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夜情
作者:《时尚芭莎》主编      更新:2019-10-11 10:08      字数:5024

文/苏芒

那天晚上,天空出奇地清澈,从国贸三期80层的云酷看出去,西边的北京,一城清澄明净,高高地看下去,满城灯火像闪烁的星空,那明亮的长安街,像一条星河向西边流去,我们坐在窗边,为了什么忘记了,只是从三个人,变得越来越多,后来分不清来的都是谁,那晚,我喝多了,可能是大家都喝多了吧,不知谁说,开始个游戏吧,我说行,那个游戏是真心话大冒险,只是我们年纪大了些,说的是:你最难忘的一夜情。

当然,那晚人多,我记不得他们的样子和名字,只记得这样的几个故事:

有一个人是我们里面最有名的,著名it大鳄,他长得很帅,平时很少说话,那天我坐在他的旁边,闻得见他身上好闻的雪茄和香水的气味。他说,那时他正在离婚,独自住在君悦公寓,心里烦得很,约了人谈生意,那人的飞机因为台风延误了六个小时,生意人很坚持,还坐在飞机上等待,他也只好等着,电话响了,一个朋友在楼下请客叫他一起,无聊的他说干脆上楼到我公寓来叫餐吃吧,朋友说好几个人呢,方便吗?没事儿,热闹。门铃响了,进来了六个人,四个是姑娘。“不,”他说,“不是那种年轻的姑娘,大概三十几岁的,我们就叫了很多菜,开了几瓶好红酒。后来喝多了,我们都坐到沙发上,记不得谁开始闹酒,我听见一声尖叫,玻璃杯碎裂的声音,一个女孩开始哭,我站起来发现干净的客厅已一片狼藉,那个干公关公司的女人的手被割破了,不知为什么不停地流血,地上沙发上洒满血迹。只有我的司机在楼下,我只好扔下一屋子人带她去医院,一路上她疼得直哭说是不是割到动脉了。我第一次带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去医院,她的血也弄在我身上,终于包扎完打完止痛针,我一直把她送回家。这是一个我见过的单身女人最美丽的家,像我希望自己老婆能够做到的样子,一切洁净温馨,她温柔地抱着我,不断地说谢谢我,我们一起试图把我身上的血迹擦掉,后来就脱了衬衣说把血洗干净点才好回去。再后来,我们很顺利很美好地过了一夜,仿佛特别熟悉的女人,放松刺激毫无设防,一切毫无征兆却完美无缺。我喜欢她散着头发在我上边,自由无拘无束的样子,第二天我们一起吃早饭,那感觉像夫妻。”

后来,他沉吟了半晌,又拿起一杯威士忌,“她每天给我写短信,像诗或小说一样,长长的短信。”“那你呢?”旁边的人问。“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好不容易离了婚,不想再开始一段感情。可她一直每天写给我,每天晚上我都会享受一个人读,像读情书。这么好的女人你为什么要放弃呢?我想,我怕再结婚,不想耽误她,而且……我觉得她这样的一个女人,我一定会爱上她吧。”

还有一个是我的朋友,做投资的,一个中国话都讲得不太好的abc,我喜欢他的故事:

“那是我第一次还是第二次来北京,就住在对面的银泰,那天我在健身房,很晚了,我快练完的时候,进来了一个姑娘,她穿着短裤和背心,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带着耳机,热身运动做得漂亮极了。我本来已经想走了,可是看她也不错,就又待下来做做器械。她跑步、做哑铃浑身流汗的样子,真的性感极了。反正没事,硕大的健身房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灯光亮极了,地板像镜子有反光。我忽然就走了过去,鼓气勇气问她,你是跳舞的吗?问了好几声她才摘下一个耳机,笑着摇摇头。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想了想,只好从跑步机上下来,我记得整个大厅里只有跑步机空转的声音。她想了好久,说,我不告诉你。唉,我觉得这个女孩真有意思,我说,那我告诉你。不,她说,我不想知道。

从那一刻起,她和我定了一个有趣的规定。如果我还想见到她,永远不能问对方的名字,不能打听对方的职业,不能问有关男女关系的生活问题。那我怎么见到你呢?你只能给我发短信,她笑的样子很像一个电影明星。我问她你是吗?她摇摇头,告诉我,我知道她是谁的那一天,就是我们永远不再见面的一天。这个规定太刺激了,说真的它是我决定来中国工作中的一个决定性因素。记得我还不甘心地问她,那我该叫她什么,用什么称呼来存她的电话号码。她说,随便。说完带上耳机就继续跑步不再理我。于是我只好悄悄地离开,从此后电话里她的名字,我就只好写‘随便’。

