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门 (17)
作者:韩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210

期中考试刚过林雨翔红了五门——数学化学物理自在情理之内无可非议化学仗着初中的残余记忆考了个粉红五十三分;物理没有化学那样与中考前的内容藕断丝连高中的物理仿佛已经宣布与初中的物理脱离父子关系雨翔始料未及不幸考了个鲜红四十五分;数学越来越难而且选择题少林雨翔悲壮地考了个暗红三十一分。理科全部被林雨翔抹上血染的风采后文科也有两门牺牲其一是计算机雨翔对此常耿耿于怀——中国的计算机教育仿佛被人蒙上了眼看不见世界展趋势;而且被蒙的还是个懒人不愿在黑暗里摸索只会待在原地图安全。当时indos98都快分娩出来了市南三中或者说是全上海的高中都在教Foxbase这类最Basic的东西学生都骂“今天的学习为了明天的荒废”其实真正被荒废掉的不是学生的学习而是电脑的功能学校里那些好电脑有力使不出幸亏电脑还不会自主思考否则定会气得自杀;雨翔比痛恨Fox狐狸。还要痛恨Foxbase电脑课也学得心不在焉所以考试成绩红得紫——二十七分。

最后一门红掉的是英语。雨翔被钱荣害得见了英语就心悸考了五十八分。但令他欣慰和惊奇的是钱荣也才考了六十二分钱荣解释:“**!这张什么试卷我做得一点兴趣都没有睡了一个钟头没想到还能及格!”

语文历史政治雨翔凑巧考了及格快乐无比;看一下谢景渊的分数雨翔吓了一跳都是八十分以上物理离满分仅一步之遥。雨翔看得口水快要流下来装作不屑说:“中国的教育还是培养那种高分——的人啊。”话里把“低能”一词省去了但“低能”两字好比当今涌现的校园烈士人死了位置还要留着所以林雨翔在“高分”后顿了一下使谢景渊的想象正好可以嵌进去。

谢景渊严肃道:“林雨翔你这样很危险高中不比初中一时难以补上到时候万一留级了那——”

雨翔被这个“那”吓出一个寒战想万一真的留级真是奇耻大辱心里负重嘴上轻松:“可能吗不过这点内容来日方长。”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这个样子下去……”

“好了算你成绩高我这文学社社长不如你可以了吧。”

谢景渊说:“那你找谁去补课?”

雨翔士可辱不可杀语气软下来:“有你这个理科天才同桌不找你找谁?”

谢景渊竟被雨翔拍中马屁笑着说:“我的理科其实也不好。”

姚书琴被爱冲昏了头开了两盏红灯被梅萱找去谈一次话后哭了一节课哭得雨翔心旷神怡。

文学社里依旧是万山授大学教材万山这人虽然学识博雅但博雅得对他的学识产生了博爱每说一条都要由此而生大量引证以示学问高深。比如一次说到了四大名著之一《西游记》不绝地说什么“妖对仙佛对魔”不知怎么说到牛魔王便对“牛”产生兴趣割舍不下他的学问由“牛魔王”展到“牛虻”。这还不算?他居然一路延伸到了《包法利夫人》(madame Bovary)说:“包法利”(Bovary)隐含了“牛”(Boving)的读音和意思所以“包法利夫人”就是“牛夫人”然后绕一个大圈子竟然能够回到《西游记》——“牛夫人”在《西游记》里就是牛魔王的老婆铁扇公主是也!

