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独辟的蹊径 2
作者:他山之石      更新:2019-10-11 14:17      字数:4940

彭立人说:“你别小瞧那个女孩子,我看得出,在她身上有股子韧劲呢!我看那个男孩子也不是等闲之辈。好了,来!咱爷俩喝一杯!”说完,彭立人端起酒杯,一仰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在徐立山家院子里的那棵大枣树下,原卧虎岭煤矿的矿长徐立山继续给陈羽凡和谷云波讲述过去的事情。

“我实在弄不懂,刘锦华是怎样把卧虎岭煤矿弄到手的。起初说是三个电厂的老总以电厂的名义买下卧虎岭煤矿,作为电厂的能源基地。但后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撤出,卧虎岭就完全落入了刘锦华的手里……”徐立山说。

那是一个深秋季节,树叶开始纷纷落下。那天上午,天气很阴沉,仿佛是要下雨的样子。徐立山突然接到县委的通知,让煤矿班组长以上级别的干部下午三点在矿区大会议室集中,不得缺席,不得迟到,说有重要事情宣布。

那天下午,矿区突然来了许多警察,他们三三两两在矿区游弋,气氛有些紧张。人们还以为矿上发生了什么案件,因此大家虽然感到好奇但都没有太在意。下午三点,卧虎岭煤矿班组长以上级别的干部全部集中在了大会议室。人们互相打听矿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如坠五里雾中,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不大一会儿,院子里传来汽车的声响。一辆中型面包车停在了院中央。从车上走下来县体改委、县经委和县公安局等部门的领导,他们簇拥着一个人来到大会议室,这个人正是刘锦华。

领导们来到大会议室在前面落座,人们发现刘锦华坐在了当中。人们也没有搞清楚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瞪着眼睛望着那些满脸高深莫测的政府要员,等待着他们揭开谜底。

“同志们!”体改委主任终于说话了,“我代表县委、县政府来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经过县委慎重研究,决定卧虎岭煤矿从现在起改制为民营企业,筹建卧虎焦化集团总公司,由刘锦华同志任董事长。煤矿的原建制暂且不变,各部门的负责人暂且不变。县委希望卧虎岭煤矿在刘董事长的领导之下能尽快走出低谷,创造出前所未有的辉煌!”

体改委主任的讲话极有鼓动性,但大家却没有鼓掌,整个会场像一潭死水一样连个气泡也没有冒。

“煤矿的体制改革是大势所趋,希望大家能以大局为重,协助刘董事长搞好矿上的工作。现在请刘董事长讲话。”体改委主任说着还鼓了几下掌,但没有人响应,那掌声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刘锦华还从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过话,因此不免有些慌乱。但他还是强制自己镇定下来,他必须拿出董事长应有的气度面对这些“臣民”。他知道大家心里在想什么,大家当然是一千个想不通,一万个不乐意,但那又有什么用呢?事实是刘锦华买断了煤矿五十年的经营权,而不是别人。前一段时间三个电厂的老总来卧虎岭考察,那是刘锦华运用的障眼法,其实那三个老总仅仅是刘锦华短期的合作伙伴。他们是国家干部,因此没有胆量经商、办企业。他们仅仅是在帮刘锦华演一出戏,拿到酬劳后走人。当然这出戏可以说演得恰到好处、天衣无缝,竟然瞒过了县委书记周兆麟。直到最后,周兆麟都以为卧虎岭煤矿是卖给了三个大电厂。当周兆麟知道了买走卧虎岭煤矿的竟然是煤矿的销售科科长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感觉很失落,不管怎么说也不应该是他呀!这不是把那么大的一座煤矿卖给了一个家奴吗?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已经不能反悔了。

在卧虎岭矿区大会议室里,刘锦华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大家想不到是我刘锦华买断了卧虎岭的经营权,这不奇怪。尽管大家心里有这样或那样的想法,但饭还是要吃。我刘锦华有能力让大家饭碗里的饭菜更好一些!愿意跟着我干的我欢迎,如果不愿跟我干我也不强求……”

“我们不干!”

会场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于是会场大乱。

“我们不干了!”

“刘锦华滚出卧虎岭!”

“打倒刘锦华!”

会场上群情激愤,喊声震天。

刘锦华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显然慌了手脚。他看看坐在身边的体改委主任,那样子好像是说:“这可怎么办?”

