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少逸兄与陈大人
作者:水罙      更新:2019-10-13 16:25      字数:2951

前年,廖思浦卷入海上走私一事。

因为当时钱财拮据,他就利用职权之便,将从地方百姓那里收来的粮食买到别处,以供应出海走私的花销。

当年又因收成不好,等到需要上缴官粮之时,百姓手里已无粮可收。因此,廖思浦只能下令将广州府,潮州府,惠州府等地储存的官粮上缴朝廷。

因为数额并不小,所以一时之间便是廖思浦也无力填补这几处地方的粮仓。以致今日,广东地界流民泛滥,也无法开仓放粮。

因为一旦让人知晓,广东省的官仓基本无粮,势必会牵扯出廖思浦海上走私一事。

国朝君主有多痛恨海上走私,有多忌惮时人与海上倭寇勾结,从太祖陛下三番四次地颁布禁海令便可知晓。

而廖思浦身为朝堂大员,竟敢沾染海上走私一事,不仅自己要被斩首,肯定还要株连九族。

少年郎接着便说道:“便是我不为广东省的百姓着想,也不能对此事置之不理。一旦走私一事被捅到今上面前,窦家必受牵连,届时文臣之中便真的是程濂一家独大了。

如今,勋贵武将气候已不如从前,要是窦党败落,今上又是独木难支,朝堂又要掀起一番风雨。届时想要行事也是举步维艰。”

苏彦知晓他所言不无道理。

此事于窦党而言的确凶险至极。廖思浦清楚此事之凶险,怎会不送信给窦敬言,可此次就算是窦党的人也无力挽救。

莫说廖思浦,便是窦敬言自己也急得上火了。因为此次海上走私一事,他的季子也有一份。

这也是窦党明知廖思浦的奏折被拦截却无动于衷的原因。

因为此事一旦捅破,窦党的人也难逃一劫。廖思浦这海上走私赚的钱不只是进了他自己的钱袋子,还有不少贡献给了窦党。

不然谁帮他在朝中遮掩?

且有程党在一旁虎视眈眈,要是让他们知道窦敬言的季子也被牵扯进去,还不死磕着这一点不放。

届时窦家被沾染上海外走私一事,还有脱身的份?少不了要株连九族。

因此时至今日,窦党半分也不敢动弹。明明可以从邻省运粮过来填补空缺,却因走私一事,迟迟无法动作。

而少年郎口中的谢时镇,则是湖广布政使。他写这封信,便是令他从湖广粮仓调粮运至广东,填补空缺,以致廖思浦可以开仓赈济。

他这做法实在是买了廖思浦买了窦党好大一个人情。

不过苏彦还是略有几分惊讶,谢时镇这个人一直是隐在暗处的。少年郎这般做法难免会暴露一二,虽说是为了平衡朝中党派,可未免有点得不偿失。

“你让谢时镇出面,不怕惹来别人猜忌么?”

少年郎却并不如何介意,他慢悠悠地说:“无论这人是谁?猜忌都是一定的。不过未必能想到我身上。

况且谢时镇这个人很会收尾,不让人捉到把柄就是了。我这也算是为广东省的百姓做点事。”

苏彦便忍不住叹了口气,朝少年郎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多劝。不过此事之后,你切忌勿要多思多虑。”

少年郎自是应允。不过未必听进去多少。

……

沈昭赶到书房时,正巧遇上丫鬟送茶。她当下便将人拦住,自己端了茶盘进去。

进了书房后,便可看的一个作普通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跪坐在临窗的小几前,正与沈行书微笑而视。

沈昭不便多看,只好低头上茶。

沈行书自是发现她冒充丫鬟来上茶,正欲呵斥,却见沈昭眼里满是乞求之意。当下心里一软,竟是什么话也没说。

沈昭见沈行书不再出声,心里面也很是欣喜,便跪坐在一旁随侍。

倒是陈适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觉得这端茶的丫头不太像丫鬟。不过沈行书都不曾开口,他自是不好询问。

只得又跟沈行书寒暄起来,“前些时日,令阃携令爱上门拜访,使达云羞愧难当。达云久居此处,竟不曾拜访少逸兄。”

