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逝水逐东流
作者:蓝惜月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276

太后失踪了!

这是我昏倒前听到的最后消息。

崔总管慌张零乱的叙述中还夹杂了其他几个人名,才宇文娟,有宋方,还有谁谁谁,但我只记得太后的名字,因为这是我的娘亲,自分开后我一直焦躁悬念,怀着难以言说的不详预感。一旦噩梦成真,太后的名字立刻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心里那根本就绷紧的弦,然后轰然断裂。

再醒来时,现自己趟在玉芙殿锦围翠绕、香雾氤氲的紫檀象牙拔步床上,一身明黄衮服的皇上坐在床沿,头上冕冠未除,显然是从朝会上直接过来的。他怔怔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见我睁开眼睛,勉强挤出笑容说:“有一个好消息跟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坏消息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了,难为他还强笑着哄我开心,故而努力扯开唇角说:“当然是好消息了。”

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有如石破天惊:“你杯孕了。”

“什……什么?”我撑着想起身,头一阵晕眩,今天上午听到的消息都太惊人,狂悲狂喜让我严重不适,无论心灵或**都像激流中的一叶轻舟,被巨浪打得一忽儿东一忽儿西,晕头转向,没个着落处。

皇上再次重复:“你怀孕了,怀着朕的孩子。”平缓的语调中带着隐隐的激动,只是眉梢眼角都藏着挥之不去的焦虑之色,在一个刚刚痛失慈亲的人面前,连喜悦也变得那么小心谨慎。

我扑到他怀里无声流着泪,在昏倒的这两个时辰里,我好像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梦中,青衫儒雅的父亲终于从迷雾中走出来握住了母亲的手,他们一起走进迷雾中,我欲追赶时,迷雾变成了湍急的河流,我在左岸,他们在右岸朝我挥手,然后相亲相爱地离去。

母后,你临水执兰,终于如愿招来了父亲的魂魄,心满意足地随他而去,先帝以权势夺人之妻,却逃不过死亡的侵袭,只要情深,何惧缘浅,有情之人,终究会再相逢。

母后以决绝的方式自沉于江流,避免了与光帝合葬的结局,而父亲也如母亲所愿,保佑我怀上了孩子,是我一语成谶,还是您美梦得圆?

感慨万端,悲辛无尽,在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中,窗廉渐渐染上了暮色,一排白衣素帽的小太监提着白色的宫灯从窗前走过,我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嘴里着急地嚷着:“不要换,叫他们不要换,把衣服也给我换回去,太后又还没死,谁让他们戴孝的?”嚷到最后,声音哽咽不能成语。

皇上忙抱住我,一面朝窗外喊:“都换回去,快换回去。”

崔总管和小安子带着一大群人跪在门口哭求:“皇上,娘娘,太后都这样了,宫里还挂着大红灯笼,不合规矩啊。”

“太后怎样了?”我厉声问:“现在有多少人在河边寻找,要是明天就把太后找回来了,你叫她看这满宫白灯笼是什么意思?”

崔总管还待劝解,皇上叹了一口气说:“就依娘娘的,先别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明不白地换什么白灯笼。更何况,娘娘现在怀上了龙种,本就是件大喜事。”

皇上都话了,下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于是白灯撤下,红灯点上,整个宫廷又笼罩在一片富贵喜庆的红色光晕中。

直到我情绪稳定下来,皇上才对我说出了太后失踪前后的详细经过:

太后带着宇文娟在洪水边放兰花灯的时候,突然腹痛难忍,当场质问宇文娟是不是在点心里下毒了,宇文娟矢口否认,意欲逃走,太后喝令手下拦住。这时崔总管带着宋方赶到,宋方见状,出手帮宇文娟脱身,混战之际,又有一帮人加入,随身都带着刀剑,一上来就想劫持太后,太后拉着宇文娟做抵挡,被宇文娟推入水中,宇文娟自己也掉了下去。宋方则在打斗中被刺成了重伤,至今仍在昏迷中。

这些描述到底是不是实情不得而知,只有结果是肯定的:太后和宇文娟一起掉进了河里,宋方伤重垂危。

上巳郊游,从宫里出去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却只有我一个,还搭上一个中途加入、意图不明的宋方。

左思古想,我决定把我的疑虑告诉皇上,这样既便于他弄清真相,也便于善后事宜。打走侍从后,我小声告诉他:“今日之事,绝非偶然,只怕一切都在太后的掌握中。”

皇上并未表现出惊讶之色,他一向都是这么明察秋毫的,听了我的话,他小心求证道:“听崔总管说,是太后提议分头行动,而且临分手前,她表现得特别依依不舍,就像生离死别?”

“是的”,就因为这样,分手后我才会那么慌,那么害怕。

“所以,你怀疑,这一切,都是太后安排好的?”