体改委主任站起身摆着手喊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但没有人理会。

这时候,闻讯赶来的矿工不顾门边警察的阻拦也冲进了会场,不太大的会场顿时被挤得水泄不通。会场里的人们也纷纷站起身朝前面涌过来,眼看人们就把刘锦华围在了当中。愤怒的矿工一个个摩拳擦掌,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们感觉自己已经被卖掉了,本来刚才还感觉是自由的身子现在仿佛一下子就被套上了枷锁,他们不知道明天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

刘锦华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吓坏了。

赵天雷不愧是刘锦华的臂膀,这时,他站在刘锦华的前面,不让蜂拥而来的矿工接近刘锦华。外面的警察挤不进会议室,只能在门外高喊:“不许动手!不许动手!”

眼看一场冲突就要发生。

这时,徐立山突然跳上一张桌子喊道:“停一停!停一停!”

矿长的这声喊让会场暂时安静下来。

徐立山说:“同志们静一静,我们要问一问县委的领导,把卧虎岭卖掉是谁的主意?前几天陈县长和我们一起制定的改制方案还算不算数?”

“这我不太清楚。”体改委主任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你怎么会不清楚?你也参与了方案的制定啊!”徐立山说。

“我虽然参与了方案的制定,但我无权参与决策。”体改委主任无可奈何地回答道。

“跟他说没用,我们找县委讨个说法!”有人喊道。

“对!找县委!讨说法!”大家响应着。

人们暂且忘记了刘锦华,仿佛潮水一般涌出了大会议室。

煤矿办公区外人越聚越多,就像滚雪球一样,不大一会儿就滚成了一支上千人的队伍。站在路口的警察拦住大家的去路,不允许矿工离开矿区。他们声称谁要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形势,就以扰乱社会治安罪予以拘留。但人们不顾警察的劝阻,呼喊着冲破了他们的防线。警察对这支激愤的队伍也无能为力,只好听之任之。矿工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山下开去。

一开始人们还呼喊着、谩骂着,情绪就像火山爆发一样难以遏制。但当大家离开矿山走到大路上的时候,面对无边无际的旷野,他们的声浪便慢慢地小了下来,最后就没有了声息。在深秋清冷的旷野里,无论什么声音都难以激起热烈的回应。矿工脚下的路还很长,他们只能默默地赶路。

从卧虎岭到县城有三十五里,队伍在行进的过程中拉开了距离,一些妇女和老人被甩在了后面。其实这些人并不太明白自己要去做什么,他们只知道煤矿发生了一件大事。但这件事与他们的切身利益有着怎样的关联,他们还弄不清楚。他们只是被裹挟着盲目地与队伍同行。渐渐地,队伍便开始瓦解,一些人不知道什么原因中途便停了下来。他们大概是走累了,于是便坐在路边喘息,等队伍走远后,他们便无精打采地往回返。对自己不能和大家一起进城他们心里感觉有些内疚,但那只是一瞬间的感觉,过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走在最前面的那些人还在坚持。

等队伍来到县城的时候只剩下三四百人了。而这三四百人来到县委门前的时候,早已没有了原先激荡的情绪,他们的目的好像也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以致连向别人诉说的勇气都消失殆尽。

时间已近中午,机关大院里早已是空空荡荡。门卫把机关的伸缩大门紧紧地关闭起来以防人们进入大院。从卧虎岭来的矿工们就在门外望着院里那座不太高的办公大楼不知道该怎么办,怅然若失的情绪在他们的脑际慢慢地扩大,他们不知道是回去好,还是留在这里好。

后来,大家无精打采地坐在了县委的门前,没有人接待他们,也没有人过问他们的事。大家饿着肚子坐在冰冷的地上,没多大工夫,他们便忍受不住饥饿的袭击,思想发生了动摇。

“我们回吧……”有人说。

“那就回吧……”大家说。

这次没有人组织的请愿就这样宣告夭折。人们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卧虎岭的时候,秋风正一阵紧似一阵。人们“嚣张”的气焰被深秋凉飕飕的风吹得慢慢凉下来,乍一听到卧虎岭煤矿被刘锦华买走,那种难以抑制的失落和妒忌情绪也渐渐地得以平复。当人们冷静下来以后再回头追问事情根由的时候,他们只是感觉无比的心痛。多少年由他们建设起来的矿山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卖掉了,一下子他们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但他们无力回天。

