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冬天很少有雪，但是一样的冷，这种冷是冷到骨子里的。虽然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好几年，玉棋还是有点不适应。坐在屋里手捧一杯茶水，看着屋外苏苏带着小弟在玩耍，不由神思恍惚，当年阿姐也是这么带着自己玩的……

八月十五月圆人团圆，每到这一天的时候，齐家的子子孙孙都要赶回家过节。这一天是除了过年、清明祭祀外最热闹的时候了。玉棋那个时候还不叫玉棋，依稀记得那时阿姐常叫他子清。

“子清，快来瞧瞧二叔带回来的兔子灯。”阿姐站在屋檐下，笑面如花，手上提着一盏栩栩如生的兔子灯。八月十五有赏灯会，会从八月十三一直摆到八月十六，只是往年都不曾带他们出府观灯。

“阿姐，快给子清看看！”子清伸手就要抓，阿姐笑着让了过去。

“不给，不给，子清来追我阿，追到了就把灯给你。”阿姐举着灯逗着子清绕圈圈玩。阿姐比子清大二岁，但是个子却是一般的高低。从小娘亲就说过，以后子清是要照顾阿姐的，所以子清都是以保护者自居的。所以明明三两步就能赶上阿姐的，子清却是一直差着一两步。

与阿姐玩耍的时候，子清下意识的寻着娘亲的身影。轻轻转头就看到娘亲正依窗而坐，手上正缝着一件天青色的衣裳。看着这颜色子清就知道这又是做给爹爹的。子清转了转眼珠子，决定一会去花园，装作不小心摔倒，然后弄坏身上的衣裳，这样娘亲就会帮自己做衣裳了。

娘亲抬头看了看天，放下手上的衣衫，笑看姐弟两人嬉戏，等两人玩累了，这才唤道“阿婉，带你弟弟来吃点心。”

听到娘亲的呼唤，子清和阿婉都奔她而去。子清抢了个先机，扑在娘亲怀里：“娘亲，娘亲，昨儿你答应做米糕给我吃的。这一回可有做？”说着抬头就要寻米糕。阿婉来的迟了些，只能依在娘亲身边：“娘亲，不要给小肥猪吃点心，再吃他就更肥了。”子清气得不与她说话。一把抢过阿婉手中的兔子灯转身就跑。这时屋子里服侍的人都过来了，笑着给俩姐弟打水洗脸。

“娘亲，今年十五的灯会，我们能去吗？”子清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透着无比的向往。

阿婉也想去：“娘亲，我都八岁了，今年就带我去吧！弟弟还小，那就留在家里！”

“娘亲，带我去吧，不要带姐姐去！”

“娘亲，我大，带我去！”小姐弟俩收拾干净了一人扒着娘亲一边，争相诉说着自己的愿望。

两人正吵着呢，爹爹就从屋外进来了。见到爹爹来了，子清就不敢再多吱声了。爹爹自小对子清就严厉，平时只有读书读得好了，爹爹才会说声好。阿婉到是不怕，见到爹爹问起，就讲了。

“爹爹，我跟弟弟都比往年大了，今年十五的灯会就让我们去看看吧！”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爹爹的手扭了起来。大有你不答应，我就一直猴在你身上的说法。

爹爹笑了笑，转头去看娘亲：“这俩皮猴子可有叫你受累？”娘亲但笑不语，只是将子清和阿婉喜欢吃的糕点都摆了出来。“子清，你的三字经背完了？阿婉，你的女红做完了？若是你们都做完了，那爹爹晚上就带你们出去看灯。如果没有做完，那就不要怪爹爹不讲情面了。”

原本还在想着要怎么才能去观灯的俩姐弟一下子跳了起来，纷纷叫道：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子清的三字经已经学了好些时候了，只是一直未能背诵下来。只是为了这一回能去观灯，定是要加倍努力。女红师傅给阿婉的作业是也做了一半，只要求阿婉能做出一个完整的荷包来。

第二天，俩姐弟再一次见面时，不由相视一笑，一个一个的全都挂着黑眼圈。“子清，你读到晚上几时？”“姐姐，那你又几时睡的？”笑过之后，姐弟俩一起去见爹爹。阿婉递了一只绣着三两支竹子的荷包给爹爹。

“爹爹，你说过，这竹子最是高洁，你看女儿绣得可好？”阿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得意，这荷包阿婉先给女红师傅看这的，师傅也说是好的呢。只是不知道小弟的书背得怎么样了。

那一头，子清也乖乖的立于爹爹面前，带着点磕磕巴巴的背起三字经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也许刚开始是紧张，但是越往后越背的顺溜，费了好半天的时间，子清终是将这三字经给背完了，然后眨着水润的眼睛盯着爹爹看，爹爹阿，我可是全背出来了，你啥时候带我去看灯？

爹爹虽然依旧板着脸，却眼神中带着一丝笑意：“既然你们都完成了课业，那么今天晚上就带你们去观灯吧！”听到这个消息，子清和阿婉直跳了起来。“要去看灯了！要去看灯了！”随后的大半天时间里，子清和阿婉一直都是兴奋的。就要去看灯了呢……

只是上天注定了他们一这辈子都不能与爹娘一起去观灯的。就在过午不久，上京来的官差们带来了陛下的旨意，家中成年男子皆被流放，家眷与未成年的子女皆为官奴……

玉棋已经不想想起以前的日子了，官奴、官奴，一辈子脱不了一个奴字。子子孙孙都是奴！还记得那时候并不明白为什么一下子就不见了爹娘，也不见了姐姐，也不明白以前经常能吃到糕点、果子现在却是看也看不到了……

又是数年，有人将他接了出来，告诉他自己是受爹爹大恩的人，如今救不了恩人，但是能将小主子救出来也可以告慰自己的良心了……

再后来，再后来是怎么样的玉棋已经忘了，忘了，忘了……

有的时候玉棋想去过去，就觉得那是一个梦，却有的时候又觉得那是一场戏，就像那戏文里的，举个马鞭就是打马前行，拿下个船浆就是顺流而下，一转眼就是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