社员们被倾倒一大片直叹自己才疏学浅。万山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许多次运气不佳引用了半天结果不慎迷路回不了家只好搁在外面。

雨翔对这种教学毫无兴趣可言笔记涂了一大堆真正却什么也学不到。只是留恋着社长的名称。才耐下心听课。当上社长后雨翔演化成了一条两眼长在顶上眼界高了许多对体育组开始不满认为体育生成天不思进取秽语连天“道不同不相为谋”寻思着要退出体育组。

十一月份。天骤然凉下迟了两个月的秋意终于普降大地。市南三中树多树叶便也多秋风一起满地的黄叶在空中打转哗哗作响。晚秋的风已经有了杀伤力直往人的衣领里灌。校广播台的主持终于有了人样说话不再断续但古训说“言多必失”主持还不敢多说话节目里拼命放歌——

已经很习惯从风里向南方眺望

隔过山越过海

是否有你忧伤等待的眼光

有一点点难过突然觉得意乱心慌

冷风吹痛的脸庞

让泪水浸湿了眼眶

其实也想知道

这时候你在哪个怀抱

说过的那些话

终究我们谁也没能够做到

总有一丝愧疚自己

不告而别地逃

而往事如昨

我怎么都忘不了……

这歌有催人伤心的威力。雨翔踱到教室里见自己桌面上静躺了一封信心猛然一跳。呆着想自己身在异地原本初中里交的朋友全然没有消息似曾有一位诗人或哲人打比方说“距离如水”那么朋友就是溶的粉末一沉到距离这摊水里就无影无踪——今天竟有一块粉末没溶化完还惦着他怎么不令人感动!林雨翔扑过去心满肚子乱跳。

雨翔希望信是susan来的一见到字希望凉了一截。那些字仿佛刚被人揍过肿得吓人再看信封希望彻底冷却那信封像是马拉患了皮肤病长期被泡在浴缸里全身折褶不是susan细心体贴的风格。

雨翔还是急不可待拆开了信。信纸一承以上风格 一副年逾古稀的残败样。信上说:

林友:

展信佳。不记得我了吧?应该不会的。我现在在区中里这是什么破学校还重点呢一点都没有味道。每天上十节课第一个礼拜就补课。中国教委真是有远见说是说实行“双休日”其实仍旧是单休还要额外赚我们一天补课费。说说就气不说了。

期中刚过考得极差被爹妈骂了一顿。

说些你感兴趣的事吧——说了你会跳楼但与其让你蒙在鼓里还不如我让你知道——你的susan(是“你的”吗?现在可能不是了)似乎已经变了她现在和理科极优的男孩好得——我都无法形容!简直——她有无给你写信?如果没有你就太可惜了这种朝三暮四的人你不去想也罢。不值得啊你我也是殊途同归。市南三中好吧!一定快好死了呆在里面不想出来了所以你人都见不到。

匆匆提笔告之为你节哀顺变。

勿念。

Tansem Luo

于区中洞天楼

雨翔看完信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觉得四周静得吓人而他正往一个深渊里坠。坠了多时终于有了反应怕看错了再把信读一遍到susan那一段时故意想跳掉却抵抗不了看着钻心的痛慌闷得直想大叫眼前都是susan的笑脸心碎成一堆散沙。怔到广播里唱最后一句“不如一切这样吧/?你和我就散了吧/?谁都害怕复杂/?一个人简单点/?不是吗”雨翔才回到现实右手紧握拳往桌子上拼命一捶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全是这一捶的余音。李清照的悲伤是“物是人非”的;林雨翔更惨物非人非泪水又不肯出来空留一颗心——绝不是完整的一颗——麻木得挤不出一丝乐观欲说不能像从高处掉下来嘴巴着地只“嗯”了一声后便留下无边无际无言无语的痛。人到失恋往往脑海里贮存的往事会自动跳出来让他过目一遍加深悲伤。心静之时回想一遍也没什么只觉人世沧桑往事如烟;心痛之时往事如烟直拖着你一口一口吞苦水。每逢失恋倍思亲不是思活着的亲人而是思死去的亲人所以便有轻世之举。雨翔悲怆得想自杀满腔的怒火可以再去烧一趟赤壁。自杀之念只是匆忙划过而已一如科学家的美好设想设想而已绝无成品出现的可能。