第二天一早我就短信她,我们可以见面吗?几秒钟短信回来,好啊。那在哪儿见呢?随便。什么时间你方便呢?随便。我就是在这里第二次见到她的,她穿得好漂亮,漂亮到一路走过来所有的目光都随着她。我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下午的落日和晚霞在她身后,亮得我有些看不见她,亮得她像个神话。我承认我从来没有这么着迷过一个女人。我们每天晚上都躺在各自的床上通话,她跟我讲她睡觉时的模样,我跟她讲自己有过的女人,讲到情浓时,我说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马上过来,她就笑,笑到没有声音,我不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哭了……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忽然打电话给我,说她钥匙丢了,进不去家,我说我去接她,她想了想说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过来。我们在我的房间里,喝了两瓶香槟,我抱着浑身发烫的她,问她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怎么了,你每天晚上都一个人在床上和我打电话,你一定是没有男人的,你这么漂亮,怎么会没有男人呢?让我爱你吧,让我们在一起吧。她迷迷糊糊地好像说,那不行,不行。我承认我不该在她醉了的时候那样做,可是那真的太好了,从来没有这样好,一个醉了的女人,好热的身体,好美的声音。”“后来呢?”旁边的女人问。“后来,我真的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她再也没有接过我的电话……”

还有一个女孩,故事也不错,她是别人带来的,好像是做时尚的,个子很高,长长的卷发,长得很有女人味,而且说一口好听的北京话。性格很豪爽,是第一个讲自己最难忘的一夜情的女孩子。

“我们经常被请去出国参加品牌的活动,人人都觉得风光,其实特别累,一共两天参加活动采访参观人家设计室或订制工坊,一天换好几身衣服,高跟鞋走到脚残。可是那一次是个例外,我们去罗马,因为要等一个明星来拍片,我们有了两天的空白。我第一次除了逛街,还去了梵蒂冈、罗马国立博物馆。一个人走在街上,经过一个喷泉小广场,就是奥黛丽.赫本演《罗马假日》,吃着冰激凌投硬币的那个地方,忽然好想有一个男人,给我买一个甜筒,粉色的草莓味儿的那种,你相信吗?我就在闪着流光溢彩的喷泉水的光影里,看到了一个我们杂志采访过的好出名的男人,我觉得他在冲我笑,我以为他认出了我,虽然在采访时我只负责给他拍大片。我们高兴极了,从握手到拥抱,到他真的买了两支冰激凌,和我一起拾阶而上,去看小教堂。我们如此巧,巧到他和我一样出现了一天的空白,巧到他和我不仅是老乡,还上过同一所中学,巧到他也是奔着《罗马假日》找到这儿的。

那天晚上,他带我去山顶,古老的罗马城在黑暗中仿佛千年未变的样子。晚上忽然变得好冷,我都有点发抖,可他也穿得不像有衣服可以脱下来给我,怎么办呢?他说,那我搂着你行吗?他就抱着我的肩膀,像两小无猜的情侣一样。旁边是一丛丛的矮树,只剩了黑影,黑影里有一个一个独自徘徊的女人,路过的时候看到化着浓妆很老的模样,有个女人忽然拉开衣服,里面什么也没有穿,我们就忽然抱在一起了。

那天,像梦一样,我一辈子也难忘。我们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就一直往山下走,我想我们可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更确切地说,是不知道该去谁的地方。”她捋捋头发。“后来呢后来呢?”“你们去了谁那儿?”“去了他的酒店,他住的酒店是个顶层,有个小小的花园,我们披着被子坐在那里,喝酒抽烟。面对一个谁都知道他是谁的男人,和他太知道自己是谁的男人,这么能说的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说太冷了,我们进去吧。黑黑的房间里,只透进夜空的光,他慢慢地抱着我,开始说自己小时候的故事,从家境贫寒的少年,到十四岁父母双亡,和哥哥一起艰难叛逆的童年生活,我觉得我的眼泪一点点流下来,面对这个比自己大很多的男人,忽然有了无限的怜惜,那些隔了好多年同样的街道、同一个早点店,此刻都变得像一部电影一般。我们慢慢都脱了衣服,互相取暖,我抚摸着他的头发,他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肩……我说了你们也不信,那一天,我们就这样在他的故事里睡去,像两个两小无猜的孩子,像两个天使,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悲伤的一个男人,我把它当作自己的《罗马之恋》。”

第四个男人是我那晚才认识的朋友,年纪大概快五十岁了,一看就是生意人的模样,戴副眼镜才能显得斯文一点。他带了两个女孩子过来,都是白白的、直头发大眼睛的姑娘。他是很晚才讲的,但他的故事真的是我听过最伤感的绝唱:

