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此时经过多年的打击禁锢性情已变，不复有当年的任意放浪，他不想为明帝嫌恶，只得强笑道：“陛下难道也想寻求养生之道？”

明帝道：“一般人都期望长寿，何况拥有天下，富有四海的帝王？秦始皇为追求长生不老之术，热衷炼药制丹，还曾派人远赴海外，探访仙人；汉武帝则曾登高承露，企求天人相接，朕虽然不像他们那样荒唐，可也希望自己能延长寿命，为天下，为苍生，为曹氏子孙多留些功业啊！”

曹植赞一声：“陛下圣德！”然后说：“养生之道其实不过是自然之道，遵循自然，导引吐纳，饮食有方，举止有度，便是真理，陛下切不可听信那些旁门左道。即便如此，寿命亦有限度，非惟天命，此亦为自然之理。当世曾有三个方士，都鼎鼎大名，一为甘陵甘始，一为庐江左慈，一为阳城却俭，甘始擅长行气导引，左慈通晓房中之术，却俭善于辟谷，据说这三个人都有活了数百岁。最初却俭到来，市场茯苓价格暴涨数倍。议郎安平人李覃学习他的辟谷之术，跟着他大吃茯苓，猛喝冷水，却得了腹泻病，几乎死去。后来甘始来了，众人又无不学他如鹞鹰引颈相望，似豺狼回首顾盼的姿态，时时不忘导引吐纳。结果军谋祭酒董芬运动过度，气闭不通，又差点丧命。再后来左慈来到，一干人又竞相学习他的补养导引之术，甚至宫中小吏严峻这一类人也前往询问受业，刑余之人无所事事也乐此不疲，众人闻风而动，竟到了如此地步！可谁真正成功过呢？”

曹植说着，陷入了往事，他接着说道：“这三个人当初先帝都曾招致入朝，我都是见过的。所以把他们都召集到魏国，却是怕他们在外一个一个地欺压民众，故弄玄虚迷惑百姓，谁难道又想瞻仰神仙于瀛洲，寻求安期于海岛，而以飞龙为美呢？父王与当时还为太子的王兄以及我们下面这些兄弟都以此作为调侃的笑料，并不去相信它。甘始等受皇上的恩宠其实是有限的，俸禄不会超过文武官吏，赏赐也不会加给无功的人，海岛难以找到去游览，六黻难以得到并佩戴，他们终不敢向皇上进那些虚妄荒诞的言论，口出有违常理的话。我曾经试过让甘始绝食百日，亲自监督，他果然能够，而且走起路来一如平常。(逝去手打 shouda8。com)人七日不食就会饿死，而他却能绝食这么久。但是他的这种能力也不一定就能延年益寿，大约只可以用来治疗疾病，一时不怕饥饿罢了。左慈擅长研究房中之术，练好了或许可以长寿，但是自己如果没有坚韧精诚的志向，此道则无法修炼。甘始其人，年老而有少年容颜，自然诸术都归附于他，然而此人说话繁琐而古怪，很少有实际的。我经常屏退左右，单独与他交谈，以和颜悦色，美妙动听的话来诱惑引导他，甘始曾经对我说：‘我的业师姓韩字世雄，我曾经与他在南海炼金，前后有四年，把好几万斤金子都投到了南海里。’又说：‘诸梁时，西域胡人曾来进献香?、腰带、割玉刀，经常后悔当时没有收取下来。’还说：‘车师西边有个国家，他们的婴儿生下来手从背上长出，刚出生就能饮食，稍大一点就能使用弓弩了。’更说：‘取两只五寸长的鲤鱼，其中一只用药煮过，都投到沸腾的药膏里，有药的那一只奋力摇尾鼓腮，在药膏中游走沉浮，如临深渊，而另一只却已煮熟可以吃了。’我当时问他：‘这些都可以试一试吗？’甘始回答：‘这种药离这里一万余里，远在塞外，我甘始不去是不可能得到的。’他的言语不尽于此，还有很多，这只是最奇怪的部分。大约甘始要能遇上秦始皇汉武帝这一类人，他肯定要超过徐市、栾大的恩宠风光的。”

曹植在那里说得滔滔不绝，猛然间发现明帝神情恍惚，表情不定，不禁惊道：“陛下不舒服吗？”

明帝突然冷目道：“皇叔可知朕的母亲是怎么死的，死时又是怎样一种情形？”

曹植被这突兀的问题惊得心惊肉跳，他勉强回答道：“陛下那时已经十几岁了，应该知道详情，何须再来问我？”

明帝忽然咆哮起来，恨道：“朕不了解！你们都在骗我！”咆哮声中，曹植惶恐离座。

明帝瞪视了曹植许久，直使曹植几乎软倒，这时候明帝忽然又转换了一副面孔，敛去怒容，微微笑道：“朕听说皇叔跟朕的母亲很熟？”那怒来得迅疾，那笑也更加可怖。

曹植难以明了明帝话里的深意，更加惶恐：“我与先帝时常见面，皇嫂也经常相陪，怎能不熟？”实际上那时文帝曹丕得到甄夫人非常得意，常常命她抛头露面，以为炫耀，就是那些外臣也多有幸一睹甄夫人的美貌。

明帝还在笑：“今天这里没有外人，皇叔何必讳言？你现在不必当朕是皇上，朕也不当你是臣下，我们就是叔侄平时聚谈，皇叔可不可以告诉朕，朕母亲的真正死因？”

曹植猛然跪倒道：“陛下所言臣句句不懂，还请陛下原谅臣的愚笨！”

明帝长叹一声：“看来是没有人能告诉朕实情了！”他静立在那，似乎痛苦难抑。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帝仿佛才忽然发现曹植还在那跪着，他摇摇头说：“起来吧，皇叔，朕不问了，朕甘心把这事放入肚子里了！”最后那一句明帝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地迸出来的。

曹植随后被明帝放走，如蒙大赦，走出来时已是汗透重衣，两脚无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