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小事几件
作者:拉拉小熊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952

整夜浅眠,半梦半醒又听到那种动物肢体摩擦的声音,搅得心慌意乱。

第二天很早就起床了。因为今天是月落预计要醒的日子,我打算在床榻边守着直到她醒来。

月落脸上有了一丝血色,脉象也平稳了。只是启云依然处于深睡眠中,连眼皮都不曾颤动过一

下。每当想起那晚惨烈的情景,启云毅然自己留下为我们挡刀,我都忍不住落泪,启云,一个人的生命是宝贵的啊,你一定要好起来,否则我一辈子都愧疚的。

余洛当真打人送来好些书,我挑了一本最简单的《劝诫恒言》。其第一篇文章是《共勉学而》,我将生字教给雪池,他自一个人捧着书到一遍诵读抄写去了。

坐在月落床边的椅子上,我抱着雪舞,听她清澈的童声认认真真唱我教的儿歌。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我一边留意月落的动静,一边瞅着雪舞小脸上严肃一丝不苟的表情,不由偷笑起来。这个雪舞,以为唱歌同背诗一样都是我布置的功课啊,苦得一张小脸!

她唱完后一双乌黑眼珠巴巴看着我,满眼的期待赞美。

我笑呵呵揉她的头,“雪舞,你不喜欢唱歌?”

“喜欢,”她眨眨眼睛,“可是雪舞怕唱不好,会像没有背熟诗歌一样惹姐姐生气。”

“傻雪舞!”我轻轻勾她的鼻子,忍俊不禁,“背诗歌是要让你学会做人的道理,学写字是一个人的基本素质,否则人家会笑话你说,看,那个人连字都不会认!多笨啊!所以姐姐对你严格要求。唱歌就不同了,唱歌是为了自己心情愉快才唱的,姐姐不强求你一定学会,否则唱歌也没意思了,对不对?”

雪舞似懂非懂点点头,心思早飘到桌上几只水晶盘里的水果上面了。看她滴溜溜的眼珠时不时向那边转,我心里好笑。小女孩的心思藏不住啊!为什么小孩的心思总是那么明显?

这么说来,我小时候偷吃月饼被妈妈质问不敢承认,其实我妈一眼就看穿我在撒谎?余洛会不会也觉得我就像一个傻乎乎的小孩,说谎说得太差劲了?

我傻呵呵笑了,端过其中一只装着十来个水蜜桃的水晶盘,挑了最大最多汁的一个塞给雪舞,“给,雪舞这么乖,姐姐奖励你一个桃子。”

“谢谢姐姐!”雪舞眼里闪着喜悦的亮色,甜甜道谢。这个小女孩,大概被哥哥保护得太好了,完全没有雪池那样在心里深藏的自卑,总是天真烂漫不懂掩饰,这也是我最欣慰的一点。

我捏捏她滑嫩的脸蛋,“雪舞以后乖乖学习,就能得到更多奖励哦。”

“唔……”雪舞一边吃的满嘴是汁水,一边点头。

我摇摇头,掏出帕子给她擦嘴,回头吩咐一个随侧的小丫头,“巧巧,那几个桃子送去给雪池吧——巧巧,你怎么了?”

我惊讶地问道。刚才一直没有注意,回头了才现那个小丫头目不转睛盯着雪舞手中的水蜜桃,眼珠都要掉下来了,吃惊万分的样子。见我望过去,立即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生,听到我要她拿几个桃子去给雪池时,她还是禁不住深吸一口气,瞪大鹿眼。

“嗯,奴婢遵命。”她低头回答。

我不能不怀疑。

仔仔细细端详盘中的套子,没有什么异样啊?不就是桃子么?我在北京上大学吃了七年桃子,总不成连水蜜桃都认不出来吧?的的确确是北京特产水蜜桃啊!

“巧巧,”我轻声唤住正要走出去的小丫头,“这桃子怎么了,你刚才那个表情?”

巧巧身子瑟抖一下,僵了,听到我直白的问,有点慌乱地站住,垂看着脚尖,“桃子……很好,没事啊。”

“那你为什么吃惊?告诉我。”我淡淡盯着她。

“小姐……”巧巧拿眼窥我,“您,您不知道?”

我茫然,“知道什么?”