“我那时刚挣了第一桶金,正想着怎么爬坡,那时做项目批文和做石油最好赚。我的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特别厉害的大姐,她的名字在圈子里可以说是金字招牌。我见她的第一次是在中国大饭店,我跟朋友等她等了一个多小时,记得是一个冬天,北京下着鹅毛大雪,把晚上照得白白亮亮的,我看见一个女人,穿着银色貂皮大衣,黑色丝袜,红色高跟鞋,从大转门里走进来,哇,两条小腿太飒了,我朋友直接冲着人家就站起来,我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姐。她比我想象中好看太多了,我也意识到为啥人家做啥啥成。但是,我还是在三分钟之内就明白自己太小看她了。她一上来就是好多对不起,还我自我检讨,说领导不让走,自己陪了三轮酒才能赶过来,让我们久等了。她很快为我们拿出自己包里的茶叶,还交代小姐用怎样的方式泡茶,那茶喝到嘴里之前,她告诉我们这茶长在哪里的树上,味道便像她说的那样圆润浓厚芬芳。

很快,她找到内蒙古的石油项目,带我过去,不光这样,连飞机票和酒店都是她帮我全部订好的。去机场前,我给我朋友打电话,商量该买个什么送给她,朋友说,她什么没有啊,房子比你多,资产比你大。那,人家对我这么好,我总不能白吃白喝还让大姐帮我赚钱吧?朋友说,那你随便,大姐要的肯定不是礼物,生意成了你大方点,让她多拿点利润不就得了。我想来想去觉得不妥,正好给女朋友在王府饭店买了她要的生日礼物,我记得是一条卡地亚的项链,在飞机上给了大姐。我记得她说,哟,你挺会讨女人喜欢的嘛。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不过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挺意外挺开心的。

到了内蒙古,司机以及一个那儿的小负责人已经在那儿迎候了。天极冷,一出机场我就明白了什么是严寒之地。大姐其实只比我大三岁,一直穿着貂皮大衣和丝袜,只是换成了长皮靴。旁边的人一声声姐叫着,我真明白什么是大姐大的感觉了。我们去的是呼市最好的酒店,里面热极了,一屋子等着的人有领导有油田的头儿,一上来,就是一队蒙古唱歌跳舞弹琴的演出队,穿着艳丽的蒙古袍,献哈达敬酒,满屋子只有大姐一个女人,穿着羊绒套裙,高领毛衣,我看见她黑色高领毛衣上,戴了我刚送她的项链。每个人都把她当自家妹子一样,熟得简直就是一家人。一银碗一银碗的核桃王白酒,把我喝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大姐把我介绍得比我自己说得强一千倍,后来我们的事就基本上定了,大家一起去唱卡拉ok。

他们蒙古人唱起歌来,真叫好男儿热血沸腾,大姐陪着喝起酒来,高兴了跟他们跳起蒙古舞,脸色红扑扑的真像个草原上的小姑娘。后来一个家伙喝多了,搂着她不放,我开始不敢过去,直到听她的声音都像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我只能过去死拉硬拽千陪万陪罪地把她架回房间。楼道里她喝得几乎走不动道儿了。

我们进了房间,她吐得不成人样,我其实也喝多到不行,好不容易架到床边,她脱毛衣时被那条豹子项链卡得头蒙在衣服里,整个人软软的,死活脱不下来,还不肯叫人帮忙。我试着帮她,帮着帮着就这样一起了。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女人的温柔乡,一个成熟得厉害到不行的女人,一旦愿意和你一起,是有多温柔。那一晚,我一边晕一边挺内疚的,第一次和一个不需要你为她做什么,反而你是靠她赚钱的女人一起,竟然能这样好。

后来她睡了整整一夜,我都在想接下来我们该怎样,我甚至不知道第二天醒来该怎么叫她、待她。“我想一辈子和你一起做生意。”这是她醒来后我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她很温柔地笑笑说好,我们说好我先回北京,她还要去鄂尔多斯看一个项目。说好我一定自己去机场接她,分手时她说你先下楼吧,让人看到了不好。她没穿衣服躺在被窝里,只露着脖子上那条白金的豹子项链,我觉得她好看得可以做我老婆。

”我真的不该走,真的不该,她再也没有回来,出了车祸,她再也没有回来。”

这时好几个人都哭了,这个哥们也很难过。年纪大一点的我们,都听出他说的是谁了。

那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一个晚上,我听到最多一夜情的晚上,喝尽杯中酒,我对那个长长卷发的、做时尚的姑娘说,我送你吧,我没有那么有名,但我也有一夜的故事,想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