我又迟疑了,若说是安排好的,宇文娟的出现显然是临时撞上,太后最多是在遇上宇文娟之后,才顺势安排了今天的戏码,好借此打压宇文家的势力。

我调转话头问:“宇文一家,现在已经全部下狱了吧?”

皇上点了点头:“是的,先在点心里下毒,再纠合杀手围攻太后,最后宇文娟亲手推太后入水,罪证确凿,此时不抓,更待何时?”

“朝廷去围府的时候,她一家人都在?”

皇上平日暖如春阳的凤眼此刻显得锐利冷酷:“在不在都一样,自婚典后,朕就派人严密监控宇文府,即使有人外出,也有眼线跟踪,照样逃不掉。”

即使异常愤怒,恨不得立刻将宇文家满门抄斩,我还是想尽量还原真相,免得影响皇上的判断。事情展到今天的地步,已经不是一家一户的罪,宇文泰执掌南部大营多年,他又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对拉拢朝臣培植党羽由来热衷,所谓牵一而动全身,若不是有所忌惮,宇文泰帮着琰亲王谋朝篡位这么明显,皇上都隐忍着按兵不动,甚至将错就错,容忍宇文娟在宫里摆了这么久的皇后谱,可见,要想彻底铲除宇文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若证据不足,被对方利用造势,弄成宇文泰“蒙冤”的假象,会陷皇上于被动。

于是我告诉他:“点心应该没毒,杀手也未必就是宇文家派的,至于最后推入水,我其实也不相信她是故意,只怕是推搡中无意为之,或为了自保的缘故。”或,根本就是太后一心求死,顺便拉她垫背,当然这话我不会说。

皇上错愕道:“照你这样说,宇文娟岂非是冤枉的?”

“不!即使今天的事不是她家做的,他们也决不是冤枉的,只不过他们计策可能还来不及实现,他们对太后和我绝对是存了杀心的,只恨没机会而已。”

“谁说没有?”皇上阴沉了面目:“婚典上的刺客本来就是冲着朕和你来的。”

关于这一点,我有些不理解:“既然把宇文娟送进宫做皇妃,又刺杀皇上,这不是明摆着让自家的女儿守活寡呜?”

“你傻啦,朕死了,王叔傲皇帝,宇文娟不是可以嫁给他?”

“可先当侄儿的皇妃,再当皇叔的,乱了伦常啊。”

“婚典之前,宇文娟跟朕又没圆房,这是公开的秘密,那一家人不要脸得很,到时候只说送进宫做客,一口撇清就是了。”

“这话你以前好像也说过,宇文家跟琰亲王可能有协议,其中包括了宇文娟的归宿问题。”

“是的,就为了破坏这协议,太后才决定接宇文娟进宫,要不然以她对你的宠爱,怎么可能弄一个女人进来。”

说到太后,我心里一阵阵扯痛,她为我谋虑之深,真正殚精竭虑,任何方面都力求毫无疏漏,比如宇文娟这事,她事先把宇文娟的情史调查得一清二楚,然后全部放到皇上面前,试问才哪个男人在得知了女人这么多不堪经历后,还能宠幸她的?就是确保了这一点,太后才把她接进宫,必要时,甚至册封她为妃,反正皇上永远也不会碰她。

我想,太后应该还有一层更深的用意,那就是,用宇文娟的经历来告诉皇上,别以为未婚的就比已婚的干净,我女儿是嫁过人的没错,可比起那些未婚豪放女,我女儿纯洁多了。

层层设谋,步步小心,谁知到最后竟出了天大的纰漏:我为了替她解毒,不惜冒险找到宇文泰,被迫服下毒药,她只好让原本必死无疑的宇文娟活下来,继续占据皇后宝座。对于这一点,她一定非常不甘吧,所以,今天,她情愿搭上自己的命也要让宇文娟消失,彻底为我扫清道路。

这一晚,我和皇上都没有睡意,外面的搜救仍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每个时辰传回一次消息,每次都是一样的转果:还没有找到。

窗外曙色微现,漫长的一夜稳于过去了,可是更漫长的一天又开始了。

皇上沉默地梳洗,我虚弱苍白地倚在枕上呆呆地看着他穿好五爪金龙的襄袍,戴好金丝善翼冠,临出门时,看我神情哀婉,他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脸,叹息着说:“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要多爱借自己,太后要是知道你有了孩子,该有多高兴啊。”

“是的,她一直盼着这一天”,我再次哽咽起来。

“别哭,别哭”,他手忙脚乱地给我拭泪,努力劝解着:“要是太后回来看到你这个样子,她会着急的。”

“嗯,我不哭,我等下就传膳,不能饿着孩子。”

“这才乖,你好好的,我一下朝就回来看你。”

“不用赶着回来,外面生了那么多事,还才宇文家的案子,你可又有得忙了。”

“好,我忙完就回来。”

他转身走了,看着黄袍黄靴消失在流云般的垂纱后,我埋在枕中泪下如雨。

太后,只怕是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