陈适与沈行书是同科进士。且当年,陈适与沈行书一同入狱之时,彼此之间确实有过不少来往。但自从来了惠州府之后,两家不再有来往。

尽管一方面是沈余氏故意为之,但另一方面也是他们陈家主动避嫌的原因——都已经贬至惠州,可不想再背上余家余孽的名号。

趋利避害亦是人之常情。陈适已因余家上书之事被贬惠州,想要避开他这个余家姻亲,并不为过。因此沈行书并不觉得不舒服。

他笑了笑,轻飘飘地撇开这个话头,“陈大人身居要职,事物繁忙,自是无法抽出这时间来。该是我亲自等门拜访的。”

沈昭听这话,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她觉得父亲的语气过于生疏了,陈适唤他少逸兄,他却喊人家陈大人。其实有点不大合情理。

陈适今日作这普通文士的装扮便是来以故人的身份前来拜访,而非以朝堂官员居之。她父亲这么做反倒有点撇清关系的嫌疑。

她悄悄往陈适那边看。果然发现他脸上笑容虽未变,眼神却带了几分探究。

若是他以为之前那次递话是沈行书的意思,那结合他今日的态度,确实是前后差别过大。

沈昭忍不住在心里捏了把汗。她好像有点没弄明白自己父亲的态度。

陈适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少逸兄何必与我如此疏远,唤达云便可。”

沈行书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何不妥,他不咸不淡地说,“礼不可废。”

这话说的沈昭心惊胆战的。

生怕陈适当即就起身走人。她父亲难道不清楚陈适的身份么?这可是窦阁老身边的人,往后可是要飞黄腾达的,怎能不好好处着呢?

陈适听他这么说,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更深了,却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感觉。他意味深长地笑道:“少逸兄还是同当年一样谨遵君子之礼。”

沈行书应了一声,“毕竟自小学习君子之德。”

沈昭觉得这对话进行下去,有点艰难。她在犹豫要不要暴露身份,好插上几句话什么的。

陈适却又说起别的事来了,“自从当年余首辅逝世,至今已有八年,真是时光如驹,世事难料。不知眼下,少逸兄有何打算?”

沈行书听闻,只觉得陈适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他如今能有何打算?“不敢说打算。这些年一直在孟家族学教书,孟老太君待我不薄,往后只怕也是如此。”

这便是打算一直教书的意思。

陈适终于没忍住,皱起了眉头。他觉得沈行书这态度有点难以琢磨。

若是还有意于仕途,大家都是旧识,怎不敞开胸怀说话,还要这般遮遮掩掩?若是无意,那先前让他太太拜访陈家又是何意?还说出哪样的话来。

沈昭在一旁听着,心里也是叫苦不迭。生恐陈适将她那日递话的事给说了出来,这要是让她父亲知道了,她可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原以为只要让她父亲与陈适见上一面,一切都好谈。可现在看来,事情好像不是照她所预料的发展。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陈适沉沉地看了沈行书一眼,说道:“教书育人确实是有德之事。不过达云窃以为孟家虽好,却也不是久留之地。少逸兄有踔绝之能,怎能埋没于此偏远之地。”

沈行书闻言便笑了起来,“陈大人说笑了。我不过一介教书先生,哪里有踔绝之能,更谈不上埋没了。”

陈适听这话,顿时一愣。他沉默了半晌,才问道:“听少逸兄这意思,是不想再入京师吗?”

沈行书闻言忍不住皱眉,脸色稍微冷淡了些。

“还请陈大人谨言慎行。我如今不过一介平民,早已被今上下诏永不入京,哪里敢有那等忤逆之念?陈大人且勿要使我陷入不义之地。”

陈适的脸上的笑意彻底淡了,他仔细看了沈行书好几眼,才缓缓说道:“原来少逸兄是这般意思么?竟是达云会错意了。之前听少逸兄提起……”

“陈大人!”

剩下的话被这么一喊彻底消失在陈适的嘴里。他顿了顿,忍不住扭头打量那个不似丫鬟的丫鬟。

此时,那个小姑娘正朝他露出一个端庄优雅的笑容来。