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玫瑰撒娇地叫唤着，这声在我听来仍十分刺耳，“淮，你去帮我买罐饮料吧，我好渴。”
“好，马上去。”他飞快地冲出房门。
玫瑰堆了满脸笑意：“看到了吧？男人充满了许多动物的天性，最明显的就是狗的性格！要他做什么就马上去做，不给他指令他还觉得寂寞。”
“你不要这样说他。”
“怎么？你还在意他？”
“……不知道。”
“动摇了吧？你现在对他是又不舍又不想要了，对不对？本来还抱一线希望，希望他是个温柔而善良，且不重视外表的人，可惜他不是。你明知没有机会了，但又因自己也贪恋他的外表，不舍自己多年的单恋所付出的感情，于是还不打算放弃。你呀，真的可悲。”
“你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就是要让你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不依靠我，你是不可能得到他的。再加上今天他已亲眼见到你了，你认为，他有可能喜欢上你这个又胖又丑的女孩吗？我知道你还没放弃他，那就代表了我也还会喜欢他。那么，从今以后，请你不要再破坏我的行动，不管我怎么做，你只能在一旁看着。”
我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还有，既然你的人生如此失败，我也不必多做考虑，从今天起，我将会正式取代你，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养病，我会以你的身份来塑造一个美丽耀眼的蔡美玉，从此以后，在所有人的心中，你将是个美丽得无与伦比的女人。听起来不错吧？”
“那么我……”
“你最重要的责任就是待在这里好好养病，安静过你的后半生。你想想，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你的人生可能连一刹那的光辉都不会有，说起来你还要感谢我呢！”
吴文淮抓着两罐饮料，笑嘻嘻地进入病房。
玫瑰接过饮料后，挽着吴文淮离去。
临走前，吴文淮在我床边的小几上留下一罐冷饮。
当他们走后，我感动地抚摸着那冰冷的铁罐，不知是该让内心那一丁点儿的温暖来暖和我的指尖，或是该让指尖触碰到的冰凉来冷却我的心。
那天以后，我仍不时地见到他们，但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只能看到他俩短暂相处的片段。有时他俩像是在讨论些什么，玫瑰生气了，吴文淮才刚拉起她的手，所有画面就消失了。有时是吴文淮独自坐在那儿，玫瑰在一旁说话，还没来得及猜他们在做些什么，画面又消失了。
从这些短暂的画面看来，他俩之间似乎产生了一些问题。玫瑰好像也有意不让我看见或听见某些事。
这样一来，我反而着急地想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某天夜晚，我见到他俩坐在咖啡厅里谈话。
玫瑰沉着一张脸望向桌面，而吴文淮则是着急地东张西望。
玫瑰：“够了，如果你真的不能分多点时间陪我，那我们就分手吧！”
吴文淮着急地说：“玫瑰，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知道我不能失去你的。”
“那你得要拿出些诚意来呀！希望你请一天假陪我出去玩有这么难吗？”
“不是难，只是不太好嘛。我不是不愿意，但你要知道我要打工赚钱养你，我还有一年才毕业，学校也不能不兼顾。”
“够了，你说得太委屈，连我都心疼了。”
“那么你明白我的苦衷了吗？”
“我明白，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苦衷，不过我要是体谅了你，谁来体谅我呢？你对我的爱如果就只有这么多，那么请你不要纠缠我了，这世上的男人不只你一个。”
“玫瑰，你不要误会，我是真的爱着你呀！”
“爱是需要证明的。爱是需要不断不断地证明，才能保持它的新鲜度。你真的爱我，你能怎样证明呢？”
“我……这……”
“要考虑？”
侍者端了两杯咖啡来。
“玫瑰，你让我想一想，先喝咖啡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不用了，咖啡你自己留着慢慢喝，以后你还有许多自己喝咖啡的机会呢！”
玫瑰说完就离开了。吴文淮则垂头丧气地坐在原地。
他看来相当疲倦，一点也不像那个意气风发的万人迷。
我虽心疼他的沮丧，但也窃喜他和玫瑰之间出了些问题。如果玫瑰带给了他如此大的压力，而我却尽量显现出和玫瑰不同的一面，那么吴文淮或许就能感受到我的好。
但这只不过是痴心妄想，要他再出现在我眼前，真是谈何容易。
第二天下午，天气又是诡异的阴沉。
狂风大作，地上的树叶和纸屑被吹得漫天起舞。我站在窗边回想起那天和玫瑰第一次相遇，也是这样的天气。
灰沉的天空，让我不得不联想到玫瑰可能会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的心开始忐忑不安，虽然我不害怕见到她，但在目前这样的时候见她，肯定会发生些令人不太舒服的事情。
我在心中默默祈祷她别出现才好。
沉思中，病房门被推开了，窗玻璃上反射出一个身影，我闭上双眼不想去看清那是谁。脚步越来越接近我，很快地就在我身边停了下来。不知怎的，我感到这脚步声十分犹豫。
感觉那人在我身边停了一会儿，然后又转身走了几步，最后仍是走回我身边。
突然有一只手在我肩上轻拍了一下。我轻轻睁开眼看，出乎我意料，来的竟是吴文淮。