雨翔突然想到susan的两封信——两张纸条他都带来了开了柜子找出来看一看到susan的字又勾起了难过既舍不得又凶狠地把纸撕烂边撕边说:“什么——三重门——去你的——我——”这时脑子突然聪明想起万山说过“三重”在古文里乃是三件重要的事之意《礼记·中庸》第二十九章:“王天下有三重焉。”三重指仪礼、度、考文。古人“王天下有三重焉”林雨翔“忘天下有三重焉”决定把苏珊忘记。

突然林雨翔的聪明更上了一个台阶——他猛想起刚才只顾悲伤了忘了看信是谁写的区区一个生人的话何足取信!希望又燃起来望着一地的纸片后悔不已。

那个“Tansem Luo”实在生疏英文里各无意义学鲁迅硬译是“天山骡”雨翔渐渐怀疑这信的可信度。再念几遍似乎有了头绪:骡罗天——罗天诚!骂这小子变骡子来吓人——罗天诚的意思显而易见要先利用雨翔通讯不便的劣势撒个谎让他退出再自己独占susan。雨翔长吐一口气想多亏自己胆大心细推理缜密刚才的悲哀全部消失构思写封回信。

一般来说看信时快乐回信时就痛苦;而看信时痛苦回信时就快乐。雨翔没有王尔德和奥登曾那么怕回信展纸就写。

dear Luo:

展信更佳。

身在异地身心飘泊偶见昔日友人(是友人还是敌人?)之信感动万分。

信里提及susan挚友大可放心susan与我情有多深我自明了我俩通信不断彼此交心了解极深。至于信里提醒的情况我的确不知但我信任她朋友之间讨论题目有何不可?

不知罗兄在区中生活如何?望来信告之。我一切都好您大可不必操心。我现任本市最佳之文学社之社长罗兄可将此消息转告susan。

祝学安

写完信后雨翔扬眉吐气但觉得不解恨再加几句:

p.s罗兄十分抱歉复信简短主要因为我手头有一堆susan的信要赶着还信债匆匆止笔见谅。

雨翔马上买了几张邮票把信寄了出去觉得早一天让罗天诚收到此信他林雨翔就多一点快乐。

然而出气归出气疑惑仍然存在比如人家扇你一巴掌你回敬他两巴掌心理是平衡了但你的脸却依旧灼痛。

为打消疑虑雨翔又给沈溪儿写一封信:

溪儿:

为避免你忘记我先报上名字——林雨翔。如雷贯耳吧?闲着无聊给你写一封信。

雨翔恨不得马上接下去问:“快如实招来susan怎么样了?”但这样有失礼节让人感觉是在利用便只好信笔胡写“近来淫雨绵绵噩运连连”;“中美关系好转闻之甚爽”凑了三四百个字觉得掩饰用的篇幅够了真正要写的话才哆哆嗦嗦出来:

突然记起所以顺便问一下susan她最近情况怎样?我挺牵挂的。

写完这句话想结束了但觉得还是太明显只好后面再覆盖一些废话好比海龟下蛋既然已经掘地九寸把蛋下在里面目的达到后当然不能就此离开务必在上面掩上一些土让蛋不易察觉。

雨翔满心期待地把蛋寄出去。

果然种豆得豆三天后雨翔同时接到两人来信。雨翔急着要看罗天诚的反应拆开后却抖出自己的信上面一句话用红笔划了出来即“我现任本市最佳之文学社之社长 罗兄可将此消息转告susan” 旁边指示道: 既然你与susan “通信不断”何必要我转告?雨翔幡然醒悟脸上臊红一片想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批示旁边是对这条批示的批示: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不信也罢信也罢。

雨翔心有些抽紧拆开沈溪儿的信沈溪儿学来雨翔的风格废话连篇雨翔找半天才现susan的消息:

你很牵挂她吗?我想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我听许多人说她一进区中就被选上校花追求者不要太多噢有谣言说她和一位理科尖子关系挺好的她也写信过来证实了要我告诉你不要再多想了市南三中是好学校机会不可错过好好读书三年后清华见。你要想开一点……

