后请安,可好?”十三阿哥眉眼都是笑,高声唤人。

“啊?”楚言暗骂自掘坟墓,连忙推辞:“不好。我不耐烦被人笑话。”

十三阿哥笑得更加开怀:“那,我办完差事再进宫。”

秦柱拿来水盆毛巾,十三阿哥走进里间梳洗,却仍不住地同她说话,东拉西扯地问这问那。

楚言坐立不安,像是被人赃俱获的小偷,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犹豫时,十三阿哥已经走了出来,一边把挽上去的衣袖放下,一边笑问:“听秦柱说,你很喜欢这个小院。”

“是。有书有竹,清静雅致,是个怡情养性的好地方。”楚言老实称赞。

“秦柱说,你给这地方起了名字?快说来听听。这两头还缺两个匾额,可有了好的?”

楚言咬咬牙,很暴力地想一把把秦柱抓过来,用针线把他的嘴巴缝上,假笑着答道:“匾额倒有两个现成的,不知十三爷喜不喜欢。这边有芭蕉海棠,可以用‘怡红快绿’,那头千竿修竹,就叫‘有凤来仪’。”

十三阿哥想了想:“有点意思。怎么说是现成的?”

楚言笑道:“早先,南边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一个极好的园子,里面就有两处地方用了这么两块匾额,是他家一位公子拟的。那位公子有些文才,诗画倒还罢了,最出名的是他爱吃丫头女子脸上的胭脂。”

十三阿哥愣了一下,摸摸鼻子,咧咧嘴:“‘怡红快绿’不好,太脂粉气。你再想一个来。”

“我哪里会这个?”楚言摇头,想起什么又说:“‘怡’倒是个好字。快乐,多好的意思!”后来,雍正封这个弟弟做“怡亲王”,是不是希望他能够活得快乐一些?

十三阿哥微偏着头,看着她笑:“既然你喜欢,就留着这个字。嗯,你刚才说这是个怡情养性的好地方,干脆,就叫‘怡情小筑’,如何?”

“十三爷说好就好。”

“既是我想的,字你来写。”十三阿哥说着就要铺纸磨墨。

楚言被吓得不轻:“不成!我的字能给人看么?我好容易清闲一阵子,十三爷别害我。”

十三阿哥边笑边摇头:“你怕四哥又逼你炼字?怪不得老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实话,四哥教训起人那劲头,我也怕呢。要不,咱们干脆去请他写这几个字。他要是嫌写得不好,自个儿关门炼字,与咱们无关。天下照样太平!”

楚言听他说得有趣,不由笑道:“你们好哥哥好弟弟,爱怎样怎样,不与我相干。”

十三阿哥斜着眼望了她笑:“我偏告诉四哥,是你的主意。”

“我原以为十三爷是个好人。”

“我可不想做什么好人,我只想做一个有福之人。”

楚言的笑容微微一僵:“十三爷当然是有福气的。”

双眼紧紧望住她,慢慢走近,直到几乎可以感觉到她的气息,他低声笑道:“是,我是个有福的。”

楚言双颊火热,不知该如何作答,眼睛四下乱扫,只盼赶紧换一个话题,猛然间看见一物,忙指着笑问:“十三爷的玉佩怎么换了个穗子?”

十三阿哥把腰间的白玉玉佩提起来,一脸惋惜:“说起这个,可算是我这回去塞外的第二件倒霉事。原先那个穗子也不知怎么就断了。穗子还罢了,了不得再求八妹妹九妹妹打一条,最可惜的是原先穗子上坠的那块石头,竟然找不到了。那还是我头一回随皇阿玛去塞外,四哥陪着我四处骑马转悠,在一条干涸的小河床拾的。我爱那花纹奇特,央了好半天,才求得四哥答应送给我。也是那年,皇阿玛赏了我这块玉佩,求额娘给打了一条穗子,把那块石头也拴在上面。”

“石头还罢了,兴许还能拾到。敏妃娘娘亲手打的穗子弄坏了,才是可惜!”楚言倒还记得那块小小的鹅卵石,白玉一般,当中灰色蓝色绿色点状杂质构成椭圆星云状花纹。三色丝线被敏妃巧妙地搭配着,使得玉佩卵石穗子浑然一体。

十三阿哥摇摇头,庆幸道:“额娘打的那条旧了,我收了起来,央着两个妹妹照样又打了一条。要真是把额娘亲手打的穗子弄坏了,才是该死!那样的石头,后来再也没见过——可惜了!”

“既然丢了,也没法子。依我看,十三爷也不是真在乎那块石头,不过是怀念那些往事。下回遇上四爷一同去塞外,拉着他出去转悠,再拾一块,兴许还能遇上更好的。昨日再来,又是一段新的念想。”

十三阿哥点点头,别有深意:“倒是你想得通透。只不过,再拾一块,也不是从前那快了,是么?”

楚言一愣,低头想了想,慢慢说道:“是。只是,既然原先那块石头再也回不来了,伤心也是白搭。何不把它收在记忆里,记住它,记住那些日子,记住那些欢喜?”

十三阿哥怔了怔,随即笑道:“是,多谢你替我排解。你若会打穗子,替我打一条可好?”

“我的手笨,女红一点不成。你求我,我只好替你去求冰玉。”

十三阿哥连连摆手:“别,冰玉做的东西我可不敢戴。惹不起纳尔苏。”

“纳尔苏每天缠着你比试摔跤,岂不热闹?”

“哎,你不懂,我已经打不过他了。”

楚言大笑起来,指着说:“这条也很好,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手也巧。”只是颜色不大好,花样也太麻烦,有些喧宾夺主。

“皇阿玛身边有个叫玉梨的丫头,同王兴要好,怕我为了穗子的事儿怪罪王兴,悄悄做了这个换上。我不喜欢,可也不好就这么扯下来,一来显得小气,也让他们不安心。”十三阿哥怕她多心,连忙细细解说原委,一边小心她的神色,见她微微点头全不在意,放下心来。

想起与那位玉梨姑娘的一面之缘,楚言心里隐隐有些明白,只是微笑。

“人无完人,不会女红也算不得什么,我早料想你不耐烦那些。拼着挨一顿埋怨,我再去求八妹妹九妹妹。”十三阿哥拿起她原先看的那本《乐府诗集》:“方才看到什么了?怎么象是闷闷不乐?”

在这窗口看书,有时不小心就被风吹乱书页,楚言随手拾了一片竹叶作书签。十三阿哥信手一翻:“《孔雀东南飞》?这个惨了点。”

楚言脸色有些不自然,想了想笑道:“我正有一问,要考考十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