他略带腼腆地向我打了声招呼：“你肯定会觉得奇怪，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想到这里来，不一定是来看你的，你别误会。”
我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我只是顺路经过，想找个地方静静。”
“我了解，随便坐。”他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沉默地望着窗外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鼓起勇气问他：“玫瑰……还好吗？”
“嗯，生龙活虎。”
“那你呢？”
“我很好啊！至少到目前为止还不错。”
我尽力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微笑。这个笑容是我对着镜子练习数百遍才成功的，相信他会感受到我的善意。
“唉？天气怎么越变越糟了？”他望着窗外叹息。
“是呀，这种天气真让人不舒服。”我附和着。
“嗯。”
他心不在焉地打量着病房：“这病房还不错嘛，虽然是乡下的小医院，但有时能躲在这里安静一下也挺好的。你一定很喜欢住在这里。…
“对……我蛮喜欢的。”我柔顺地点点头，尽力压抑自己对这医院的厌烦情绪。
吴文淮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你和玫瑰很熟吗？”
“还好。”
“你也很喜欢她吧？她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玫瑰？我不喜欢她，我讨厌她，我巴不得她不存在这世上。
如果我能恨我自己，我会说我恨玫瑰。
“对，我很喜欢她。”
“唉，不过最近……她好像变了。面对她我总觉得压力好大。”
“是吗？”
“嗯，有一点儿。不过，只要她还爱我，我就能应付得来。反正，要让一个这样的美女待在身边，不得不付出些代价。”
“是……啊。”
“你好像没什么个性嘛！我说什么你都说好，你向来都是这么柔顺的吗？”
他注意到我的优点了？他是不是已开始欣赏我温柔的个性？我得要抓紧这个机会。
“嗯。这是我的个性，我希望在我身边的人都能快乐，我想如果顺着人家的意会让人快乐些，那有何不好呢？”
“你说得很对，如果玫瑰像标-样顺着我的意就好了。”
太棒了，这是个好机会，我要努力推销自己，顺便让他知道光有外表的美丽是不行的。
我低着头假装充满感触的样子：“其实，玫瑰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只是，有时身为美女难免是会任性些，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太执着于外表的美丽，天底下有很多不同的女孩子，每个女孩都有属于她自己的美丽，有时个性上的美也很重要，若你可以敞开心胸去接受不同种的美，你会发现……”
“呼……”
我一抬头，发现吴文淮已经在椅子上睡着了。
刚才我的长篇大论，他恐怕一句也没听到吧？
我感到自己像个小丑似的，不停想在他面前表演自己最厉害的把戏。看我啊，看我啊，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看着我，对着我鼓鼓掌便行了。
看我啊。
看我……啊。
最后我的观众只有我自己。
我不禁想着，自己为何要这么执着地喜欢着他呢？为了那张英俊的脸庞？还是自己在梦中拥有他的快感？他也是个陌生的人，除了那令我朝思暮想的外表以外，我对他简直一无所知。
刚才对他所说的那番话，是姐一向在我耳边唠叨不休的道理，我只是照本宣科而已，压根不是我自己的想法。那么，我自己真正的想法又是什么呢？
经过了这么多年，我无条件接受了这个世界对外表的重视与看法，现在要我说些道理出来，我反而分不清口中的道理究竟是出自谁了。
吴文淮睡得很香甜，我不敢惊醒他，轻轻帮他披上件外衣后，便在他身边坐下。
坐在他身边，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不过此时此刻，我竞无法感到兴奋。我对他的喜爱，突然降了温，虽然坐在他身边的确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但在这穷乡僻壤的破医院里，虚荣心是否被满足，似乎并不重要。
究竟我真正追求的是什么呢？
我呆坐在那儿思考，不知过了多久，吴文淮醒来了。
他似乎不介意我坐在他身边，一手抓着身上的外衣交给我，一手遮掩那呵欠连连的嘴说着：
“我睡着了？真的睡着了？这一觉睡得真舒服。”
“你很累吧？”
“有些累，原来这种累不是每天睡几小时可以消除的。”他苦笑着摇头，“好了，我得走了，谢谢你提供我这个能休息的地方。”
“不客气。”
“真的，这是个好地方。难怪你会喜欢。”
他向我挥挥手后便离去。
我则站在窗前，回想他离去时开心的表情。
他的开心很明显是因为睡了一个好觉，不是因为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反而是因为我没坚持做些什么。
真的可笑，就如同我那不知为何执着的人生一般可笑。
吴文淮回去后的那个晚上，我又再度进入了“梦境”。
玫瑰似乎有意要让我看见今晚将发生的事，所以我几乎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进去的。
我见到玫瑰与吴文淮坐在房间的床上，玫瑰用手环抱着他的颈项说：“你在生我的气吗？”
吴文淮将她的手拿下：“没有，我只是太累了。”
“真的？”
“对，我没有生你的气。”