巧巧见我的确一无所知,犹犹豫豫,才怯怯说:“蟠桃……是一种很低产而且很昂贵的水果,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来访才会奉上,平时只有宫里才有得吃。巧巧刚才见小姐随便赏给人……嗯,有点骇着……”

怎么可能?这几天我屋子里的水果盘总有新鲜桃子。照她这么说,难道我还是最尊贵的客人了?又或者余洛就是长孙熙文,新登基的皇帝?不对,新帝根基不稳,不可能离京在外地闲呆这么久,那余洛是……

我问巧巧,“既然是个稀罕的,为什么我屋子里一直有蟠桃?”

巧巧摇头,安分守己地回答:“这是少爷前日吩咐下来的,叫管家不可断了这边蟠桃的供应。”

前日?前日和余洛弹琴时案上供着好几种水果,我说了一句桃子很好吃。

心里荡起柔软的涟漪,我咬唇低头思索一瞬,回头嫣然一笑,“好吧,拿两个给雪池吧,也赏你一个。”

巧巧竟然吓得跪下,连连摇头,“小姐,这蟠桃不是奴婢能吃的,奴婢不敢,请小姐开恩,莫要折杀奴婢。”

我靠回椅子,淡淡道:“行了,照我说的就是了。”

巧巧屈膝行礼,煞白着脸孔不敢再出声,讷讷退了出去。

雪舞在我怀中回头,吧唧着嘴巴说:“姐姐,你好漂亮啊,眼睛都在笑。”

有这么明显吗?我瞪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一眼,“那是因为有人实在太懂得讨女人欢心了。”

雪舞眨眼,迷惑地问道:“什么叫做讨女人欢心?”

我彻底无语……

正午骄阳似火,烘得人恹恹欲睡。

“月落,你怎么还不醒。”我趴在她床头懒洋洋嘟囔。

平时中午习惯了小憩一会儿,突然不睡了还真不舒服,头昏昏沉沉的。

雪舞被我哄回去休息了,屋里安静得很,巧巧和另一名当值的小丫头手执蒲扇远远站在我身后扇风。夏日鸣蝉此起彼伏,我打个冗长的呵欠,伏在床沿眯起眼来。

“给小姐加件衣服吧,这样自会着凉的。”巧巧小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嗯,小姐好像睡着了,我去把那件无忧泪披风拿来。”

一阵窸窣声后,柔软舒适的绸纱轻轻覆到我身上来。我困得慌没有动弹,任由意识半漂浮着,闭目养神。

“芦儿,小姐的披风好漂亮呀!”

“嘘——小声点儿,巧儿,你进府时间不长,以后就知道了。咱主子家什么稀罕珍贵的没有?!我们做奴才的可不能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嘴脸。就今儿早上蟠桃的事儿,管家若知道了会把你拖到暗房的。”

“巧儿明白。可是芦儿,那披风真的好神奇,摸在手里软的水似的滑顺几乎拿不住,上面绣的花儿比真的还好看,对了对了,刚才映着阳光一晃眼,好像还有五彩云,眩得我头昏!”

“傻瓜,还不懂!这是长孙皇朝三尊之一的飘柳绸纱呀!在光线下面会焕七色斑斓的彩华,小姐那件,还是最珍贵的品种,无忧泪!”

“咝……天啊——,传说中的飘柳绸纱……我居然能摸着一回飘柳绸纱……我不是在做梦吧?”

飘柳绸纱是什么长孙皇朝三尊之一?嘀嘀咕咕的话传入我耳朵,睡意消退了少许。

“嘘……别嚷嚷,你真没见识——不过也难怪,我也才见过两回飘柳绸纱,加上这次是三回,上两次是少爷招各大商号纵观查帐,管家叫我去添茶,吓!那阵势,能把人吓破胆。少爷穿的是纤菲蕊,明黄色晃得人心神都抖了,震得那帮老狐狸服服帖帖的!”

“纤菲蕊是什么?”

“先时我也不懂,后来德管家有一回说,飘柳绸纱按颜色和纹路的不同,有六类品种,雪飞丝是羽白色,琉璃碧是浅翠色,海澜珠是烟蓝色,无忧泪是浅红色,纤菲蕊是亮黄色,莹蝶露是粉紫色。其中啊,极品种的极品当属纤菲蕊和无忧泪。前些年我还听说,九匹飘柳绸纱值一匹汗血宝马!”

