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夜探离宫
作者:拉拉小熊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628

夕阳又圆又大,渐渐西沉,整个天空一片赤霞,余晖映进室内,带出迷蒙淡黄的印象。皇家园林的行宫里,整个肃杀戒备的气氛笼罩在每个人的心上,留下沉沉阴影。

回到行宫,长孙熙文下令所有妇孺呆在自己宫里不得外踏一步,否则连降三级。我在此处当然没有自己的宫殿,被他安排到自己的偏殿中。

长孙熙文紧接着出去部署。他对于带兵打仗没有什么经验,却临阵不慌。

“皇上,属下已经调查完毕,这次带来的亲卫军不过三万,外加大内侍卫两千八百六十人,其余女眷和内务府人员一千五百人,属下半龙堂……”白林一边向长孙熙文报告情况,两人一边并肩快步走出去,到外面部署情况。

我坐立不安等到晚上,喝了一点冷粥,终于忍不住,招来一直守候在不远处的水衡,“从这里到楚王的离宫三里远,我们能不能摸回去?”

水衡道:“不能。现在外面很危险,随时遇到散兵,郡主请小心为上。”

我想了想,慢慢道:“我要是不回去,世子会担心的。”

水衡眼皮不动,“世子此刻已经知道郡主无虞。”

我微微笑了,心里一片萧索,尽管疑惑万千,“实话说了吧,水衡,世子是怎么吩咐你的,他为什么让你把我带到长孙熙文身边,他要干什么去?”

水衡抬头看我一眼,微叹:“世子早料瞒不住郡主。只是主子命令,不得向郡主透露半句,仅让属下保护郡主安心呆在这里便好。”

“我一定要回世子离宫那边。”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望出去,黑暗的天边映着曙红的霞色,应该是远处军队驻营的火光,空气中满是长矛戊戟的冰凉锈味。“这里的后花园应该跟世子离宫那边相通的,只要方向对,走一个时辰应该就能到。”

水衡单膝跪下劝告:“郡主万万不可。世子命令,如果郡主一意孤行,属下只好逾矩拦截。”

“你回去了也没有用,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忽然讥诮的声音传来,剑眉星眸的长孙熙文不知何时立在门边,面无表情。

“你退下去吧。”长孙熙文走过水衡身边时吩咐,眼神不斜。

水衡犹豫了一下,看我一眼中竟似大有沉痛,欲说还休,不待我看仔细,便低头应命出去了,随手带上门。

一股刺骨冷风呼地随着人的动作刮起来,钻进脖子里,我却已经顾不上那么多,深深呼吸两口冷空气,使轰大的脑袋平静下来,然而语调还是不能控制变了,对上长孙熙文的眼睛,“皇上……什么叫做……那边人去楼空了?”

长孙熙文静默一瞬,却偏过脸说:“形势不容乐观,你要做好打算,我们可能得在这里被困上些时日。”

我心口开始一阵作痛,“好,你不说,我自己回去,我要去找洛宇,我不要留在这里。”

说着我心神大乱就要往外走,不可能,我不信……长孙熙文一定是想骗我留下来当人质。水衡也不是洛宇派来的,洛宇怎么会把我推给长孙熙文呢,简直天荒夜谈……

手臂被人大力地拽住,长孙熙文把我甩到椅子上,盯着我冷冰冰地说:“长孙洛宇早在今早就带领着王府所有人秘密出了皇家园林,你到哪里去找他?凭你自己一个人冲出重兵包围吗?你给我冷静下来!”

“我很冷静!你不要骗我了,我打死也不相信洛宇会抛下的!”我忍着背部撞到椅子的剧痛跳下来,继续往外走,“我是死是活不要你管,我自己走回去,不会打乱你部署的。”

长孙熙文怒气冲冲地抓住我,眼神狠厉得像要把人吃下去,“你脑子去哪里了?长孙洛宇是什么人,难道会巴巴为你怠误时机,使自己陷入被包围的困窘?他一早得到消息,在包围圈尚未完全形成之前就走掉了!”

我使劲推开他,吼道:“鬼才要信你,既然洛宇都得到了消息,没有理由你还傻等在狩猎场,你为什么不撤退?”