“那么，我来替你按摩按摩。”她用双手在他的背上按摩起来，“舒服吗？”
“嗯。”
“你还觉得我美丽吗。”
“当然，”吴文淮转身握住玫瑰的手，“我从没有否认过你的美丽，只是……有些事情不对劲。”
“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总之是件很重要的事，我得要好好想想才行。”
“想？别想了，来，我们喝点酒，忘掉那些不快乐的事。”
她倒了两杯香槟，递了一杯给吴文淮。
“喝吧，喝完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乐。”玫瑰在他耳边呢喃着。
吴文淮一口气将香槟吞下：“玫瑰，我有话要说。”
“嗯哼。”玫瑰一面抚摸着他的身体，一面在他耳边轻轻吹气。
“不，玫瑰，等一下，我现在……不太想……”他轻轻推开了玫瑰。
玫瑰不太愉快地说：“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我今天去了医院找蔡美玉，结果我在椅子上睡了一觉。醒来之后，我觉得很轻松、很舒服，自从跟你交往以来，我从没有过如此放松了，我想，是不是我的感情出现了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去找她？”
“我也不知道，原先我只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下，不知不觉去了那里。”
玫瑰怒气冲冲地咆哮：“你为什么去找她？为什么偏偏是她？文淮，难道你不爱我了吗？”
“不，我当然爱你，只是我觉得我们之间缺少了某些东西。”
“缺少什么呢？我们什么都不缺，我们看来多么般配，你不认为吗？”
“外表上是如此。可是……”
“那就对了，外表就等于一切，这不是你说的吗？那你还想那么多干嘛？”
“对是对，但我现在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我没有办法当它不存在。”
“什么事？”
“那就是我今天在医院里得到的安静，在你身边我得不到。”
玫瑰愤怒地瞪着吴文淮，她的样子充满了不甘心。
“你不要这么生气嘛，我不是喜欢上她了，我只是奇怪自己为什么在医院时会那么轻松？为什么在你身边时不会？”
玫瑰阴冷地笑了一笑：“喜欢上她也没关系呀！”
“什么？”
“喜欢她就等于喜欢我。她就是我呀，我是她潜意识创造出来的，但我跟她是截然不同的。”
“你说什么？”
“总之，她就是我，我就是她。但现在既然你产生了疑惑，那就表示，这世上只要有一个蔡美玉存在就够了。”
什么？只要有一个存在？那是指玫瑰要离开吗？还是……她要我消失？！
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前，玫瑰突然就在病房里出现，她充满愤恨地望着我：“没错，我们两个之间只要有一个我存在就够了，你是不完美的，理应被消灭。”
“你要消灭我？”
“对，我受够了，我是比你完美的，为什么我得任你摆布？既然我有能力取代你，那我干脆取代得完整些。”
我无法理解玫瑰的恨意从何而来，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可悲，长期被压抑的欲望竟会仇视自己，进而想消灭自己。
玫瑰不知从哪儿取得一把利剪，她猛力向我刺来，被我躲开了。
她转身又再向我刺一刀，结果被我反抓住她持利剪的手，我的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我的手已不听使唤地将利剪刺向她胸前。
剪刀由她胸前直接插入。
她没有尖叫、没有流一滴血，就这样幻化成无数深蓝色的玫瑰花瓣，消失在我眼前。
事情从发生到结束才不过几秒的时间，打斗想必也近乎无声，因为病房里没有人因此而醒来，于是这场打斗也没有第二个人亲眼见到。
整件事就如此安静地结束了。
玫瑰彻底消失了。
以后不会再有人想取代我，不会再有人霸占着吴文淮，但同样的也不会再有另一个美丽多刺如玫瑰般的女人，和我共用一个身份了。
我望向窗外那隐于云后不肯现身的月亮，不知该感到高兴或是寂寞。
吴文淮第二天一早就来到医院，他冲着我劈头就问：“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玫瑰说她就是你，而且就这样从我眼前消失了，我到处找不着她！”
“玫瑰走了。”
“去哪儿了？”
我用手指了指天空：“月亮。”
“你在开玩笑吗？”
“我也希望我是。”
他沮丧地坐在椅子上，呜咽地说着：“她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她走了以后我去哪儿找这么完美的女人？”
他看来是真的难过。或许这世上每个人在乎的都不同，无论他是否因那天在医院睡着而想通了些道理，他始终是爱着外表美丽的玫瑰，而且是相当执着地爱着。
如果他是如此在乎女人的美丽，像搜集珠宝般珍藏，那我又何苦幻想他会多看我一眼呢？
走在不同路上的人，能打声招呼已足够，何必硬要希望对方走到自己这条道上呢？
相同地，我也不会再希冀走到别人的那条路上了。
“你还好吗？”
“恩。还好。”
“我相信玫瑰有一天会回来的。”
“真的？”
“对了，你喜欢看月亮吗？”
“挺喜欢的。”
“那今晚你有空的话来陪我看月亮好吗？”
“今晚？为什么？”
“因为……今晚我要向许多事说再见。”
他想了想，微笑地说：“好，今晚。”
我回给他一个微笑，望着窗外，想像那不再有蓝色玫瑰的月亮，或许，我的那条新路，就从今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