我登时清醒了一半,哇塞,万两黄金易求得,汗血宝马难寻觅哇!这飘柳绸纱名贵成这地步了?好有钱啊……

仍眯着眼,但耳朵已经自动自竖起来,可是……两个小丫头没有向我预期的方向说下去——

“无忧泪……这么昂贵美丽的东西……回家给娘亲说我见着飘柳绸纱,她一定不相信骂我做白日梦。我娘卖我进落雨行府只当是一般人家,芦儿,主子爷是到底干什么行当的?”

咦,这个话题方向也不错。

“这个我可不清楚了,只知道少爷有很多很多钱,多得数不清,吃穿用度都是极致的好,指不定比宫里头住的那位还富贵。”

“唉,富贵人家就是不同,活得怕比神仙还舒坦些。这辈子我能有一小块飘柳绸纱当帕子,我也就认了,没白活。”

“你做梦!你以为你是谁呀,难道你想至少也是随随便便就送了这么个宝贝给小姐?说实话,我在府里呆了六个年头了,还从没见过少爷对一个人这么好过。我初来时是政大管家服侍少爷,一个不小心摔了少爷心爱的砚台,就拉出去神秘失踪了,再没有见过他。”

“可是……小姐她好像还懵懵的一点都不知道,刚才她眉头皱都没皱就赏了一个蟠桃给那丫头,我差点没吓死!也不怕折了小丫头的寿!那东西岂是普通人有命消受的。”

一滴泪悄无声息滑过粉颊,我完完全全醒了,睁着泪眼心脏酸软得每条动一下都抖。手臂早被枕得麻木掉了,可我任性地没有移动,只想理清脑中环乱哄哄的思绪。

余洛,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暗暗为我做了多少事?先是下人对我恭恭敬敬的,人人不敢怠慢,如果没有你的吩咐,恐怕我早受尽冷言冷语和白眼了吧。是啊,我只是个吃白饭的人,能在这里尊贵地活着,凭的什么呢?

“说得对,我也奇怪,看小姐的举止谈吐,是个千金娇女无疑,可看她对好东西似乎不怎么留意。倒是一些平常物什使得多。”

我苦笑,有几次练琴都看见余洛脸色不好,明显不舒服,可他坚持帮我纠正误音,直到我弹得顺畅后才肯休息。

他每年七月到落雨行府,除了接受段先生为期一个月的调治外,更重要的是视察横县这一大片区域的生意进展。他取消了午时例诊后的午睡,只为了快点看完一大摞厚厚的帐本,好多写时间陪我练琴,怕我闷。

“到点换班了,你们去叫末儿她们来吧。”

练琴时吹了风有点咳嗽,第二天早上丫环就捧来了枇杷露,然后傍晚再见时他细心准备了披风。我还沙沙地暗想着披风的料子可真不错,质地轻滑,透气又挡风,哪里知道是……。

芳草亭的灌木枝绊了我一下,他没动声色,第二天去时花木修整过了,横出的枝条不见了踪影。

我无意识地揉揉指尖,第二天琴架上多了指套。我见他从来不行礼,身份如此尊贵的他没有怪罪过。

他出身高贵,我懵懂地跑去向他要雪池的书。他本可以打人去做就好,却亲自挑选——因为送来的书,里面全是他的注释,阅读的次序,大概内容,全标的清清楚楚。他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小小的一个雪池,而是怕我太累。

……

泪水滑到被面,晕开淡淡的水花。我一路想来,蓦地现,余洛他竟然为我默默做了那么多事。我想到的,我没想到的,他都想到了。

芦儿说余洛以前从未对人这么好,菊儿又说他对什么都这么用心,到底是怎么样的?

我不能控制地悄泣,妈妈,我该怎么?他对我这么好,我都不想逃了。

逃,还是不逃?

余洛,余洛,余洛……

我无声唤着,你知不知道,莫迟歌是多么渴盼爱。父爱的缺失,两度的情伤,天生孤僻的性格,前世的我冷眼看别人闹作一团装作不屑,内心的孤独只有自己知道。每当孤灯下饮泣,好盼望可以有人来怜我宠我,体贴我,照顾我。

病了,宿舍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水壶没水了,药瓶空了,冰箱里连剩饭都没留下,掏出手机不知道打给谁,唯一疼我的妈妈在天边,爸爸在赌场。

这种绝望,恐惧,无助,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想象不出来的。

余洛,为什么要给我希望,为什么要让我眷恋你的温暖,万一我们是敌人,万一你是乔竹悦的灭门仇人,该怎么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