长孙熙文抬手似想打我,却又恼怒地放下手,过了一会儿,居然缓和了脸色,“我一回来就派白林清查狩猎场内的人数,楚王离宫那边自然也去过了,那边的确是没有人了。”

我努力睁大眼睛,渐渐一片酸涩,模糊了眼前之人的面貌,浮现出一角素白的衣裳,还有那个人冷冽的光华。心里剧痛,仿佛耳边又响起他的话语,“悦儿,我要争夺皇位。”轻轻的一句话,那么坚定的口吻,带着傲视轻蔑的嘲讽,深深击中我的心脏。怎么可能,昨天才说要夺取皇位,这么快就上手了,放任我继续出现在狩猎场好迷惑他人目光,不使想到他已经金蝉脱壳离开了这里……果然还是那个雷厉风行果断决绝的宇世子。

“哭什么哭!”耳边传来烦躁的冷喝,长孙熙文黑着脸进屋拿了一件皮裘。不等我说话,他用皮裘将我一裹,提着我施展轻功悄无声息跃出宫殿,在夜色的掩护下身法快如魅影。听他恨恨地冷道:“我们现在就去楚王离宫那边看看,你好死了心!”

冷风吹到脸颊上,我清醒了一点,动了动,抬头看着熟悉的侧脸,“你不在这里镇着,人心要乱的。”

“哼……”头顶传来不屑的声音,“白林会照看着的,我们只要一个时辰就能来回。再说不去你这个倔性子能安心?”

他找到一匹马,顺手一枚暗器割断缰绳,搂着我飞身上马,一夹马肚子,马儿撒开四蹄得嘞得嘞跑起来。他的动作却让我蓦地忆起某个画面,那个蒙面黑衣人……

到了楚王离宫,我站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看着四周的摆设,一阵又一阵的眩晕。就在今天早上,我一无所知地穿好狩衣,从这里走出去。那时丫头小厮往来,人声处处。现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黑暗中仍能看见一切整整齐齐的,没有打斗痕迹,没有七歪八倒的桌子椅子,所有的迹象都告诉我,楚王府的人是有条不紊地撤退离开。

长孙熙文用轻功施展快在整座离宫游走一遍,回到我旁边,看着我摇摇欲坠的模样,“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为什么要哭?”我冷冷回他一句,尽管我快要忍不住哭出来。我拼命地忍,不能在他面前露怯,声音却不能控制地颤抖,“你说,他为什么这么做?”

空荡荡的大殿上空无一人,清冷的月光照射进来,给黑暗中的桌椅覆了一层神秘的气息。长孙熙文在黑暗中踱了两步,冷笑两声,轻轻说,“岳天泉这个蠢才,以为包围狩猎场,把姓长孙的都杀了,他就能如愿以偿。殊不知他自以为的心腹全是宇世子的人,一有风吹草动,长孙洛宇还不第一个受到消息?这次大举,宇世子将计就计,借刀杀人,乔竹悦,你还敢说长孙洛宇无夺位之心?”说到最后,他语锋一转,凌厉起来。

我摸黑寻到一张椅子坐下来,努力把思路理清楚。借刀杀人?如果真如皇帝所说,岳天泉手下将兵大多被洛宇收买,他肯定早就知道岳天泉谋反行动,却一直隐而不,静观其变。洛宇等到岳天泉行动的前一刻撤离狩猎场,为的是什么?借刀杀人?对了,岳天泉如果真的放兵进来,杀了尚困在狩猎场内的长孙熙文和洛阳王,那么有能力坐上皇位的就剩楚泽王了。而御林军内都是洛宇的人,到时要掰倒自以为是的岳天泉轻而易举,而后以弑君夺位的罪名在天下人面前处置岳天泉,他顺理成章登上皇位,果然是名符其实的借刀杀人,登基还名正言顺,反正他也是姓长孙的。

我倒抽一口凉气,看向漆黑阴影中玉立的长孙熙文。我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而且他是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的,心思比我缜密多了。那长孙洛宇把我推到长孙熙文身边干什么?为了让他不疑及楚王府已经秘密撤离,是不是?为了让长孙熙文放心,世子妃还在他手里,楚王府不会异动,是不是?我无力地思索着一切,心口一阵又一阵苦楚波澜撞击。

过了一会儿,我说:“你为什么也不撤离?”要说长孙熙文的耳目其实也很厉害,肯定也派了很多人日夜盯着楚王府,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动作?

长孙熙文转头,眸子黑夜中熠熠光,冷声讥道:“朕走还不容易?只是狩猎场中还有三万长孙皇族的子弟和几千手无寸铁的妇孺,如果不是早有准备,乱兵中根本带不走他们。”他意指楚王府早有准备撤离。

“想不到皇上还挺顾惜他人生命。”我本能地为了洛宇反唇相讥,却又立即后悔了,怎么说,他的确留下来了。而洛宇……一阵绞痛袭卷心脏,我怔怔看着外面冷冷的月光,再说不出话来。

“他无情无义地抛下你,你到现在还想着他?”长孙熙文颇有一丝愠怒,走到椅子前居高临下看着我,眼光冷酷如猎食的豹子。

我把嘴角牵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却现没有力气,心口闷得好想大哭,“洛宇不是那样的人,他抛下我一定是有苦衷的。无论怎么样,我都相信他,而不是你这个让人心寒的狼。”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幽幽的夜,对着冷鸷阴鹜的皇帝口不择言。我心里好痛,只想拼命地也要他人也跟着难过,尖酸刻薄地挖苦他,不让他舒服。

“他的苦衷就是想夺皇位?”长孙熙文冷哼,忽然一把抓起我的手腕,把衣袖捋下,指着我一直贴身戴着的那串红木佛珠,洛宇送给我的那串,“你知道这是什么?长孙洛宇要是真喜欢你,就绝对不会让这佛珠一直贴在你身上!他一点都不在乎你!”