雨翔再也念不下去了人像一下子被抽空了从头到底毫无知觉。三天前已被重创一次;今天不仅重创而且还被重(netg)创伤口汩汩流血。

雨翔又把信撕得粉碎愤然骂:“什么狗屁学校什么狗屁市重点去你妈的!去你——”哽咽得说不出话只剩心里的酸楚跪倒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咬住嘴唇呜咽着。事情已经这样了问什么也无济于事万般悲戚里决定写信过去画个句号:

susan:

我真的很后悔来市南三中。这里太压抑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但我一直以为我有你那就够了。我至今没有——是因为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我也不知道你追求的是什么。我没有给你写过信因为我想保留这份记忆这种感觉。我有心事只对我自己说我以为你会听见。现在似乎我已经多余了还是最后写一封信说清楚了也好我已经不遗憾了因为有过。我祝你或者说是你们快乐。好聚好散吧最后对你说——

雨翔手颤得已经写不下去了眼前模糊一片静坐着呆然后提起笔把最后一句划掉擦干眼泪复看一遍——毕竟这么严肃悲观的信里有错别字是一件很令人尴尬的事。雨翔看着又刺痛了伤心——失恋的人的伤心大多不是因为恋人的离开而是因为自己对自己处境的同情和怜悯——雨翔只感到自己可怜。

信寄出后雨翔觉得世界茫然一片心麻木得停止了跳动。

那天周五校园里人回去了一大半老天仿佛没看见他的伤心竟然没有施雨为两人真正的分手增几分诗意以后回起来又少掉一个佳句“分手总是在雨天”晴天分手也是一大遗憾。傍晚凉风四起像是老天下雨前的热身——应该是冷身可只见风起云涌不见掉下来点实质性的东西。

雨翔毫无饿意呆坐在教室里看秋色。突然想到一句话“这世上别人永远不会真正疼爱你自己疼爱自己才是真的”想想有道理不能亏待了自己纵然别人亏待你。雨翔支撑着桌子站起来人像老了十岁两颊的泪痕明显可见风干了惹得人脸上难受。雨翔擦净后拖着步子去雨果堂一路上没有表情真希望全校学生都看见他的悲伤。

雨果堂里没几个人食堂的服务员也觉得功德圆满正欲收工见雨翔鬼似的慢走过来看得牙肉痒催道:“喂你吃饭吗?快点!半死不活的。”

雨果堂里已经没几样好菜了。人类展至今越来越像远古食肉动物。雨翔天性懦弱不及市南三中里这么多食肉动物的凶猛这么长时间了没吃到过几块肉久而久之机能退化对肉失去了兴趣做了一个爱吃青菜的好孩子。好孩子随便要了一些菜呆滞地去吃饭。

失恋的人特别喜欢往人烟罕至的角落里钻。雨翔躲在一个角落里吃饭却不得已看见了钱荣和姚书琴正一起用餐眼红得想一口饭把自己噎死算了——但今天情况似乎不对以往他俩吃饭总是互视着仿佛对方是菜然后再就一口饭;而今天却都闷声不响扒着饭。管他呢兴许是小两口闹矛盾。

雨翔的心痛又翻涌上来。

高中住宿生的周五很难熬晚上几个小时无边的空白除了看书外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洗衣服。林雨翔对这些事毫无兴趣倦得直想睡觉。

余雄来找他问:“你不舒服?”

雨翔的失意终于有一个人解读出来了心里宽慰一些。说:“没什么。”

余雄一眼把林雨翔的心看透说:“结束了?”

雨翔没心理准备吓了一跳默默点头。

余雄拍拍他的肩说:“想开一点过两天就没事了红颜祸水。我以前在体校时——她叫小妍后来还不是……”

雨翔有了个将痛比痛的机会 正要诉苦 余雄却说: “你一个人看看书吧 我先走了。”

林雨翔的记忆直追那个夏夜余雄在三轮摩托里含糊不清地叫的原来是这个名字真是——不过一想到自己觉得更惨又是一阵搅心的悲辛。

钱荣也垂头丧气进来 见了林雨翔也不计恩怨了 道: “我和那个姓姚的吹了!”