这天下午,徐立山回到熟悉的矿长办公室,望着墙上各种熟悉的图表发愣。他想起了前几天自己与刘锦华那次走向决裂的谈话,徐立山感觉自己是彻底地失败了。他心里清楚,这里将不再属于自己。但他不死心,拿起电话打给了陈县长。

“陈县长,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陈梓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如果你不愿意在刘锦华手下干,我给你另外安排个去处吧。”

徐立山没有再问,他知道陈县长有了难处。

天刚擦黑,就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整个矿山都笼罩在朦朦胧胧的雨雾中。矿区失去了往日的活力,人们都好像患了病一样无精打采。

从那天开始,人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休息。他们不再早起,也不必担心迟到。他们就那样在细细的雨雾里尽情地享受懒散带来的快乐。于是,一场没有人组织的罢工开始了。矿区所有的机械都停止了转动,井口再也看不见进进出出装满煤炭的矿车。从斜井里望下去,再也看不见晃来晃去仿佛星星一样闪亮的矿灯了。

整个矿山都死去了。

刘锦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还没有正式接手矿山处境便如此尴尬,这是他原先不曾料到的。他原本以为,当人们得知是他刘锦华而不是别人买断了卧虎岭煤矿经营权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像一群傻子一样,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他们甚至会羡慕得流下口水。老百姓是什么?不就是一块泥吗?你把他捏成扁的,他就是扁的;你把他捏成方的,他就是方的。令刘锦华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差点被这一群傻子活活地撕了。他从公安局请来的警察只管维持矿山的秩序,对工人罢工的事无能为力。刘锦华一筹莫展。

这一天,在煤矿办公区销售科里,刘锦华和赵天雷、王秋月两个人商议对策。

“不如去找找徐立山吧,”王秋月说,“人们都听他的。”

刘锦华断然道:“不找他!我要让他来找我!”

赵天雷说:“我看出个告示,限期登记,不来登记就视为自动放弃,矿上将不予缴纳养老保险,看他们怎么办?”

“我看这个办法好,”刘锦华说,“你马上去办。”

第二天,在矿区的宣传栏里,一张黄纸写成的“启事”贴了出来。启事措辞强硬不容置疑,声称如果逾期不来登记,即视为自动与卧虎岭煤矿脱钩,一切后果由自己负责,卧虎公司不负担其任何费用。

细细的秋雨断断续续下了五天,第六天总算停了下来,但天依然阴沉沉的。矿山也在细雨中沉睡了五天,这五天仿佛就是漫长的五年,等人们踩着泥水聚集在煤矿办公区议论到底去不去登记的时候,大家都感觉彼此好像突然老了许多。人们还来不及弄清楚这场变革的社会意义,也来不及弄清楚这场变革将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变化,他们所关心的只是自己的饭碗。要活着就要吃饭,谁给饭吃就给谁干吧,有什么办法呢?老百姓嘛!就是一株草,有你没你人家春天照样会如期而至,绝不会因为缺了你这一株小草,春天就失去绿色。所以不能待价而沽,还是听天由命吧。

卧虎岭煤矿矿工们罢工五天后便复工了。

徐立山和他的一帮弟兄没有去登记,本来陈县长许诺为徐立山另行安排,但徐立山谢绝了。他说不想在矿上干了,每天提心吊胆的,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他说自己准备转行搞汽车修理。于是他就在自己的村子里和几个合得来的弟兄开办了汽车修理厂,直到今天。

沉默了一阵,徐立山说:“唉!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但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明白刘锦华怎么会轻易得手?陈县长指导卧虎岭经过周密调查形成的改革方案为什么被搁置,这些对我来说,至今还是一个谜。”

陈秋福说:“我怀疑是刘锦华买通了周兆麟!”

徐润谦说:“有这种可能。”

陈羽凡听着这些对她来说仿佛很遥远的故事,心里仿佛已经触摸到了隐藏在这件事背后的秘密,她也越发感觉到了父亲在这个政治旋涡中所处的不利位置,这也就越发激起了她寻根问底的强烈欲望。

“徐矿长,谢谢你!”陈羽凡说,“通过你的讲述,我更加清晰地看到了我爸爸处境的艰难。但我爸爸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他还应该有更加精彩的故事。”

谷云波说:“我也这样认为。”

徐立山说:“可惜我没有权利走进曲唐权力的核心。”

陈羽凡说:“没关系,我会锲而不舍,一直追寻下去,直到真相大白。来,我敬徐矿长和各位一杯!”

说着,陈羽凡举起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