我面无表情看向他,心在一点一点滴血,一动不动,尽管手腕被他攥得生痛,“你在胡说些什么?”

长孙熙文拉起自己袖子,露出一段手腕,他腕上居然带着同我一模一样的红木佛珠,连中间唯一一颗冰晶蓝钻上打的绳结也丝毫不差。虽然是在黑夜里,但光滑的佛珠反映着清亮的月光,看得很真切。

“这是……”我惊得看向他。

“这个吗?”他看着我,眼睛里忽闪着光点,“原是一对的,我戴的是我父皇的遗物,你手上那一串原本应该在楚王妃身上。这是经过京都白马寺弘空法师开光的佛珠,带上它的一对人,生生世世魂相依,影相偎。若是长孙洛宇真的在乎你,怎能容忍自己妻子与别的男人一共戴这个?”

我使劲抽回自己的手,转脸不再看他,“对不起,我从不相信这些东西。如果真是那样,那为什么先皇和楚王妃天各一方,一生饱受相思煎熬,至死不能见面?这个样子,死了之后魂魄相依又有什么意义呢?”

长孙熙文蓦地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摇,“你就这么在乎长孙洛宇?我呢?为什么父皇念着他,你也喜欢他?母后穷尽一生争不过楚王妃在父皇心里的影子,我难道也比不上楚王妃生的儿子?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他?!你说,你说啊!”

我惊愕地对上他的眼睛,眼底深处闪着狂热的怒焰,把脸上一直覆盖的寒冰都化开了,还有深深的痛楚,萦绕成一个死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已经是他的妻子……”

“你难道对我没有一点感觉?”他低低地问,深潭般的眸子盯着我。

我心里一片苦涩,“曾经……轻轻地喜欢过你……不过都过去了,我现在心里只有洛宇。”

他又摇了摇我的肩膀,声音已经结冰了,“为什么?”

“为什么?”我忽然觉的好笑,禁不住泛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在哪里?在皇城的地牢里,你对我和启云动用重刑,还用启云来要挟我,把我们关在暗无天日的牢里整整一个月。然后在乾清殿你要强暴我,只想为了激怒洛宇。而这次再见,你又干了什么?虽然启云已经说了,你出现在树林里是救她,是皇太后和鬼血毒王害她的。她阻止我为她报仇,后来洛宇跟我说那些强暴启云的人已经被皇上秘密处死了。可是害得启云那么惨的是你身边的人,我更加恨你了。还有的就是,楚王妃一生悲惨的命运,折磨洛宇痛不欲生的寒毒,都是你亲生娘亲做的,我如何能对你心无芥蒂?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是对不起,我不是圣人,做不到只恨皇太后一个人,你是她儿子,我连着也恨起来……”

“你……”长孙熙文脸上杀气忽起,俊美的脸上所有表情凝结起来,唯余深不见底的墨黑瞳仁流转光华。

我摆摆手,豁出去继续说,“你不要隐瞒了,那天在楚泽王和皇太后手中救下我的那个蒙面人是你,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我并不惧怕地在你面前说这些话,我早就知道,洛宇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你难道……连这样的哥哥也要恨吗?难道本来不是应该他恨你的吗?皇位本来是属于他的。”心里绞痛一波接着一波,如万箭穿心,我艰难地说完这段话,想起洛宇为了皇位果然立即行动一环接一环,心中黯然。

月亮西斜,屋里光线更暗,只能模模糊糊看到长孙熙文脸的轮廓,听到他极其轻微的呼吸声,却是急促的。他一把捉住我的手,沉默半晌,没有人说话。我知道,单凭我区区几句话,怎可能让他消除多年对洛宇的积怨,怎可能让他让出皇位。

“我从小就被立为太子……”他忽然开口,声音平平淡淡,再没有逼人气势或冰冷气息,竟带一丝迷惘,“我如果不做皇帝,我能做什么?不,治理天下就是我的使命,只有我才有能力坐稳天下,我誓要把长孙皇朝展成一代盛世,扩大版图,千秋万代统治这片土地……”

“没有什么东西能千秋万代……”我半晌挤出一句话。

忽然外面远处火光冲天,士兵呐喊震耳,我们两人同时一凛,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