雨翔一惊想今天是不是丘比特疯了或者说是丘比特终于变正常了。雨翔有些可怜钱荣但想必自己的痛苦比较深一些潜意识里有些蔑视钱荣的痛苦说:“很正常嘛怎么吹的。”本想后面加一句“你为什么不带你的记者团去采访一下她”临说时善心大怕把钱荣刺激得自杀便算了。

“我差点被姓姚的给骗了!”钱荣一脸怒气姚书琴的名字都鄙视地不想说一句话骂遍姚姓人。

“为什么?”

“那姓姚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给雨翔看。雨翔苦笑说:“你写的干吗让我看。”

钱荣两眼怒视那纸说:“当然不是我写的。我在她笔袋里找到的。”

雨翔接过纸一看就惊叹市南三中里人才辈出。给姚书琴写信的那人是个当今少有的全才。他通伦理学像什么“我深信不疑的爱在这个年代又复燃了在苏联灭绝的‘杯水主义’”;他通莎士比亚戏剧像什么“我们爱的命运像比亚笔下的丹麦王于哈姆雷特的命运”莎翁最可怜被称呼得像他的情人;他通西方史学像什么“在生活中你是我的老师也许位置倒了但亚伯拉德与爱绿绮思之爱会降临的”;他通苏东坡的词像什么“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他还通英文用英语作绕口令一什么“misskissevery netnetbsp; to ap; good things nete to anend”;他甚至还厉害到把道德哲学、文学、美学、史学、英语、日文撮合在一起像秦始皇吞并六国吐纳出来这么一句:“最美的爱是什么?I te11 myse1f是科罗连柯的火光是冬天的温暖更是战时社会主义时a pienetbsp; パン一片面包。。”

雨翔“哇”了一声说这人写的情书和大学教授写的散文一样。

钱荣夺过纸揉成一团扔了说:“这小子不懂装懂故意卖弄。”

“那——这只是别人写给姚书琴的高中里这类卑鄙的人很多——”雨翔故意把“卑鄙”两字加重音仿佛在几十里外的仇人被这两字鞭到一记心里积郁舒散大半。

钱荣:“这样一来也没多大意思ap; done nete事情都摆定了。木已成舟不如分手Truth!”他直夸自己的话是真理幸亏他爸的职权法力还略缺一点否则说不定这话会变成法律。

雨翔问:“她提出的?”

钱荣急忙说:“当然是我甩掉她的。”今日之爱情与从前的爱情最大的不同就是命短然而麻雀虽小五内俱全今日爱情命虽短但所需之步骤无一欠缺;其次一个不同便是分手从前人怕当负心人纵然爱情鸟飞掉了也不愿开口而现代人都争当负心人以便夸口时当主动甩人的英雄免得说起来是不幸被动被甩。

雨翔暗自羡慕钱荣 而他自己则是被迫的 心余力绌的 多少有被欺哄的感觉。

钱荣问:“去消遣一下泡网吧怎么样?”

雨翔深知钱荣这人到结账时定会说没带钱让别人又先垫着而且钱荣这人比美国政府还会赖债。推辞说:“现在市里管得很严。”

“哪里做做样子罢了谁去管?”

雨翔想也是现在为官的除吃饱喝足外还要广泛社交万忙中哪有一空来自断财路这类闲暇小事要他们管也太辛苦他们了。这个谎撒得大失水准。

“不了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算了我去吧。”

钱荣走后整间寝室又重归寂静静得受不了。雨翔决定出校园走走。天已经暗下外面的风开始挟带凛冽刺得雨翔逼心的凉。市南三中那条大路漫漫永无止境一路雨翔像是踏在回忆上每走一步就思绪如潮。

风渐渐更张狂了夜也更暗了。校园里凄清得让人不想出声音。钟书楼里的书尚没整理完毕至今不能开放据说市南三中要开校园网书名要全输在电脑里工作人员输五笔极慢打一个字电脑都可以更新好几代等到输完开放时怕是电脑都展得可以飞了。学校惟一可以提供学生周末栖身的地方都关着阴曹地府似的当然不会有人留下——那些恋人们除外阴曹地府的环境最适合他们因为一对一对的校园恋人仿佛鬼怪小说里的中世纪吸血鬼喜欢往黑暗里跑。雨翔正逢失恋日没心思去当他的吸血鬼伯爵更没兴趣去当钟馗只是默默地垂头走着。

走出校门口周身一亮置于灯火之中。里面的高中似乎和外边的世界隔了一个年代。这条街上店不多但灯多车多显得有些热闹雨翔坐在路灯下面听车子呼啸而过怅然若失。

三三两两的学生开始往电脑房跑。可怜那些电脑为避风声竟要向妓女学习昼伏夜出。市南三中旁光明目张胆的电脑房就有五家外加上“学习中心”、“网络天地”不计其数。纠察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当年中国死板教育的牺牲品只去封那些标了“电脑游戏厅”的地方。仿佛看见**知道他是主席看到毛润之就不认识了更何况看到毛石山了。雨翔注视着那些身边掠过的学生对他们的快乐羡慕死了。

夜开始由浅及深。深秋的夜性子最急像是要去买甲a球票总是要提早个把钟头守候着。海关上那只大钟“当当”不停。声音散在夜空里更加空幻。橘黄的灯光映着街景雨翔心里浮起一种异乡的冷清。

一个携着大包学生模样的人在雨翔面前停住 问: “同学 耳机、 随身听、 钱包要。”

雨翔本想赶人抬头看见那人疲倦的脸色缓兵道:“怎么样的我看看。”

那人受宠若惊拿出一只随身听两眼逼视它说:“这是正宗的索尼马来西亚产的很好啊!”

“我试试。”

那人见雨翔有买的**忙哆嗦着装好电拣半天挑出一副五官端正的耳机对准孔插了两次都歪在外面手法比中国男队的脚法还臭。第三次好不容易插进了放进一盘带子为防这机器出现考前紧张症自己先听一下确定有声音后才把耳塞给雨翔戴上。

雨翔听见里面的歌词又勾起伤心。那声音实在太破加上机器一破双破临门许多词都听不明白只有断断续续听懂些什么“我看见……的灯火在远方一刹那消失在天空……通往你的桥都没有……雨打醒的脸看不到熟悉的画面……陌生的……陌生的人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天空……找不到一个熟悉的角落让我的心停泊……远方的你灿烂的灯火……何时能燃烧在我的天空……”滚石唱片公司张洪量《情定日落桥》。

那人心疼电说:“怎样清楚吧?”

“可以。”

那人便关掉随身听问:“要吗?”

“多少钱?”

“一百六十元。”

雨翔惊诧地复述一遍。那人误解当是太贵然后好像害怕被路灯听见俯下身轻轻说:“这是走私货这个价已经很便宜了你如果要我就稍微便宜一些。”

雨翔本来丝毫没有要买的意思 经那人一说 心蠢蠢欲动 随口说: “一百五。”

那人佯装思虑好久 最后痛苦得像要割掉一块肉 说: “一百五——就一百五。”

雨翔已经没有了退路掏钱买下花去一个半礼拜生活费。那人谢了多句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这时雨翔才开始细细端详那只机器它像是从波黑逃来的身上都是划伤擦伤——外表难看也就算了 中国人最注重看的是内在美 可惜那机器的内在并不美 放一段就走音 那机器仿佛通了人性 自己也觉得声音太难听 害羞得不肯出声。

雨翔叹了一口气想一百五十块就这么去了失恋的心痛变为破财的心疼。过一会儿两者同时病雨翔懊恼得愁绪纠结心慌意乱。

这么靠在路灯边。街上人开始稀少了雨翔也开始觉得天地有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